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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真与幻(三) ...

  •   “妈妈都不来看我。”

      白色的柚子花在玻璃杯里绽放。随着清澈的茶汤一同缓慢地旋转着。

      “……早上还来过。”

      森野凝视着茶水:“欸,是吗?”

      “因为五代总喜欢带吃的的过来,你吃完就忘记了。”

      听了这话,她抬起头对桌子对面的人怒目相向。对方则平静地注视着她。

      奇怪,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但她又问不出,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话。倘若有什么需要被掩盖,那关于此事的遗忘是一件吧。

      如果问出口了,她担心自己无法应对他难过的神情。

      她还记得他的姓名,记得他们彼此相爱,这个梦就还不算太差。

      “哎,你们就不想想办法吗。如果有一天我连人都不认得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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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记得了,关于如何遏止她记忆功能的进行性损害。他曾经与她讨论过。

      “我查阅了许多资料,在没有家族病史的前提下,就心理治疗而言,除了关注创伤的影响,还需要关注是否有关键的问题被回避了。”

      “被回避的那个问题或许是串联起社会认知的关键环节,由于它本身被回避,所以造成了人格功能的统合性受损。”

      “嗯……比如呢?”

      “比如,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因为总是阴天,而我的梦里,从没有出现过晴天。”

      然而昨天天气晴。到底是阴天比较容易被记忆,还是她选择将灰色的天空留在脑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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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年2月24日,上午……10点?

      雏田来设施里陪我选了结婚礼服。她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宝宝六个月了。是个好动的男孩子。”

      木叶的商业街上。她打开了记事本,输入进脑中的最近一条记录,好像是这句话。

      “今天……”

      “70年2月24日,14:30左右。”

      她刚想问,他便说道。

      森野取下本子上的笔,在看结婚礼服的下面添加了一条记录:

      “70年2月24日,14:30左右,丸子店前面的老奶奶,拿着一个和我一样的本子做笔记。

      她也问了店主时间。“

      手里的本子和笔都被拿走了,她看着他在本子上写下另一句话:

      “70年2月24日,14:10分左右,从设施出发,一起去看婚房的布置。“

      “和谁?”她要求明确身份,不然回头抱着本子苦思冥想可真难受。

      “奈良鹿丸。”

      他添了一个名字。又好像觉得不够具体,继续写道:未婚夫。

      然后将这一条修修改改的记录与上一条关于老奶奶的记录,调换了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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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你要忘记我,如果不是这种遗忘的话。”

      “哪一种?”

      “就是,无论如何都会忘记……比如,我送你的这些东西,都会消失,在你回忆中关于我的事件都会被篡改,甚至于,到最后,你会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别的人。”

      “你是说,你曾经对神音石许下承诺的事情吗?”

      “那是什么?”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发生了呢?”

      “你想要听具体的应对措施吗?从机理上应对的那种?”

      啊。果然她会想要和这样的人结婚很奇怪吧。假若不是梦,那她一定是因为记不住事情的毛病被蒙蔽了。

      她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上那个做工粗糙的木雕放了回去,又拿起了另一个:

      “虽然造型不一样,但是丑得程度一模一样呢。”

      “……这是你送的。”

      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默默地将三个木雕放回书柜上,并排摆放好。

      矮柜放在飘窗之上,放了一些书,还有比木雕有品位多了的陈设。甚至有一盒玉雕的将棋。还有一些合照。

      “忍校的毕业照。”

      他这么说,她在照片的边缘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在她身边陪她说话的人。

      照片上也有现在的她也仍旧感到熟悉的面孔。熟悉却模糊,她甚至无法辨认出雏田和鸣人在哪。

      在这个梦里,她的健忘是战争受创造成的,即使这是梦为了证明它不是假的而即兴编出的理由,听着也足够充分了。

      而这些已经有些泛黄,却依旧在纸片上生气勃发的脸庞,又似乎在告诉她,远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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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

      最近天气预报越来越不准确。单看黎明的天空,也猜不出今天的天气。因此他也不确定,是否她能够记得这一天。

      整座奈良家的府邸为了这个重要的日子早已从睡眠中苏醒。

      灯火中。榻榻米上,母亲与换了半身礼服的他隔着茶几相对坐着,再次确认了今天的流程。

      “我都记住了。”

      他重复道。

      “你不仅要记住自己的那部分,还要连同籁的一起……”

      他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面向着内廊的那道门突然被拉开了。

      走廊上站着一身正装的五代目。她神色焦急的面容映衬着橙色的灯光:

      “鹿丸!籁不见了……”

      不见了,是因为忘记了今天的婚礼吗。

      但也不至于,天还没亮就出来闲逛吧。并且设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有人负责守卫,假如不是蓄意出逃,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一同出来找人的静音告诉他,没有在房间里找到她随身携带的备忘录。

      鹿丸记起那天,确认完婚房的布置,送她回设施的路上,她说她现在一看到长文本就头疼,甚至无法从头到尾将备忘录上的记录看完。

      “随便指一条给我看,我也不觉得是‘看到’了……”

      “你做过梦吗?在梦里,也会有想知道原因的时候,因为想知道原因,所以原因就自动浮现出来了。”

      “走在路上,觉得不应该是黑夜,天就亮了。”

      “当然也有不觉得应该是黑夜,但始终摆脱不了黑夜的时候。”

      “说到底,梦无非是想要的都得到,或者想要的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吧。”

      她举着例子。

      但人生本就是两者的混合。为了不让本就认知混乱的她陷入钻牛角尖的思考中,当时他没有接上这句话,现在却有些后悔。

      她又说:“你帮我念念好不好。”

      “本子上,都有哪些人来看过我?”

