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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亲 ...


  •   大半夜,陆家二爷顶着月色下了夏公馆二楼。

      夏公馆的王妈做好的面条夏稚没吃,被陆二两三口刨进了肚子,一边吃,一边又问夏定琨怎么还没回来。

      夏家的老仆大多数都有些残疾,是夏老爷子当年一起出来跟着他打拼的兄弟,因为残疾了,有钱也娶不上好媳妇儿,因此女仆们也有些眼斜耳聋的。

      其中王妈因为只负责做饭,倒是公馆里为数不多的囫囵人。

      “二少爷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在外面跑,说是找了几个事儿做,能赚一大笔钱哩。”

      王妈为人和善,模样微胖,年岁已然过了六十,正是应当在家里含饴弄孙的年纪,可惜命苦,早年间男人就死了,由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独苗。

      后来独苗好不容易成家生了个孙子,独苗却得了天花病死了,媳妇儿也跟着跑了,便又由着她来拉扯孙子。

      孙子是个不大争气的,如今也二十几岁了,成天从她这里拿了钱出去也不知做些什么,好在跟着二少爷应该也不会太差……

      原本这会儿已经是夏公馆的入睡时分,但因为陆开疆来了,所以夏公馆立即又灯火通明起来,简直比其真正的主人在时还要明亮几分。

      陆二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楼餐厅里,面前摆着被他连汤都喝了个精光的面碗,王妈很是拘谨的站在所有下人的前面,抬头看了一眼陆二少的表情……从那冷面上哪里看得出表情来?

      于是回答完毕的王妈又垂着脑袋,双手拘束地相握,等待陆二爷的吩咐。

      陆开疆沉默着,在孤零零的白炽灯下环视了一圈四周,看见的仆人不是老得牙都掉没了,就是一脸无辜听不见的,一派的萧条。

      这样的老仆随便数一数,都有一二十个,这样的仆人纯粹养着当祖宗一样,能使唤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从前夏老爷子在,老爷子跟这群老兄弟和兄弟们的家属其乐融融,过年都要塞几十个大红包出去,得一个夏大善人的称呼,如今……

      陆开疆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想着如今夏家就两个主子,老爷子也走了,家中的仆人便早该荣退的荣退,给一笔钱,让他们回去,好给年轻得用的小子们让位。

      毕竟一个家总要讲究点儿,别到时候发生什么走水什么的,老仆们能顶得上用?再来,自古国人都讲究一个风水,这夏公馆里暮气沉沉的,日后能有好?

      这事儿本不该他来操心,可夏定琨这个当家的居然也没想到这里来,夏稚更是不用提,他对家里的事情从小也不上心,总是爱往外跑,不是同这个小子约着打球,就是跟那个小子约着喝咖啡看电影……

      陆开疆眸子深深落在在场这些老仆身上,也不知想了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站起来便去拿自己的披风,最后留话说:“明日你们三爷醒了就打电话去我那里。”

      王妈等人连连点头,目送陆二爷踩着马镫子一跃而上那汗血宝马,随着一声‘驾’,那高大影子便消失在夜色里,等远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老仆们才纷纷又慢吞吞回到他们的住处去歇息。

      唯有王妈左思右想,又去厨房做了一碗小面,然后上楼去,到第三个门处轻轻敲了敲,里面即便没人回应,王妈也愁着眉毛推门进去。

      “三少爷……三少爷?”

      夏三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睛睁开,看见是王妈,有一瞬间的愣神:“奇怪,刚才不是陆二在这里吗?我做的梦吗?”

