《翡翠（西幻短篇）》金作鼎

5、第 5 章

　　这半年里，哈迪斯几乎每隔一周就会派人来我们家问候，自己也多次亲自来探看我父亲的病情，不管是作为凯瑞勒家族的世交、我童年的玩伴，还是作为我的未婚夫，都已经算是非常周到了。
　　“哈迪斯，谢谢你。”我发自内心地说。
　　“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哈迪斯有点腼腆地道：“也许这么说有点鲁莽，但是，很久以前，我就将你当成我的妻子了，跟你有关的每一件事情都牵动着我。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和凯瑞勒男爵来这里做客，我们每天一起坐在马车上周游、一起乘船戏水……那是我到现在为止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我在哈迪斯的脸上看见了幸福的笑意。
　　“当然记得。你还教会了我一些简单的魔法。”我回想起来也觉得那段时光很有趣。
　　我记得那是约莫十年前也像现在一样的一个夏天。
　　父亲在被我弄得一片狼藉的书房角落里找到了我，高大的身姿挡住了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到我身上的光线，弯下腰来，火红色卷曲的长卷发垂到我的面前，“走吧，宝贝。我们到你的未婚夫家里作客。你哥哥刚成为见习骑士，恐怕是抽不开身了。”
　　我慢慢地将目光从手上那本书里移到父亲脸上，“未婚夫？他有哥哥优秀吗？”
　　父亲哈哈一笑，一边拿起我膝盖上的书，将我从地板上抱起来，一边说：“你哥哥是全国最优秀的骑士；而你是全国最美丽的小公主。”
　　我想了一下得意地道：“那，就让最美丽的小公主嫁给最优秀的骑士，怎么样？”
　　父亲又开怀地笑了，他没有将我交给旁边伸出手来的佣人，而是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开始走出书房，“但是全国最优秀的男爵建议最美丽的小公主可以先去见见那位有可能成为全国最优秀的魔法师的未婚夫，再作决定哦！”
　　……
　　“呵呵，那时候我只是刚到魔法院不多久，学会了一点皮毛就着急着到处炫耀了。”哈迪斯笑道：“倒是你显得颇有学习魔法的天赋呢。”
　　“不要取笑我了。”我笑道。尽管只是恭维话，但是能被据说是安德烈王国历史上最年轻的资深魔法师这么称赞，还是不免有点高兴的。“我对魔法根本一窍不通。”
　　“还认得这个吊坠吗？”哈迪斯从领中抽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我停下脚步，看着托在他掌心上闪闪发光的一枚四叶草形状的黄金吊坠。
　　“啊，这是我当年用四叶草和一枚金币炼化成的黄金四叶草吗？”我惊讶地看着哈迪斯。
　　“是的，这是你的第一件作品，你将它送给了我；我一直戴着，没有摘下来过。”哈迪斯的笑容温柔得能将人融化。
　　我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幼时相处的种种和后来多次见面中的点滴都涌上心头，让我突然感觉离哈迪斯很近。
　　“到了，翡翠小姐，这就是金枚阁。”引路的佣人恭敬道。
　　我们来到了一栋两层建筑前。尽管显然是一栋新盖好的公寓，但是建筑风格上还是跟赛乐宫保持着一致，华丽精致的浮雕随处可见，整体上更为小巧和温馨。大门的阶梯两旁已经齐列了八九个女佣，看见我们走近一致地朝我们鞠躬问好。
　　“太阳很快就会出来了，期待明天早餐时与你相见。晚安，翡翠。”哈迪斯亲吻了我的手背，带着他的佣人离开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朗格斯家族的家徽，深呼吸一口，走了进去。
　　*
　　周围是盛开的红玫瑰，在灿烂的阳光中一直蔓延到蓝天的边缘。
　　一个银色头发的小女孩，后脑勺上高高地扎着两条牛角小辫子，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一本打开着的硕大的书籍，光着脚丫踩在光洁的鹅卵石地板上。
　　在她前面不远的前方，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地走在鹅卵石小路上。
　　“哥哥，哥哥……我不明白……”小女孩努力地向前追赶着前面的男孩，但是她怀中的那本书显然对于她来说太过于沉重了，不管她怎么追赶，还是落在了男孩的身后。
　　男孩却不曾停下来，只是不时故作满不在乎地扬一下自己火红色的头发，回过头来笑看一眼身后的小女孩。
　　天上的白云轻轻游动着，玫瑰花海在风中一层又一层有节奏地闪烁着。那两个孩子继续在鹅卵石小路上追逐着。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周围能听见的只有小女孩的喘息声和呼唤男孩的声音；时间又仿佛快速流动着，只觉得转眼间，小女孩已经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银色的长发随风飘动，华丽厚重的白色裙摆拖到鹅卵石地板上。
