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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束光刺穿了病人本就混沌的颅脑,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瞳孔应激正常,心跳正常,意识清醒。”护士关掉手电筒,“腰腹部、小腿处有淤伤,不过不要紧,你皮肤白,显得严重而已,回家自己抹点红花油。”说完,飞快在病案本上记录两笔,抬起头来。

      公共病房内充溢刺鼻的汗味和消毒水味。但眼前的青年,年纪二十出头,生得过于挺拔俊秀,与灰扑扑的病房里格格不入。皮肤肌理白皙如透纸黎光,一双眼珠呈琥珀蜜蜡的色泽,有种生动与灵敏交织的美。
      护士心跳加快,低头看他的名字:荆璞玉。
      ——鸱夷双白玉,此玉有缁磷;悬之千金价,举世莫知真。

      人是视觉动物。护士缓和语气:“你溺水了,手机掉湖里了,没捞出来。还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吗?”

      *

      荆璞玉茫然四顾。病房的四壁惨白,错觉般地倾轧下来,周围病人的呻吟此起彼伏,几乎要掀起他绝大的恐慌。
      这是……哪?
      医院。这是医院。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荆璞玉急喘着试图回忆,但头脑里只有空荡荡的一片。记忆的末尾是十八岁的夜晚,他躺在宿舍的高架床上,面朝天花板,半梦半醒中天马行空,构思他的大学生涯,最好和闻樾死生不复相见。

      闻樾,死对头,他的命定宿敌、人生低谷,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来打卡添堵,风雨无阻,如影随形,如鲠在喉,如临深渊……
      那时的窗外夏夜清凉,花香如影随形。
      而如今,寒风凛冽,隆冬已至。

      “我这是一觉睡到冬天了吗?”他茫然道。

      半小时后。
      “从你的脑电图来看,没有淤块或者其他,从生理医学的角度来看没有任何问题,海马体没有问题。”
      医生抱着茶缸悠悠道,热气熏染了他的镜片,“至于你说的失忆……这个嘛,我只能说大脑是件相当精密的仪器,有许多我们现代医学也无法解释的东西,恕我们也无能为力。所以我的建议是多走走看看,和家人一起,说不定你哪天就想起来了呢?”

      诊室内,医生和病患相对而坐。荆璞玉在窗边,自脖颈到腰背勾出俊秀的一线,但侧影伶仃,神态茫然到虚幻,像个忧郁的幽灵。

      医生在心底长叹了口气,开导茫然的患者:“换个角度想,说不定这是老天爷重新给予你的机会呢?一个摒弃过往、拥抱新生活的机会。”

      荆璞玉幽幽抬眼,睫毛密密匝匝,掩于其下的眼珠像猫瞳,浸了月华一样的澄澈:“大夫,在我的记忆里,我刚结束高考。但一觉醒来,我的研究生论文只完成了一半。”

      “……啊,”良久,医生悻悻道,“节哀。”
      两人默默无言,同时回忆起学术道路上苦苦挣扎的时光。

      诊室的门打开,警官进来。

      “荆璞玉,23岁,江大的研究生,嚯,高材生呐。”
      警官对着刚打捞出来的学生证啧啧称叹,随口闲聊,“听说你失忆了,那对自己什么专业还有印象吗?”

      荆璞玉诚实地摇头,十指却肌肉记忆般地牵动起来,灵巧地仿佛弹拨空气中无形的琴弦。
      这位高材生有一双好看的手,白皙修长,指甲圆润,桂竹一般,只是食指指腹处有凸起的薄茧,应该是常年敲击键盘所致,倒符合他“白壁有微瑕”的名字。

      “看来还有点印象,你是计算机系,江大的王牌专业,听说每年考进的都得是全省的前两百名。”
      警官感叹,高颜值搭配高智商,简直是刺杀异性荷尔蒙的利器,这样的男生在大学里应该相当受欢迎吧?视线瞥学生证下面的另一证件,正红色,感慨憋回嗓子眼里。
      ——结婚了啊。
      掀开结婚证,两个新人的名字赫然在目。警官多看了两眼对方的姓,无他,闻姓并不多见,而他刚好知道的一家,为本市的GDP贡献了大半。

      “英年早婚啊。既然如此,可以打电话给你丈夫了,让他来接你。”说着,警官将烘干的证件连带手机归还。
      璞玉一怔:“啊?”

