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x你]师生》风吹荷叶煞煞

3、梦里不知身是客

　　这些年，赵书记乾纲独断，用他的政治强权将一大批汉东官员紧紧束缚在了他刻意营造的信息茧中，诱使他们步步深陷、不得解脱。

　　??与赵书记背道而驰，高育良知道他选择了一条荆棘遍地的路，但路嘛，总是人走出来的，他有自信可以把它堂堂正正走下去，走出个新天地。别忘了，高育良再恋爱脑，他也是一只老狐狸，他不会站在原地等枪响，他会背水一战、釜底抽薪。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赵书记作为主官日理万机，手底下总得有几个能干事、能把GDP数据做好看的人，李达康是一个，但赵书记疼小儿子，自断一臂，把李达康发配到了经济倒数第二的林城。吕州核心的话语权牢牢掌握在了高育良手里，这便是他的机会。

　　??赵书记发轫于改革的浪潮，是大搞经济建设升上去的，他高育良就是要和他在他最擅长的经济建设上打上一仗，对垒交锋的战场就定在吕州，他要用可与日月争辉的耀眼政绩重申他的政治存在，升起代表汉东经济的另一面旗帜。这是板上钉钉的政治正确，这是昭然若揭的政治阳谋。

　　??一系列先前高育良隐而不发的政令全被下达抄送，吕州大刀阔斧的经济改革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土地财政、产业结构调整、招商引资……

　　??其中，月牙湖项目的开发是这次改革的核心，高育良要充分挖掘它的历史人文资源、生态资源、土地资源等，把它打造成一张闪耀的吕州名片，最终实现吕州的城市转型，晋升新一线。

　　??月牙湖周边土地已借赵瑞龙之手被炒的火热，主动接触高育良想从中分一杯羹的城投公司不在少数，但保险起见，高育良需要去京州拜会一下他的政治领路人——梁群峰，听听他的指导。

　　??没想到，高育良这一拜访却碰到了位意料之外的“定海神针”。

　　??“梁书记。”
　　??“陈老也在啊？”高育良诧异，陈岩石人如其名，脾气硬的跟块石头，和梁书记的关系可算不上融洽。

　　??“育良来的正好，我和老陈正在讨论你的事呢。”梁群峰熟稔地挥手，示意高育良坐下。

　　??“如实交代一下吧，吕州最近闹出的动静不小，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梁群峰政治经验丰富，对高育良的来意猜到□□。

　　??“正好陈老也在，我就把事件本末原原本本地给两位领导做个还原……”

　　??……

　　??高育良的和盘托出让梁群峰和陈岩石在心中都有了新的决断。这不是他高育良个人与赵立春的斗争，作为汉东政法系核心的他们无法独善其身，更不能置之不理，任由赵立春把手伸进他们权力监管的范围之内，他越界太多了。

　　??“所以，你这是要和赵立春打一场经济仗。”梁群峰的话一针见血。

　　??“围绕月牙湖，开发湖滨生态区、双子星剧院，用自然和文化带动旅游三产，撬动城市转型……”高育良对他的计划侃侃而谈。

　　??梁群峰微微颔首，高育良的方案是极其完备的并且在宏观上具有一定前瞻性——他建设的新城考虑到了加快产业升级，考虑到了缓解劳资对立，考虑到了和谐人居环境。

　　??“但这一切都需要地方财政的支持。”
　　??“你的项目太大、民间资本支撑不住。”

　　?他和陈岩石一旦出手，势必要与赵立春决出生死，梁群峰需要知道高育良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承受得住如此重担。

　　??“这就不得不感谢一下赵公子的鼎力相助了。”

　　??“他把月牙湖这块地炒的热火朝天，但蛋糕太大，他吃不下。现在一些外省的城投公司都听到了风声，私下找我接触。”赵瑞龙得罪他太狠，高育良这话说的足够促狭。

　　??“那这么说，你此番拜访是要我给你把把关，分析一下其中利害关系，看到底哪一家更合适了。”

　　??“果然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高育良的玉趾，常人难以担承啊。”梁群峰嘴上说着高育良，眼神却撇向了老神在在，独坐钓鱼台半天的陈岩石。

