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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幽幽书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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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季最美好的时候莫过于午饭后到黄昏前的这段时间,太阳暖暖的,只让人觉得无限地慵懒和闲适。慕容清扬恰好又是一个极会享受的人,所以他现在就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享受着从半启的大窗中透进的那让人慵懒和闲适的阳光。
慕容清扬继承了慕容家一贯的美貌,俊美的容颜配合着他独有的飘逸气质,不会让任何人联想到他就是慕容家现在最有权势几个的人之一。他微合着眼,脸上的表情很惬意,身体也很放松,所以微微皱起的眉头就显得很不和谐。他手里慢慢撕着刚刚到达的飞鸽传书。
又有一个暗哨被挑了。他迷起眼,却从仅剩一条缝的双眼间射出危险的光芒,通常他这样迷起眼后,江湖上都会有些大事情发生,比如,上一次他迷起眼,是因为他的一个堂弟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成了白痴,之后的三天之内,四川唐门就有七个分舵被挑;上上次,他迷起眼是在得到温家无故挑衅的讯息时,之后半个月,温家的势力范围就少了大半个省;再上次——
“大公子,奴婢有事求见。”
“是谁?”慕容清扬沉下脸,他最讨厌在思考时被人打扰。
门外的人似乎从屋中人的口气中听出了恼怒之意,马上答道,“奴婢是锦小姐房中的瑟儿,受小姐之命求见大公子。”
听到“锦小姐”三个字,慕容清扬的脸色明显缓和。慕容家有很多小姐,但叫做“锦小姐”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慕容锦书。慕容锦书的身份并不高贵,因为她母亲只是一个丫鬟,更在与主人一夜云雨后,被冠以“引诱主人”之名,逐出了慕容府。所以慕容锦书是在外面出生的,她回到慕容府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但重要是的,她是被慕容清扬带回来的。
慕容锦书的身份很特别,她是慕容家唯一不会武功的人,也是她这一辈中唯一名字中没有“清”字的人——慕容清扬在带她回来时,曾向父亲建议帮她改名,但慕容正德却说,她已用了“锦书”这个名字十几年,突然改了,怕她会不习惯。慕容清扬也觉得有道理也就没再坚持。
回到慕容府后,慕容锦书的日子过的并不好,由于她的出身,也因为她的经历——她在回到慕容世家前,曾在青楼待过五年。虽然慕容清扬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但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大家族人多口杂,在各个角落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这当中自然也包括慕容锦书的身世。甚至在她正式住入慕容家五年后的今天,还有很多人不承认她“慕容小姐”的身份。但她不在乎,她依旧微笑着度过每一天,和善地对待每个人,尤其是慕容清扬。
“进来吧。”慕容清扬把已撕得粉碎的纸片抛进身旁的火盆里。
“小姐特地做了些大公子爱吃的小点,吩咐奴婢送过来。”瑟儿把盛着点心的盘子放在桌上。
慕容清扬看了一眼,点心做的很精致,看的出慕容锦书真的费了心思,再往旁边一扫,木盘子里除了装着小点的瓷碟还放了一本书。
慕容清扬拿起书来,随手翻了几页,问道,“这是锦书新著的书?”
——慕容锦书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继承了慕容家特有的聪慧。她对文学一道特别有天分,十六岁开始著书,三年间正式刊印的书已有十几本。
“是,小姐请公子斧正。”
“哦。你去吧。跟她回话,说我谢谢她。”
瑟儿走了。慕容清扬把书随手放在桌上,又陷入沉思。这几年,慕容世家越发地不太平,先是有高手被暗杀,再是分坛被端,现在连慕容家内部也鲜有人知的暗哨也被挑了。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他这样想着,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有丫鬟进来掌起灯。明亮的灯火照得他眼睛一疼,这才回过神来。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原来早已过了晚饭时间,仆人知他想事情时最厌被人打扰,也不敢惊动他,只把饭菜放下就走了。
慕容清扬索性让丫鬟把晚饭撤了下去。又过了一会,竟觉得肚饿起来,拈起下午时瑟儿送来的点心,吃了一块,入口甚是香甜。他再去拿时,看见了旁边的书,想了想,反正家里的事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先放在一边,倒是锦书的书,已送了十几本过来,他还未曾仔细看过一本。
他将纱灯移了过来,借着灯光翻阅起来,一时墨香绕鼻。这是本诗集,文采飞扬自是不必说,锦书还特地将自己满意的句子用朱笔标出,看来也是用了一番心思。
慕容清扬大概看了一遍,只觉得字里行间隐隐尽是悲切之意,与她平日的温婉大不相同。再看时,就只拣着有朱笔记号的词句看,他这样把那些句子连起来一看,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他把慕容锦书从前送来的书都拿了过来,每一本竟都有锦书亲手做的朱笔标记。
一本本地看下来,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慕容清扬徘徊在慕容锦书的门口。这一进去,五年的兄妹之情就算毁了,可是,他又怎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月光幽幽地照在紧闭的门上,照在门前烦躁的人身上。
突然,门打开了。门内是清冷的佳人,门外是俊秀的公子。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幕景象,但如果这样的两个人不久就要反目成仇呢?
“大哥既然来了,就请进吧。”慕容锦书侧身把慕容清扬让进屋子。
房间里没有点灯,而且房间的主人也没有把灯点起来的意思。屋子里的光源只有恹恹欲熄的碳火盆,盆里燃着的木炭做着做后的挣扎,发着暗红色的微光。
慕容锦书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脸色被映得隐惨惨的红。
“你终于来了。”慕容锦书缓缓的开口,“我知道你会来,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
慕容清扬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慕容锦书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径自拿起一本书,冲他晃了一下,“这本书——暴露了慕容世家外戚中的高手陈剑胆的身份,但最后死的竟是琴心姐姐!她太傻了,竟然相信爱情!”
