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君》苏黄

17、阵中阵

　　沈黎并不认识这个章大人。

　　他从小在天机阁长大，最开始住在苍正苑，通过十二地支弟子选拔后就搬入了应济院，和其他内阁弟子先进入储阁学习再去考十二地支弟子的路线不同，他在选拔之前全是自己在藏书阁看书，偶尔有蒋晦指点，一直到选拔成十二地支弟子后才开始进入储阁学习。

　　沈黎望着章大人，章大人的年纪很大，往前推算几年的话，应该刚好超过了十二地支弟子选拔的年龄上限……

　　他在心里咂舌。

　　十二地支弟子的考核按道理来说是只有内阁弟子能参加，且十二地支弟子空出位子来十分不易，全看机缘。

　　当年他记得是良怀的天机使请辞养老，所以才空了个位置出来，天机阁便开启了选拔。

　　自己那次参加是蒋小夫子帮他报的名，因为那时候他自认学得够多，天机阁已经满足不了他探索世界的心了，三天两头想偷摸下山，最后被蒋晦教训了一通，告诉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学一点就骄傲自满，等什么时候年纪到了进储阁了，开始跟着同龄人学习了，才能接任务下山。

　　沈黎不服气，觉得自己的学问远超同龄人，天机阁不能以年龄论英雄。

　　蒋晦便让他去报名十二地支弟子的选拔，让他见识见识那些在储阁学习的内阁弟子们的能力，想要以此来稍微压制一下小孩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性。

　　当年的阁主也抱着逗小孩的心态同意了，毕竟一个几岁的小娃娃，就算天资聪颖，也不可能能比得过那在储阁学习多年的内阁弟子。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沈黎参加了，并且还获得了第一。
　　原本按照天机阁的规矩，有一个十二地支弟子位空缺，则会从内阁成绩前三的弟子中择选合适的填补，因为前三名的成绩几乎都差不多，所以一般会综合考量其他的因素，如德行、对天机阁的忠心等。
　　但沈黎的第一，是每一门课都是满分的断层第一，能力和水平高出后面一名许多，所以他直接拿到了那空缺的十二地支弟子的名额。

　　那时候的沈黎光想着自己终于扬眉吐气，看着那帮为他身份发愁的大人们抬起了小下巴。

　　但他丝毫没想到，这场选拔，夺走了别人的机缘。

　　章大人就是等了十年这个机缘的人。

　　他是当年储阁最年长、最勤奋的弟子，他天分比不过别人，但仍然耐心地熬走了一波又一波同窗，等他们或不甘蹉跎离开、或得了机缘成为十二地支弟子，终于等来了属于他自己的机会。

　　彼时的他从年龄上、资历上和每年的考核成绩上都拔得头筹，他信心满满准备迎接这在他看来结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却没想到会败在一个孩子的手里！

　　“都说天机阁的弟子选拔公平，狗屁！”章大人狰狞道，“我们要经历那十二地支弟子选拔诸多条件，但你一个小孩，怎么就能破格参加？我打听过你了，从小就在天机阁阁主和少阁主的院子长大，连储阁都没有去过，你是不是阁主的私生子？所以他们才会给你破格参加的机会？！”

　　沈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被扣上“天机阁主私生子的”帽子，他有些无奈：“那次选拔，只是一次意外……”

　　但章大人已然听不进了，他执剑指向沈黎：“那次选拔，你是不是提前拿到了题目！”

　　沈黎听到这句话有些生气：“参加选拔是我特殊，这点我认，但是题目我不认啊！那些题我跟你一样都是考的时候才知道的！”

　　“不可能！”

　　章大人手中的剑一挥，周围的雪如同被烈风卷起，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一般向沈黎飞了过来！

　　沈黎手上一动，那灵墨受金线牵引，迅速在空中绘制出一道防御阵法，将这道攻击挡下！

　　攻击撞上阵法的一刹那，沈黎的心一沉。

　　这个章大人，他竟然……

　　“自从你被选入十二地支弟子后，我就时刻关注你的事，”章大人一击不成，将剑横在身前，“其他课目都夺得第一，唯一一个卜算，是最下等，你应该没有、或者说不会用天道法力吧？”

　　沈黎的眼皮轻轻一颤，他发现了！

　　“所以我不明白，”章大人两根手指抵剑，风卷着雪花再次凝聚，比上一招更缓慢，却也更凝实，“天机阁凭什么放弃我这么一个会天道术法的应天者，而选择你这样的一个小屁孩呢？！”

　　他话音落下，风和雪停滞了一瞬，下一刻，便化作避无可避的冰刃袭来！

　　~

　　霜娘和其他几名妇人大气都不敢喘，她们看着周围那些一动不动的守卫，这些人似乎被什么魇住了，雪静静落到他们身上，一点一点将他们埋没。

　　“还不快去，”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现在那个传令的守卫被阵法摄住了，你们还来得及去救你们的夫君。”