　　??高育良闻弦音而知雅意，也一同目光灼灼地望向了陈岩石。他知道，他这次是来对了，是有意外之喜啊。

　　??“都看我这个老头干嘛呀？”

　　??“那都看我的话，我就把我的想法先给说了。我先前接到你电话，这心里就没着落，李达康调走的事蹊跷，你这电话打的也蹊跷，我就想啊，是不是赵立春对你们出手了。果然，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

　　??谈话结束，悬挂在高育良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离他的距离又高了大半截——陈岩石给他牵线了个军转民的央企，并承诺证据确凿时将赵立春的举报材料转递中央；梁群峰调度公安秘密追查赵瑞龙的行迹，把他女婿祁同伟也打包丢了进去。

　　??此时，日薄西山，连最后一点晚霞都几近于天际泯灭。日月虽轮换，光明却永恒。高育良此刻的心情，比从前的每一分一秒都明朗十分，有人在追求理想的路上跌落，就有人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爬起、前仆后继。

　　??他多么想与你分享他的喜悦，向你表一表他的衷肠，可惜天色已晚，可惜你还不接电话，他只能买点儿面包、酸奶回他自己一个人的房子呆着，等周一早你上班，去省政府办堵你。

　　??
　　??你从未有过恋爱的经验，但你打心底里觉着自己不是一个长情之人，因为你一路走来曾孺慕过多位老师，有男有女，他们都只陪伴了你短暂的一程，在下一个阶段，你总能很快找到新的精神依靠，甚至觉得他会比从前的都好。

　　??你怀疑，你对高老师的情感是彩云易散琉璃碎，是一旦拥有等闲抛，所以那□□愉是你欲望驱使下的理性实践，是你的明知故犯，是你半点甜头没吃上就吃够了爱情的苦，想要跳脱的自我尝试。

　　??然而，事与愿违。或许你没有专情的基因，但你在深情上天赋异禀。你忘不掉高育良，甚至还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一点贪恋，回忆是有味道的，高育良是柠檬味的高育良——他衬衫的气息是柠檬味、他给你的情绪也是柠檬味。

　　??那场放纵没有给你带来解脱，只给你带来了无尽的道德上的折磨。他是腐败了，但你不该接着腐蚀于他，让他在党纪的基准线上越跑越远。于是，你觉得自己面容丑陋，你觉得自己成为了自己从前最瞧不上的人。

　　??不说虚的，就光是对吴老师的愧怍、对高老师神格破碎的痛心、对高育良纠缠着忘不掉的贪恋，这几种情绪，就足以令你的灵魂撕扯至破碎。

　　??只要人足够忙碌，爱情就追不上你。但忙碌终有尽头，彻底闲下来的时候，人便空了，先前的情绪便会如潮水般将你淹没，带来窒息般的感觉。痛到了骨子里，同样，压抑到了骨子里。

　　??你是经受不住这般折磨的。于是，你决定放浪形骸。酒这东西从前你厌恶它，觉得酒是祸根，喝酒误事，但事到如今，你却咂摸出了它的好来，人不能太清醒，你要借酒浇愁，做一个忘忧鬼，酒醉颜开。

　　??自你在办公室酗酒被艾省长发现、带回家亲自照料并骂了个狗血淋头以来，你调整了自我厌弃的策略，地点敲定在大学时被侯亮平忽悠着去过的酒吧，时间框定在每周六，留一天休养生息，务必做到工作日精神抖擞，不让艾省长发现端倪。

　　??今天是周六，你伪装外表、坦荡心迹的日子。

　　??这世道真是光怪陆离，在酒吧唱《舞女泪》。

　　??//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风尘过。

　　??伴舞摇啊摇，搂搂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

　　??为这首歌，当浮一大白。

　　??你高举酒杯，虚空一敬，偶然转过的白光打到玻璃上发生色散，裸露的冰球中好似盛了一束彩虹——就着歌，你甚至可以想象出，高育良和高小凤翩翩起舞的样子，俊男美女、佳偶天成，好不潇洒。