      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阴天的下午,她站在书柜前,静默地端详着毕业照的画面。

      她想要确认的问题,他需要在黎明结束前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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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需要一个手电,在口袋里就摸出了一只。

      但她又觉得许错愿望了,她应该说,想要太阳吧?

      籁拿着小手电,小心翼翼地走在墓园的石板路上。前方的道路,只有窄窄的一方的黑暗被驱散。

      一定又是因为睡相不好,才会在梦里有这样笨重的躯体。还觉得冷风瑟瑟。

      她一边埋怨自己,一面勉强的弯身下来,用手电筒照亮了一座墓碑。又照了照前后左右的几座。

      两年多,这个时间点还留在她的认识里。

      那应该在里面,她往墓园的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确认沿途石碑上的时间,并将石碑上的人像与她手中的毕业照比对。

      她哪来的照片?

      合理的解释大概有,她拜托妈妈/静音/鸣人找出来的。备忘录上,大概会有这么一条。

      很快她又确信了,一定会有这么一条。

      就像她确信自己如今凭借这颗被“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大脑,能完成找到他们的任务一样。足够深刻的执念,会化作声嘶力竭的呓语,将沉睡于幻象中的自己唤醒。

      在耳畔不停聒噪着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她的呼吸声。

      亮光扫过一座一座伫立在寂夜中的石块,那颗粒状的纹理摩挲着她的脑皮层。

      碑上的面容在移动的光源中曝光过度,只有弯起的嘴角若隐若现。

      一张又一张笑脸在她的眼前掠过,又从漆黑中浮现,与下一个笑容重合。

      似乎在嘲笑她,自愿投向虚无与疯狂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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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曾认出墓碑上的任何人。在黑暗中,她终于因为疲惫而停下了脚步。

      “我明明,好像一个人呆了很久很久。”

      “比起这一刻会被下一刻忘记,我失去过更多的东西。”

      “我是这么觉得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谁对话。但是话语就这样从唇边溜走了。

      在不断的失去里,习惯了越来越轻的身体。但某一天,那些失去仿若不曾发生过,梦就开始了。

      虽然是很好的梦,但假的就是假的。所以必须得在它被当做现实后,又被击碎之前清醒过来。

      “所以,来到这里,确认哪些人还活着?”

      在他发声后,天色忽然不那么暗了。

      活着?……不,显然死亡才更真实。

      石碑上有隐隐的裂纹。昨天有人来过这里,在墓前放了一束白色的玫瑰花。静静地躺在黎明冷清的蓝色中。

      她忽然看清了这些。

      “来到曾经对你说过‘不要害怕选择’的男人面前,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

      是吗,还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鼻尖凉丝丝的。

      “下雨了。”

      她抬起头,并没有第二滴雨落下。却看见头顶有一层淡蓝色的,透明的壳。

      她伸手去触碰它,感受到了轻微的阻力,一股足以抵御飞虫,落叶和雨滴的力量。

      这层阻挡称不上有力,却有着不由分说的真切感。

      是盾。她的盾。

      一些和盾相关的情景,一帧一帧地在眼前滑过。

      最后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合上了眼。一点火星在这样的景象前摇曳着。

      那是所有失去的开端。

      在彻骨的寒意中,她说出了一直被自己回避的东西:

      “幸福是否是可能的。在不被剥夺什么的前提下。”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在无法被终结的对抗中,她丧失了从神的手里夺回生活的坚信。她先是遗忘了这一点,然后慢慢开始遗忘了其他的一切。

      “我感到害怕,如果你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而我还相信了的话……”

      她垂下了眼。秀气的双眉紧蹙在一起,因为恐慌而微颤着。

      这对她而言,是阔别已久的,带有鲜活情绪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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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她搂进怀里的那一刹那,他终于理解了,她说的,“一直在梦里”。

      她确实一直在梦里,一场只有她孑孓独行的噩梦里。

      明明紧紧相拥,她却始终无法从那个梦中醒来。不被察觉与承认的恐惧,融化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一直在梦里也没有关系。”

      “我会一直在我们都活着的现实里,牵着你的手。”

      “像这样抱着你,一直等到你能够重新相信这一切的那一天。”

      他从怀里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尽她眼里的泪。

      “假如你有什么非得记住的事情,那就是不要松开我的手。”

      听了他的话,她也只是用那对濡湿的眼睛沉默地凝视着他,这恢复平静的速度快得让人有些发憷。

      少顷,森野才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问道:

      “……鹿丸君,我们今天是不是要结婚来着?”

      ------ The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空写写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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