　　几名妇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贵气的公子站在不远处，双手垂在身旁看着他们。

　　霜娘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愤怒道：“是你！你……你跟踪俺们！你跟踪俺们，所以章大人才要杀了俺们和俺们男人……”

　　闻煜明眼睛微微眯起，心里对这些女人的厌烦到了极点。

　　这就是沈黎不惜暴露、拼命牵制也要救下来的人？

　　不知好赖。

　　还不如刚才就离开，不管这帮人的死活。

　　闻煜明冷冷道：“对，但你们要再拖延下去，等这些人醒过来，你们，还有你们夫君的命就不保了。”

　　几名妇人瞬间脸色惨白。

　　“可是……”其中一个小声说道，“那矿场恁大，俺们……也不知道在哪儿可以……”

　　“那就和我无关了。”闻煜明说道，他转身向着矿场里缓步走去，霜娘这才看到，章大人正站在回去的一条路上，他的动作被定住了。

　　几名妇人你看我我看你，只犹豫了一瞬，便往矿场里面跑去，毕竟就如同这位公子所说，要是晚了她们的夫君就不保了。

　　闻煜明没有管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几个村妇，他伸出手，从章大人手中将剑缓缓抽出，握在手中，而下一刻，章大人的手似乎一颤，平地之上突然卷起了一阵风，那风卷出的雪粒子在章大人的脚下打了个旋儿后骤然溃散。

　　闻煜明抬手，准备将那柄剑抵在章大人脖颈之上，却不想腰间有什么东西一抵，他侧过头冷眼看去，霜娘双手执着守卫的长刀，那刀尖正抵在他的腰际。

　　霜娘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唇，她呼着粗气，但手却很稳：“俺们不认识路，不一定能找到夫君在的地方，况且，就算找到俺们的夫君，俺们又能去哪儿？这些官爷不会放过俺们，但只要你，还有那个小孩死了，官爷……官爷就会放过俺们！”

　　裹挟着数不清冰刃的暴风雪将对面的少年骤然淹没，章大人得意地笑了起来，但下一刻，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风雪散去，少年仍然手执灵墨囊和金线，站在原地。

　　毫发无伤。

　　“不可能！”章大人目眦欲裂，“你……怎么可能从我的天道法力下逃脱，怎么可能——”

　　“我说过，”沈黎嘴角抿出一个笑，“十二地支弟子的选拔，我没有被透题，每一门都是第一，包括阵术。”

　　章大人这才想起了什么，他环顾四周，失声道：“阵中阵？！”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两层阵术幻镜，而他刚刚，不过就破掉了一层，而他本身仍然在幻阵中！

　　“对，这是能放大你心底欲望的幻阵，不然，你真的以为，你应天的能力有那么厉害吗？”

　　放大……心底的欲望？章大人低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刚才用出的天道术法，他……他的应天能力……

　　不，等等。

　　章大人目光一凛，他的剑呢？！

　　他以剑道入天机阁，佩剑从不离手，如今，他的剑？

　　他的剑？！

　　沈黎的手一顿，天空开始崩塌，这是……章大人开始动用真正的天道法力来冲击他的幻阵！

　　剑！剑！剑！

　　只要有剑……他就能杀掉面前这个小孩！

　　章大人的眼睛里出现一丝混乱，紧接着被疯狂所掩盖，下一刻周围泛起浓雾，顷刻之间浓雾又被狂风吹散！

　　幻阵破了！

　　沈黎在树丛之中踉跄了一下，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墨囊，蓝色的灵墨已所剩无几。

　　等等，子礼哥哥！

　　他们本来商量好的计划是沈黎用幻阵控制住章大人，然后由闻煜明挟持章大人来作要挟放了矿工并给他们带路。

　　如今他的幻阵破了，那么闻煜明——

　　他急忙往前跑了两步，正看到霜娘挥刀向前，而前方正是……

　　沈黎来不及细想，飞身跑出，灵墨化作攻击阵法直接将霜娘弹开，但很快，章大人夺过霜娘手里的刀向着闻煜明砍去！

　　“把我的剑还给我！”

　　“子礼哥哥！”

　　沈黎要撞开闻煜明让他躲开章大人这一道攻击，闻煜明却不慌不忙，伸手将飞扑过来的小孩一手揽住护在怀里，而另一手挽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接刺入章大人的肩头，再紧接着斜上一挑，章大人的半边臂膀带着那只手握着的长刀就这样被削了下来！

　　断臂掉在地上，肩膀的伤口登时血流如注，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如同炸开一朵朵红梅。

　　沈黎看着这一幕，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甚至有了一瞬晕眩。

　　闻煜明感觉到自己怀里一沉，小孩的脸色明显不对。
　　他这才反应过来，沈黎一直在天机阁被保护着长到了十二岁，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

　　幸好，闻煜明垂眸想——

　　幸好刚才自己出手慢了一刻。

　　没有当着沈黎的面把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