　　??你恶狠狠地吞了一大口杯中液体，没有任何果香，只有眩晕的酒精味道，苦涩与灼烧从口腔顺着食道蔓延，最终截流汇集在心田。

　　??很奇妙，在酒吧，你破天荒地看到了祁同伟，你甚至还发现他和另外一个绝对不是梁璐的女人贴的很近，算得上是依偎在一块儿了。

　　??醉酒，使你的视力变差，使你的思维麻痹，你被好奇心驱使着凑到了他的附近，你发现，那个女人和高老师艳照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多种情绪开始在你的脑袋里打结，最终是带着痛心的愤怒占据了上风，顺势，你左手搭在了祁同伟的肩膀上，反问了他句：“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找小姑娘搞婚外情？”

　　??你自是没打算听他回答的，一问完，右手就握作拳状打向他右脸。此时，祁同伟也被灌酒灌得神智不清，全凭着本能与你见招拆招。你们都是练家子，一招一式之间带有抹不去的学院派风格，有着校园时一同对练的经验，你们打的是有来有回，没什么伤口，先后力竭倒在一处，徒留一地破碎的酒瓶。

　　??你们被带到了责任区的派出所。

　　??警察来问话，你自是不能说祁同伟出轨你才打他，你只能临时搜肠刮肚个理由——祁同伟收到了你和陈阳合资买的白球鞋，只谢了陈阳，却不知道谢谢自己，是一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祁同伟不服气，

　　??“不懂好人心。你那么点儿勤工俭学的钱，给我花了，自己怎么办？”

　　??“看不起我是吧，兄弟给你的礼物都不要。”这个答案你并不满意但终归是有了答案，你打闹般地给给祁同伟的斜方肌来了一下。

　　??“欸。我就不要！”祁同伟也一巴掌回敬于你。

　　??“神经。我可是拿国奖。”
　　??“我毕业那年也拿到了！”

　　??你们彼此红着脸大吼大叫着，少年时的情谊在这一应一和中冲破时光的阻隔，重新回荡在了彼此的心间。

　　??好嘛，警情很明朗，你们是一笑泯恩仇，熟人间的纠纷罢了。

　　??“派出所不是菜市场。看你们神智都不太清醒，各给一个联系人方式，让你们家人把你们领回家吧。”负责本案的警长下了决断。

　　??说到家人，祁同伟和你都变得沉默起来。

　　??一旦感情掺杂了利益，结果便不那么明朗，在京州，祁同伟能联系到的家人只有梁璐，但他不想找她。你和他不一样，你是这世上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你连个联系人都没有。但警察实在催促的紧。

　　??“要是老师在就好了。”祁同伟叹了一口气，小声道。

　　??你没有作声，只在心里浮现了高老师的身影。

　　??见你们一个个都不配合，警察只好使用强制措施——收缴你们的手机，拨给最近通话。

　　??祁同伟那边显示的是梁璐，而你那边显示的却是高植物。

　　??电话很快拨通。

　　??“喂，请问是高植物吗？”这名字可真怪，民警别扭着问道。“我是京汉西路派出所的，你朋友在酒吧酗酒闹事，影响公共安全，需要你来所里协助处理。”
　　??……

　　高育良来的很快，所以他没等到梁璐先行一步把祁同伟带走，反而目睹了你和祁同伟跟两摊烂泥似的肩并着肩，头抵着头，彼此支撑着昏睡在大厅的座椅上。

　　??高育良毕竟年长，阅历深厚，他强压怒火先去处理了你们的案件，才把你从座椅上捞起。你的身体移开了，失去支撑的祁同伟“啪”的一声侧摔在了长椅上。

　　??这巨响让你意识回归，你惺忪着眼，察觉有人紧紧箍住了你的手腕，你下意识地推开高育良。

　　??“干嘛诶。你谁啊？”

　　??手下胸肌的触感很熟悉，你努力睁大眼想去看清眼前人，但酒精只允许你拥有乜斜着眼的清晰视力。你先是推开了高育良，却又主动凑到了他的跟前。

　　??“老头。你怎么那么像我高老师？”你的舌头打结，话也不够礼貌。你觉得反正是在梦里，便踮着脚大胆地用食指抬起了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仰望起他的喉结。