　　但是手中的那本书似乎依然沉重，她还是抱着它艰难地往前奔跑，好像她翻遍了那本书——甚至世上所有的书——依然解不开心中的谜团。
　　而她前面的男孩也在不觉间变成了仪表不凡的少年，穿着骑士的制服，腰间配着长剑，火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他的举止依旧从容潇洒，不时回过头来的英俊笑脸，迷人得让人心醉。
　　“哥哥，哥哥……等等我……我不明白……”少女依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着看似闲庭信步，却永远无法追及的少年骑士，好像过了很久都不曾放弃。
　　凉风带来几片玫瑰花瓣，飘落在小路上。少年的步伐慢慢地减缓，最后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少女一阵欣喜，用尽力气跑到了少年高大的背影后，弯腰喘着气。“哥哥……”
　　那一刻，天上的白云、路旁的花海……甚至连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住了。少女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不受控制地冲击着自己的耳膜。好像那个连她自己都一次也未曾清楚表达，却深深地刻在骨髓里的疑问，终于要得到清晰的回答。
　　她不知道是悲是喜，是忧是乐，只是直起腰、抬起头、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
　　少年回过头来，英俊的面容上，迷人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决裂般的冷峻。
　　“你好，翡翠。”少年不冷不热道。
　　*
　　“哥哥……”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在黑暗中失神良久，胸口的一阵隐隐的痛却无法散去。
　　“来人啊……”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长舒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房间里的挂钟约莫指向两点多的样子。
　　今晚本来不应该入睡的，但是可能因为实在太累的缘故，我还是一直到现在才醒来。
　　我摸了下自己右手的食指，那枚祖母绿戒指的确是在我晚餐的时候丢失了。
　　我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装，来到房门前。我回头看了眼房间里的陈设，看了眼留在床上的那只绣花抱枕，转身走出了房门。
　　走廊里亮着灯光，从这里的栏杆外，就能看到金枚阁楼下的花园。我回头看了眼房门，门上有一朵凸出来的金色玫瑰，旁边是201几个金色的字体。
　　突然，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是在静谧的夜里非常的清晰。
　　我连忙反手推开自己的房门，躲了进去，留下一条缝隙，从暗处窥视着走廊。
　　想起昨晚他们所说的话，我心里不由一阵乱跳：该不会是……格林太太还在找、找她的脑袋吧？
　　从他们当时的表情上看，的确有人撒了谎，有人隐瞒了实情，但却不是毫无根据、无中生有，如果他们只是善意地隐瞒了更为恐怖的部分，那怎么办呢？
　　猛然考虑到这些的我，在这本来有三十来度的室温中也感到脊背阵阵发凉。我潜意识里不停地警告自己：现在不想看下去，还来得及，但是与恐惧俱增的好奇心却将我固定在了原地，一眨不眨地睁大双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我不由松了口气。
　　这个人穿着侍卫的制服，从肩章和帽子上看，应该是名长官级别的侍卫。他手上提着油灯，目不斜视地从我的房门口走了过去。原来只是巡夜的人经过而已，但是这里巡夜人的级别还真高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房门的缝隙掩上——要重新溜出去，恐怕得等这位长官巡视完这栋楼了。
　　我百无聊赖地往窗户走去，没走两步却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肩膀，有点疼。
　　我停下来，渐渐重新适应室内光线的双眼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撞上了一个壁橱上突出的门把。
　　我感到有点异样：我的房间分明是宽敞开阔的，门口附近除了一把半身高的雕花小几，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我环顾周围，房间的空间，的确比原来小了不止一半，再看看对面的窗户，跟原来比起来，距离好像也近了许多。我惊疑地找到床边，发现那上面不光没有我的绣花抱枕，还十分平整，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