      “陆二少爷已经回去了,快起来,趁热吃些东西,瞧你醉的,肯定没吃什么,别明天胃不舒服。”

      王妈操心道。

      小夏闻言再困也乖乖爬起来,端着面碗先喝了口汤,等那鲜咸美味的阳春面汤滑入胃里,一下子温暖他整个腹腔后,夏稚才觉着自己神魂归位了一般,感激地跟王妈道:“还好有你,王妈你也去睡吧,碗明天让别人来收就是。”

      王妈伸手帮夏稚额前那些遮住眼睛的头发刨开,慈祥极了,笑着说:“何必麻烦别人,就是……就是有件事儿,也不知当不当和你讲,怕二少爷觉得我一个老婆子管得宽,可不说,老婆子我实在心里过不去……”

      “王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父亲去了,我便把你看做是最亲的长辈,你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夏稚微笑着看着王妈。

      王妈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就是家里库房的东西总是少,起先还以为是记错了,后来我跟鲍管家对了许久,发现是二少爷趁着鲍管家不在的时候直接往外拿……”

      “一些珠宝首饰,原本是太太的,可自从太太改嫁,那些东西可还没来得及拿走……”

      “还有一些是老爷子说过留给你的,就唐伯虎的字画,还有古董花瓶,这也没了……若真是二少爷拿的,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好说?但也不好叫三少爷你不知道啊。”

      夏稚在欧式的席梦思床上坐着,华丽的被单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百合,暗红色的底色衬托地青年像是外国书里的艳鬼,偏又眸中纯洁干净,听罢点了点头,安慰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们不用管,改日我问问二哥去。”

      “哎好,就是万不可同二少爷吵起来,老爷去了,如今就你们两个亲人了,合该好好相处的。”王妈为难道。

      小夏还是笑:“知道了,二哥那人你还不了解吗?他偷偷摸摸拿库房的东西,就是不愿意和我吵,我晓得的。”

      “还有一事,方才陆二少离开的时候,说等天亮了,三少爷你醒了,就给他通个电话去,也不知有什么要事。”

      “可千万别!”夏稚隐约记得自己之前在陆哥面前耍酒疯,聊了些羞耻死人的东西,还非要露鸟给陆哥看,简直了,他最近都不想见陆哥!

      还有,他跟陆哥说什么‘我不是男人’,这话真的是他说的吗?他不就是不行吗?哪里值得哭哭啼啼跟陆哥说自己不是男人的?

      往日喝酒夏稚可没这么丢人,还被陆哥晓得他的秘密,也不知陆哥以后会怎么看他……

      可千万别可怜他,他不需要这种东西。

      至于要带他看病,那更是免了,以前打针吃药什么神婆他都看过,如今他都接受事实了,何必再去遭那番罪?

      夏三公子心里抗拒,送走了王妈,继续睡回笼觉的时候,眼睛一闭,莫名想起陆哥宽慰自己的时候说的话:是你自己做的时候手法不对吧?

      夏三公子脸蛋肉眼可见变得绯红,但他还是闭着眼睛,好半天嘟囔了一句:“难道还有什么特别手法不成?再特别有什么用?我又没感觉。”

      这回入梦,夏稚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在船上被徐业成给掐着脖子让自己脱衣服,一会儿是游泳的时候水下有水鬼拖着他的脚,最后刚梦见他父亲捉来一只全白的狮子猫说要送他,就又被吵醒了。

      不过这次天已经蒙蒙亮了。

      夏稚艰难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头寸发双眼布满血丝的亲二哥夏定琨!

      “二哥你……你怎么这模样?”小夏这会儿醒酒了,胃也不难受,只是浑身没劲儿,他感觉自己体温有些高,可现在这点微妙的感觉还引不起他的注意。

      夏定琨一身时髦的黑色薄大衣,头上的礼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模样极为英俊,与逝去的夏老爷子年轻时有八成相似,可惜气质要更温文尔雅些,不如夏老爷子那般雷厉风行。

      “好小乖,快把你的本票借哥哥一用,就咱们歌厅的登记本票,我好拿去银行抵押,不然咱们夏家真是要完蛋了!”

      “怎么就要完蛋了?!”夏稚呆住。

      夏定琨难以言说,支支吾吾:“总之你快拿出来,外面要账的正在楼下坐着,一会儿要陪着我去银行抵押,不然说是要我一条手臂啊!小乖,你难道忍心?”