　　??高育良就直直地站在那儿，任由你调戏，任由你耍酒疯，他凝望你的双眼饱含温情、交织悔恨与痛心。他突然发现，你决绝的失联不代表你不再爱恋，你这些日子甚至过得比他要痛苦得多，而这痛苦的根源就是他。严于律己的卫道士成了放浪形骸的醉死鬼，他高育良怜惜高小凤沦落风尘个什么劲儿，众生皆苦，这世道艰难，坚韧如你同样也无法一人担承。

　　??这一次他不打算放手，他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小情侣谈恋爱不要在公共场所啊。”
　　??“签个字，把酒吧的赔偿款交了，人就可以领走了。”被酸的牙疼的民警决定阻止有伤风化的事情进一步发酵。

　　??“好的。”话是这么说，高育良拍了拍空空如也的钱包，心情有些凄凉——钱包比装的钱还贵了。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高育良忆起元稹这句诗，更是下定决心好好干，要是被赵立春打趴下了，可怎么养活得起你。

　　习惯了众星捧月、鲜花与掌声的高育良从未想到他会沦落至此——为了抓住他的小姑娘，已逾不惑之年的他得跟个愣头青似的，起个大早在你工作的地方蹲守。

　　??钟表走到早上八点半，省政府门前的人流湍急起来。你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黑色正装、高高瘦瘦、冷冷清清。在网上曾广为流传的“纵爱海棠花解语，怎敌黑发冷凝眸”，大概就是照着你描摹的罢。

　　??高育良连忙掐灭了点燃的香烟。抽烟本为舒缓第一次追人的紧张情绪，却不料富丽堂皇的政府办前连个垃圾桶都没有，他只能把熄灭的烟卷往口袋里塞——烟灰在口袋中四散，为见你他已饶上件西装。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他高育良自诩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可见到你他还是难掩眼角笑意，跟那位“来即我谋”的氓并无二致。

　　??京州这条上班路上的景色你早已看老。正值早高峰，熙熙攘攘一片，你还是穿过人海一眼瞧见了你的高老师——他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可称为一道风景。

　　??酒真是个矛盾的东西，既令人轻易犯错，又给犯错预设好了个足够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无法矢口否认，昨日清晨，一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高育良那张令你魂萦梦牵的帅脸时，心脏不规则的律动以及飞上两腮的红霞。

　　??你爱高育良吗？怎么能说不爱呢。可吴老师又怎么办，一息尚存的道德就像是横亘在高育良和你二人间的银河，他站在那头，你站在这头，你没有牛郎那只忠诚的老黄牛，更没有神话中虚幻的鹊桥，你走不过去，你无法拥抱不属于你的织女。

　　??“小丫头怎么回事，成为国家公职人员了，就可以不主动向老师打招呼了吗？”高育良主动走向了你，温柔笑着。

　　??“高老师。”你顺从他意，柔柔地喊了声。声音不大，满是思绪的牵连。

　　??“不问问我来这儿是干什么吗？”高育良熟稔地牵上了你的手，把你拉到路旁后又很快松开，就好像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站在路中央交谈很妨碍交通一般。

　　??“关我什么事？”来这儿能干嘛，不就是材料报批。你一下就联想到高育良是来敲定美食城一事的，义愤填膺下，转身就走。

　　??“怎么就不关你事了。要不是你拿着材料来找我……”高育良真没想到你的脾气说变就变，是炮仗，没点都能着。他扯着你的手，不让你走，此行的目的可还没达成呢。

　　??“做什么呢？”

　　??有人把你的手从高育良的束缚中解救出来，却又被她紧紧握住。

　　??“高书记，经济上的事情你直接找我，我的小秘书可不管这些事。”

　　??“不过今天一整天都有会议要开，我大概是没办法接待您了。”艾省长的逐客令明晃晃。

　　??“那真是不巧了，我还想向您汇报一下月牙湖项目开发取得的最新成果，顺便争取一下省财政的支持。”高育良打起了官腔。艾省长可是常委，与赵立春开战，能拉拢则拉拢，重要的是别得罪。

　　??艾省长没有搭理高育良的示好，拉着你，一同给高育良留下了背影。

　　??午饭点，你收到了邮政快递的电话。

　　??来到门口的收发室，你就见高育良狐狸似的笑着，坐在本该是看门的大爷的座位上，眼睁睁等你落入他的圈套。

　　??你故意不搭理，装作在找信件，却用余光止不住地偷觑他。

　　??“你找的是这封信吗？”粉色的信封皮映衬得高育良的手指愈发纤长、白皙。

　　??这老头手真好看，比小姑娘的都嫩。你暗自腹诽。

　　??“信可以给你，但你得请你的老师吃一顿午饭。”
　　??.....