      接过那一小沓证件,血流倒灌的难以置信中,正红色的小本滑落出来,明明赫赫如一团火焰,“结婚证”三个烫金大字镶嵌其中。
      烈阳下移,灼烧了和“荆璞玉”这个名字并列的另一个名字,银钩虿尾,最后一捺力透纸背,仿佛倾注了前十八年所有的恩怨纠葛。
      ——闻樾。

      *

      荆璞玉,25岁,江城某知名大学的研究生,在某个冬天晴朗的下午不幸溺水。一米二深的人工湖,一米八的高个,据说救上来时,肺叶都是积水。
      所幸无人伤亡,唯一罹难的只有他可怜的近五年来所有的记忆,醒来时,他深陷江城市立医院逼仄的公共病床中,很快办理了出院。

      江城市立医院是江城最大的公立医院,日日夜夜鲸吞着疾病与伤亡,即便是日休时间,一楼大厅内依旧人满为患,挂号处甚至呈现摩肩接踵的繁忙。
      手机经溺水而不亡,但仅剩1%的电。荆璞玉拨通外婆的电话,想质问她结婚的荒谬恶作剧,但出乎意料的,没打通。
      或许外婆在遛弯,毕竟退休的生活无需任何工作上的必要联系,她养成了不带手机的坏习惯。
      可不管怎样,荆璞玉的心头仍然泛起些微的不安,余波摇撼着,以至于脑海产生某些不妙的联想。

      医院的大门被推开,捧花的快递员恰好与他擦肩而过,花朵颗颗大如斗拱,快递员一个趔趄,香气立如倒囊般倾泻而下,满怀生春。
      大门吱呀一声,倒映夏日晴空的玻璃勾勒出璞玉左手无名指上一圈偏白的戒痕。
      下一秒,指节猛地收回,主人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快递员连连摆手:“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话音未落,荆璞玉一瞥他怀里的花束,脸色剧变,上下翻手地倒腾全身,除了一身自然风干的衣服,什么都没有。
      常年带在身上的应急性吸入剂想必在事故中遗失了。

      快递员慌得眼泪汪汪:“先生?!”
      “我没事,你去忙你的。”璞玉当机立断,疾步向医院的咨询台跑去,拽住路过的白衣护士,竭力捋顺口条,“你好,有沙丁胺醇吸入剂吗?”
      俊如桂竹的青年,面如金纸,全身发抖。护士被吓了一跳:“我没有——你这是哮喘发作?!”
      到极限了,璞玉喘不上气,耳膜嗡嗡高鸣:“……有吗?”
      “我现在就去拿!”
      璞玉双臂支膝,抬起眼勉强唔了声:“谢……”
      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口花香,深呼吸。呼吸不上来。
      “
      流年不利啊……”璞玉喃喃,跌落下去,意识不受控制地坠入深渊。

      *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璞玉难得地梦到了许久以前的事情,有关闻樾的,并不那么愉快的初见。
      璞玉的父母很不负责任,父亲热衷于荒野求生,而母亲是个物质需求大于情感的女人,于是两人一拍即散,各自奔赴自己的幸福。璞玉是由外祖父母抚养长大的。

      荆璞玉醒了过来。
      天色已晚,日头西渐,云影暮光间一盏橘色的台灯亮着,有人埋首在灯边阅读,柔亮的光芒洒下来,他丰沛的肩背犹如山峦般微微起伏,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线鬓角,缓缓隐没进暮霭,像一把漆黑的刀锋。

      荆璞玉的心跳骤紧,耳鸣的擂鼓声中,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但下一瞬,五年的时光凝成一堵隔阂轰然降临,横亘在他俩之间,无形的气墙阻隔着彼此的呼吸与凝视。

      男人转过身,阴影犹如灰纱般徐徐滑落,露出他峻拔的脸部轮廓,瘦削的唇线,和隐匿在挺拔眉骨下的、凝固着犹如钢铁的瞳仁。
      长大后的闻樾。
      璞玉无声地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喉咙划过一声艰涩的气流:“……闻樾。”

      闻樾的目光掠过他的眉眼、唇角,到伶仃的锁骨后礼貌地戛然而止,递给他一条毯子,低“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也变了,更低沉,却不喑哑,尾音回荡在空气中,仿佛大提琴演奏后华丽的余颤。

      璞玉抿紧干燥的嘴唇,焦躁地舔了下。
      难以形容的直觉,但闻樾的心情似乎相当不妙,沉默犹如磐石,但暴怒已聚集成乌云,随时等待着劈下爆裂的轰雷。

      谁招惹他了?
      璞玉百思不得其解,苦思的时候,闻樾已稳稳递过来一杯温水,杯口触及璞玉的嘴唇,璞玉接了过来。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小声的吞咽声。随机应变,没必要这时候触闻樾的霉头。

      一杯喝完,闻樾为他续了第二杯;第二杯喝完,闻樾毫不间断地续了第三杯。

      璞玉揭竿起义:“够了。”
      闻樾沉静地盯着他的嘴唇,那目光光明正大到不含任何狎昵,但说是耐心狩猎的野兽也不为过。璞玉从没见过闻樾这个样子——起码十八岁的璞玉没见过,但敏锐的直觉叫嚣着璞玉要逃,但他甫一动,闻樾立刻暴动而起,掀翻他手里的纸杯,抓着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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