她把书扔进火盆,微弱的火焰突然得了助燃物,一下子活跃起来。
看着那本书烧尽,她又拿起一本来,“因为这本书,你最欣赏的堂弟慕容清越成了幻烟海阁的目标。他本不该死的,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可是,他竟为了那可笑的友情牺牲了性命!”
她把这本书也扔进火盆,火焰又是一阵雀跃。
慕容锦书把桌上的十几本书一本本都扔进火盆,火焰在她眼中跳跃成绝望的颜色。
“你要说什么,快说吧。”慕容锦书看着她的大哥。
慕容清扬初进门时暴怒的心情竟在她烧书的过程中被心疼的感觉渐渐取代,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让她竟对所有的感情都灰了心,绝了望?
但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是一片冰冷,他是慕容家的长子,他面前的是慕容家的叛徒,他不可以对她有任何私人的感情。
“我早知道慕容家出了内奸,但我想到了所有的可疑的人,惟独没有想到你;我考虑了所有可能的传递讯息的方式,却竟然落掉了这最明目张胆的方法!”
“慕容世家不养废人!”慕容锦书学着她父亲的口吻说道,只是口气中多了几分讽刺,“我要想在慕容世家活下去,自然也不能太笨!”
“可是你却背叛了慕容世家!”慕容清扬抽出剑指向她曾经最宠爱的妹妹。
“背叛?哈——”慕容锦书讽刺地笑了声,“我从来就没打算忠于这该死的慕容世家。我只忠于幻烟海阁!忠于阁主!”
“可是你的血管里流着慕容家的血液啊!那个你口口声声咒他死的人,是你的父亲啊!”
“父亲?我在风雪里恹恹一息的时候,他在哪里?我在青楼被客人玩的要死的时候,他又在哪里?”慕容锦书冷冷地笑,“我只知道风雪里给我一件衣服的是幻烟海阁的姐妹,把我从那双脏手里救出来的是阁主!”
慕容清扬的心又疼起来。他知道她曾有过很不堪的经历,他从她那厚厚一叠的身世资料里知道她的童年不快乐,但就好像你看着别人的亲人死了会悲伤,但绝不会像死了自己的亲人时那样悲痛欲绝,他从小在慕容世家的呵护下长大,虽然也曾受过严酷的训练,但这又怎么比的上慕容锦书幼时所经历的那一切?他不了解,所以他不明白。但现在,他开始有些懂了。可是,或许——已经晚了。
他手中的剑在颤抖,剑脊映出的光也产生了波动。整间屋子似乎都动荡起来。
慕容锦书平静下来,看着他,用手按住颤抖的剑锋,“如果说,我真的对不起谁,那么我对不起的人也只有你,大哥。”
“毕竟是你把我带出了青楼,带回了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慕容清扬把剑抽了回来。屋里的光线很暗,他没看见剑锋上已染了血。
他恨恨地说,“我根本不该把你带回来!”
“可是,你毕竟认了我。所以我把那些书拿给你看。”
慕容清扬想到书上的那些标记,“你故意留下那些线索?”
慕容锦书点头,“那是我跟阁主联络的暗号,我不说,没人能看懂,所以那些书在外面流传的那么广,也没有人发现其中的秘密。”
“如果你能早些看到那些书,你的慕容世家就不必牺牲这么多高手了。”慕容锦书一语点出重点。
是,他还是不够关心他的妹妹。如果他早些看那些书,如果他早些把她接回来,如果——
然而,没有如果,他们确实忽略了她,甚至连最基本的亲情也没能给她。她会这么痛恨慕容世家也是情有可原——
不,我不能这么想!她是叛徒,是奸细,她必须——死!
慕容清扬又把剑指向慕容锦书。她不会武功,所以他只要随便一剑就能要了她的命。但这一剑,他怎么下手?他已伤的她太多了。
慕容清扬是慕容家长子,十八岁起参与家事,至今虽只有六年,却也是杀人无数。面对再残暴的敌人,他都能从容面对;面对再狡猾的叛徒,他都能挥剑除奸。但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残暴的敌人,也不是狡猾的叛徒,而是他那柔弱的妹妹。
慕容锦书由于幼年不幸,身体一直不好,常常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她更单薄得只剩下影子般。这样的妹妹,他又该怎么下手?
“你走吧。”慕容清扬垂下剑。
慕容锦书脸上慢慢幻出一个笑容,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但是屋子里光线太暗了,慕容清扬没有看到。
“来不及了。”她把笑容敛去,看着渐渐被火把照亮的窗纸,“他们也不相信你,你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给我个痛快吧。”慕容锦书看着他最敬爱的大哥,“落到他们手里,我会——生不如死!”
慕容清扬明白,她说的是事实,他们绝不会顾惜她血脉里那一点慕容家的血液。
剑光闪过,一缕带着慕容锦书体温的血液洒进火盆,火焰一下子窜的老高,随即熄灭。
然而,就在屋里明亮的那一瞬,他看见桌上还有一本没被慕容锦书烧掉的书,扉页上的字迹是他的——那是她第一次在慕容家过生日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慕容清扬走到屋外,剑上还滴着血。他冷冷地说,“叛徒已除。”
之后不久,幻烟海阁与慕容世家的战争开始,慕容清扬在一次战役中战死,却没人能找到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