　　??人已落座，高育良没有接着拿乔，把信件推至你的桌前。

　　??邮票是汉东政法大学的纪念邮票，你以为是哪位同窗寄来的，拆开一看，是一块瑞士莲70%的黑巧。一股电流短路的麻意透过指尖跳跃到了心田，你下意识地望向了高育良。

　　??“早上踩点上班，没吃早饭吧。”
　　??“不知道70%的黑巧还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高育良真是老奸巨猾，信是他送的，回忆也是他勾起的——黑巧这玩意儿不在国内流行，是他作为学者出国访问时，给你带的小小礼品。从50%到100%一系列的可可含量，他竟还记得你最爱70%。

　　??“老师，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你在心底升起了一点隐秘的期待，尽管这并不道德，但爱情就是自私且残忍的。

　　??“你得对你的老师有信心。”
　　“我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和赵瑞龙沆瀣一气，月牙湖的周边不会建美食城……”高育良对他的吕州改革计划侃侃而谈。

　　??眼前神采飞扬的吕州□□高育良重新与记忆中的汉东政法大学系主任高老师重合了，同样的万丈光芒，同样的指点江山。

　　??你望着他，渐渐出神……

　　??你第一次见着高育良，是在法理学导论课上。

　　??那个年代，大家的穿着都很朴素，高育良也不例外，当年他穿的到底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你已记不清了，但你永远记得他掷地有声的那一句自我介绍——我姓高，哺育良才的育良，在座的良材美玉可以称我为高老师。

　　??他可真有趣。

　　??你不知道别人的导论课是怎样的，但你有那个意识，能感觉到高老师的教学水平堪称一流，高老师的教学态度堪称少有，能做他的学生是三生有幸。

　　??他没有照本宣科直接给你们讲法律的哲学原理，而是像父亲对孩子般，向你们孜孜不倦地讲述政法系的重要性、讲述你们的重要性，告诫你们求知的道路意味着永恒的疲倦以及偶尔的惊喜。他是真的在践行着《师说》中，“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的使命。

　　??九十年代，国内面临着严重的周期性经济危机，西方提出的“中国崩溃论”甚嚣尘上，甚至“读书无用论”，这样明摆着是包藏祸心者精心编造的骗局，也有懵懂的青年会买它的帐，并把它奉为圭臬。

　　??高育良在课上对它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他太怕你们这些小树苗三观未定，轻易被迷惑。在中国，缺少完备的职业教育，甚至可以说就是没有职业教育，时常在大学内学到的知识，只能停留于书本，无法落实到实践当中。但知识是不会辜负每一个热爱它的人的，它是凡人触摸天火的阶梯，它是困境时刻重头再来的底气，它是支撑国家实现现代化的动力……

　　??此外，他清楚地讲述了你们的本科培养计划以及他亲自拟定的推荐书目，甚至贴心地标记了哪些是能在图书馆找到的，哪些是可以找他借的——但他有个要求，需要给他送上一篇足够分量的阅读笔记。

　　??下课铃响，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好了。”

　　??“我这么卖力地推销自己，有没有哪位小同志愿意当我的课代表，当我这个光杆司令的第一个兵？”

　　??从前你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绝不担任班级职务，这一次你却没来由地举起了手——你心底有小人在不断地对你说，不举手会后悔。

　　??然而举手想竞选课代表的人可不只你一个，高老师就像是耀眼的太阳，没有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嚯，这么多人啊。”

　　??“那就由这位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小姑娘担任吧。”