      “你话都不给我说清楚,就问我忍不忍心,你不给我说清楚,我绝不拿!”夏稚手里只有一家歌厅的本票,登记的是他的名字,算是他成年后父亲送他的礼物,因为他不懂经营,所以暂时也给二哥拿去管理。

      可二哥手里有更多的舞厅歌厅还有一些成衣店饭店,怎么就闹饥荒到要拿他的财产出去抵押了?

      “我……实话同你说,这几日我在外面,欠了不少赌债,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还清,谁想越滚越大,如今不是我一个人能还清的,我名下的东西,早拿去抵押了,现在家里就剩下库房里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还有一辆汽车和你名下、大姐名下的饭店歌厅……”

      “你!”夏稚气得浑身血都彻底凉了,几乎怀疑是二哥撒谎骗他,手抖着,下意识先给了二哥一巴掌!

      夏定琨被弟弟打了也没觉得委屈,他甚至也给自己了两耳光,说:“等熬过这回,你要怎么打都使得!且先救救你哥哥吧!姓纪的就在楼下。”

      “谁?”夏稚心中一顿。

      “纪福,你认得?”

      夏稚这辈子,碰见的姓纪的人屈指可数,好似天津就没有姓纪的这号人物,因此听见‘纪’字,便想到他上一个朋友纪世宗去。

      纪福是何人他不知道,或许是他多想了。

      但小心总是好的,夏稚再不情愿,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冒险,他立即掀开床单,赤脚下床去拿起小茶几上精致雕花的电话就拨通了一个熟稔于心的号码。

      电话不稍片刻被转接到了法租界的小陆公馆,这是陆开疆在外面的房子,他自十七岁后就单独出来开府了。

      “喂,小乖?醒的这么早?早饭用了没?没用一会儿我开车接你,一块儿去桥头吃面怎么样?”

      电话那边,陆开疆的声音显得很不真实,但明显是也早就清醒了。

      小夏垂眸,手指搅着电话线,没有明说自己这边的事儿,他不太想给陆哥添麻烦,但若能狐假虎威,那又为何不可?

      “不是说要领我看病?我在家等你吧。”小夏轻轻说。

      “好,等着。”

      电话挂了,夏稚就见夏定琨颇疑惑的看着自己,还问:“陆开疆来了难道就万事大吉了?这马场好似没有陆家的份,也不能帮咱们停了债务,不若直接拿本票去抵押,一了百了不好吗?”

      夏稚白了二哥一眼,心想若是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现如今有三种情况,如果楼下的纪福,听了自己说一会儿要跟陆哥出去的事情,态度有所转变,那便是忌惮陆家,愿意给机会筹钱,那一切好办,他能和平把事情给解决。

      如果纪福知道自己有事儿,还是陆哥来接自己,也不退缩,执意要立刻拿到钱,说明这事儿有点儿蹊跷,整个天津卫,就没有不给陆开疆面子的,那这事儿更不能让陆哥知道,免得惹更多麻烦,他把自己的本票立即给二哥,让二哥结账就是。

      最后一种情况,或许是夏稚自作多情,他总觉得来要账的纪福和纪世宗有些联系,如果真是,那就不是自己找麻烦,是纪世宗在找麻烦,那便不得不让陆哥处理了,他是无能为力的。这一情况,陆哥必须到场。

      夏稚深吸了口气,目光失望地看着还忐忑不已的二哥,不明白怎么从前热爱学习、成天在名利场上结交达官贵人,横看竖看都很上进的二哥,怎么走了这条路。

      二哥仿佛是不会经营,只是样子唬人,但也不至于去赌啊。

      “走吧,下楼会会那位纪福。”夏稚定了定神,换上体面的外服,着修身的西装下楼去。

      夏定琨跟在后面眸色已然没有刚开始的焦急,反而平静不少。

      他在想,都说他像父亲,可小弟这会儿倒比自己像父亲一些,难怪父亲简直是把小弟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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