　　??就像是宿命般，高育良不带迟疑地在众人中选择了你。

　　??你记得你第一次和高老师交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咱们很有眼缘。

　　??于是，你可耻地对你的老师心动了。但这一开始，明明是他选择的你。

　　高育良时任法学系主任，除教务规定的基本教学任务外，还有大量的行政工作要做，故而你这课代表的名头是个实际上的虚衔——你与他的距离丝毫不会比寻常师生近上三分。

　　??高育良像是天边的云，飘忽不定；又像是高悬的明月，清辉皎皎，激得人情不自禁遵循寻光的本能，去飞蛾扑火。你心底突然有了不知是从哪儿借来的勇气——应是他的那句“咱俩有眼缘”罢，你决定主动出击，山不就我、我就山，你要博得他的青眼，你要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你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敲开了高育良所在办公室的大门——

　　??“高老师好。”你尊敬地问好。

　　??“谢谢你帮我把作业收上来，在各个宿舍园区里跑，辛苦了。”高老师笑着从你的手中接过厚厚的作业本。

　　??在他的身上，你丝毫找不到一点儿大教授的架子，他平易近人极了。

　　??“那作为犒劳，老师可以借给我一本法理学相关的书籍吗？”你直直盯着高育良，眼中盛满求知欲。

　　??“我以课代表的信用保证。读书笔记先赊着，写完立刻送来，供您审阅。”你怕他不信，开始拍胸脯，打起了包票。

　　??清秀的小姑娘作梁山好汉状，在视觉上极具冲击力。

　　??“成。为师姑且信你，你自去后面书架上看，挑一本喜欢的带回去。”高育良被你的跳脱感染，与你玩闹，作古人的文言说法。

　　??高育良书架上的藏书多为成套书籍，摆放得极具美感。

　　??“老师，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你有些好奇，这些书的封皮实在崭新得过分。

　　??“自是——”他把声音拖得极长。
　　“没有。”这话说的坦荡。

　　??“那岂不是都白买了。”你觉得高育良暴殄天物极了。

　　??“你觉不觉得这样摆，很有气势，很漂亮。”高育良洋洋得意。

　　??一种高老师是绣花枕头的感觉开始冒头。

　　??高育良不再逗你，收起了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容，正经起来——他觉得要是再这么逗弄下去，他在你心中的光辉形象就要彻底崩塌了。

　　??“说实话，那些都是新书，买来收藏的，里面的内容都存在这里。”高育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文人的骄傲在他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觉得此刻的高老师光芒万丈极了。他博览群书欸！

　　??“真正用来看的，都在家里。下次有机会，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下我的书库。”

　　??“谢谢老师！”你觉得今天幸福极了。

　　??疑惑既解，目光重回书架，你又继续挑选起来。有一本毛了边的书，吸引了你的目光，上面书写“万历十五年”五个大字。

　　??“老师，这本《万历十五年》也是你的书吗？”

　　??“怎么，你也看过吗？”高育良有点期待你肯定的回答。

　　??“高中的时候老师曾经推荐过。看了，但看不太懂。”你实话实说。

　　??“说说看，哪儿看不懂。”

　　??你开始绞尽脑汁地在脑袋里翻找相关记忆。

　　??“我记得这本书有写张居正的故事。”说罢，你看向了高育良。他点了点头，示意你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张居正真是个怪人啊。他搞“一条鞭法”目的是整顿吏治，打击贪污腐败，但到最后，他自己身上也不干净，自己竟然也收受贿赂！”

　　??小姑娘的世界非黑即白，高育良觉得你很是可爱。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性是极其复杂的，不能用对与错这样简单的二元论去分析。黑白融合形成灰色，黑白交界处便是灰色地带。”

　　??“以政法系统为例，你能保证检察院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吗？”

　　??高育良问你，你摇了摇头。

　　??“既然不能保证，就需要引入监督机制。对于案件的处理，一般先是公安侦查，后移交检察院复核、公诉，最后到法院判决，三者互相监督。”

　　??高育良话赶话，此话题说的有些深了，你没太听懂。

　　??“老师，我觉得做人还是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一条白道走到底。”话是好话，就是听起来别扭。

　　??“好！老师相信你。”高育良拍了拍你的肩膀，以资鼓励。你这看的什么盗版《万历十五年》，根本没触碰到核心论题——明朝灭亡的原因。

　　??“我看出来了，你是对历史一窍不通。法理学的书先别看了，还是补一补你的大历史观吧。”

　　??高育良起身挑了好几本历史相关的大部头递到你手上，更要命的是，其上还押了那本罪魁祸首《万历十五年》。

　　??这一趟，你是满载而归，手上捧着的不仅是书，还有高老师沉甸甸的爱。

　　??

　　??“学校的信息公开做的可真差啊！”

　　??“我觉得导员就是在针对我。”

　　??“自从交了助学贷款的申请，导员看我的神情就不对，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
　　??……

　　??世界上最大的苦难，在一刻，莫过于贫穷。

　　??你默默听着同行人的话，不置可否——自父母意外离世以来，你就成了这尘世无根的浮萍。国家的助学贷款于你是巨大的恩赐，正是它的存在，你才得以享受当下的高等教育。

　　??他们的话越说越过分，尖锐的声音深深穿透你的鼓膜，你实在听不下去。物质上的贫困是实在的可怕，但论可怕之最，还得是精神上的贫困。人不能跪着活，总得有理想信念不是吗？

　　??你低着头，手紧紧握着补充材料，一路小跑起来，将他们甩在了身后。许是因为目标明确，你直奔导员办公室，并没有发现从楼上下来的高育良。

　　??“国家助学贷款的申请是很严格的，一旦有不诚信行为会被记录在案。为确保信息准确，我要再向你核对一遍。”

　　??“你的父亲和母亲在1990年因意外去世，你之前的监护人是……”

　　??信息核对实在是世界上最伤人的事情，这意味着你要把结痂的伤口裸露给旁人看，甚至为了让旁人看的真切，你还要自觉把这伤口二次撕裂，告诉他这是真实存在的，做不得伪。

　　??诸如少年意气、雄姿英发这样美丽的词汇，在此刻，都无情地与你斩断了所有联系。

　　??你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辅导员办公室，失魂落魄地撞上了一堵肉墙，最后竟奇迹般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高老师？”你恍惚到只能依靠高育良手臂的支撑才能勉强立住。

　　??“需要我的帮忙吗？”他的神情真挚不似作假。

　　??然而，贫穷真的可以压低人的脊梁。你不敢抬头望他。你觉得此时的自己可怜极了，在高老师伟光形象下，相形见绌。不够完美的你，要如何成为完美的他的弟子？

　　??“没想到我的课代表可以这么勇敢。这些年辛苦了。”高育良揉了揉你的脑袋，并细心地将你散乱的鬓角发丝绕到耳后。

　　??“这样就精神多了。”他自言自语，像是在欣赏什么美妙的艺术品。

　　??“吃糖吗？”高育良想到了个哄小孩的办法。他从口袋里变出了颗糖果，三两下撕开包装，递到了你嘴边。

　　??你尝了尝，是酸的，柠檬味。

　　??“甜吗？”他问你。

　　??“甜。”你被酸得皱巴着脸说。

　　??你的谎言太明显，他不信，他也拆了一颗丢嘴里。

　　??“甜吗？”你问。

　　??“甜。”

　　??明明高育良被这小破糖酸得，脸比你还皱。你觉得，高老师温温柔柔一个人，全身上下最硬的就剩下嘴了。想及此，你偷偷笑了起来。

　　??你自以为笑得很不显眼，殊不知你的一颦一蹙都被明察秋毫的高育良看在眼里。

　　??高育良此时才意识到，你这个看起来精神出尘得像是个小神仙的小姑娘，竟每日都承受着如此巨大的苦难。他心疼极了。

　　??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块良材美玉，他决意亲自雕琢。

　　遥远的距离在频繁的你来我往中渐渐消弭。

　　??你越发地了解高育良，不仅是学术上，还有他的工作——他特意为你申报了助理职务的勤工俭学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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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恋基于孺慕破土而出，滋生出了痴狂。少年人的怦然心动不知可否算□□情，它实在是过于不知天高地厚、过于不撞南墙不回头。隔三差五的相逢已不能满足你的思念，你像是校园内的一道游魂，循着高育良的足迹，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飘荡，企图得到一份不期而遇的惊喜。可惜，这实在算得上是大海捞针。

　　??“最近的学习怎么样？会有什么跟不上的吗。”高育良随口问。

　　??“老师要对我有信心。目前，学有余力。”老天爷给了你足够聪明的头脑，在这方面，你有和高育良一般的骄傲。

　　??“这么自信？”
　　??“那你周二、四的晚上来上我的选修课。”
　　??“晚自习那边我去说。”高育良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备妥的课程资料，递到你手中。

　　??而今，你再不用大海捞针，他直接给你指明了航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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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高年级的课堂上，你身边所坐，尽是萍水相逢，但你未曾感到半点儿不适，因为高育良正站在台上侃侃而谈，因为他会频繁地关注于你——就当他是关注你的学习进度吧。

　　??每一次眼神的交汇，心照不宣的笑，都是你们不为外人道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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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日是教师节，你总觉得这节日设定的日期多少带点玄学。它不在九月一日，因为学校才开学，新生连要祝福的对象都没见过、找不到；它不在九月三十日，因为时间过于漫长，在此期间师生或会凭空生些龃龉。九月十日，不早不晚，别有心思的人毋需等太久，就能拥有这世上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去表达自己深切的孺慕之情。

　　??法理学导论不是核心课程，知晓高育良系主任身份的人几乎没有。在你们班上，除了你，没有人会特地为他准备一份礼物，甚至因为教师节的缘故，康乃馨价格坐飞机式激增，负责统一购买鲜花的同学携带班费不足，最终用一束玫瑰代替了康乃馨。

　　??课代表就是用来背锅的。
　　??你替高老师抽到了玫瑰。

　　??于是，你硬着头皮右手捧着红得耀眼的玫瑰，敲响了高育良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门内传来高育良的声音。

　　??你走了进去。

　　??“哟。平常到我这儿跟回家似的人，今天也学会敲门了？”高育良从桌案上分了点儿余光给你。

　　??“老师。我代表全班祝您教师节快乐。”你将玫瑰送到了他的跟前。

　　??高育良真的好看，他的容貌比玫瑰还娇艳。

　　??“你们班还挺特别，送玫瑰。”高育良情绪隐藏的极好，你没有察觉他见你手捧玫瑰时的惊喜，那惊喜中交织的情绪很是复杂。

　　??“主要是经费不足，鲜花涨价，失算了。”你心虚地解释着，生怕他误会——不是你特地为他挑选的玫瑰。

　　??倘若没有贼心，你又在心虚些什么呢。

　　??“正好。”
　　??“借花献佛，我还从没给你们师娘送过玫瑰。”

　　??师娘二字，杀人诛心。聪明如你，又怎么会想不到，到了高育良这样的年纪，他早该生儿育女了呢。你只是不去想、不敢想，可想与不想，这就是现实，不争的现实，不是你蒙眼不见所能逃避的。

　　??黄粱梦醒，原来，十日心动，仅源自他的一句破冰玩笑——咱们很有眼缘。

　　??你藏在身后的，自己准备的礼物，是再也没有力气可以拿出来了。可高育良看得分明。

　　??“小丫头背着手，后面还藏着什么？”他好奇地问你，却没得到回答。??

　　??于是，高育良不在意地放下了那束玫瑰，亲手从你身后夺走了你藏着掖着的那捧雏菊。

　　??这时，他的笑不带揶揄，满是温柔。
　　??“谢谢我小课代表的礼物，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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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育良应该很喜欢你的雏菊。因为，他甚至将鼻尖蹭上花缘，去细嗅雏菊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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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结束了，结束于吴老师的存在。

　　??见你出神良久的高育良也向你发出了来自现实的邀请，他单手在你面前挥舞，
　　“老师的计划如何？”

　　??“不要总把自己的同志想的那么坏，也不要不相信自己的老师，汉东的水再深，我们学法的人也绝不会触碰红线。”眼前人是吕州□□高育良，不是汉东省政法大学的高老师，他与你又打了官腔。

　　??你没有回答，只低头喝了口茶，是凉的。你纷纭的思绪被茶的苦涩，水的寒凉洗涮干净。

　　??你清楚地意识到，你与高育良的距离。他就是天边的云，永远捉摸不定，忽远忽近——高老师依然是完美的高老师，你再没理由可以去玷污高老师高洁的羽翼。

　　??那□□愉，是你如小偷般，偷来的一夜，只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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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皎皎天上月，你是飘零渠中萍。

　　??岂敢奢求明月照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