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歌》梅酒八两

1、昏迷不醒

　　浦东是指黄浦江以东、长江口西南、川杨河以北紧邻上海外滩的一块三角形地区，面积约350平方公里。这块具有巨大发展潜力的土地，自1984年制定《上海经济发展战略汇报提纲》以来就一直处在各大会议中心。

　　经过一系列谈话、充分调查研究以及论证后，1990年4月18日，总理在出席上海大众汽车有限公司成立五周年大会时，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宣布同意加快浦东开发的决定，而金融贸易先行是浦东开发开放的重要突破口，全国唯一一个以金融贸易命名的国家级开发区——陆家嘴金融贸易区也正式获批。

　　一时间，上海浦东成为改革开放以来最受重点关注的地区。

　　“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流传在上海的这句俗话也即将成为历史。

　　而当时身在北京的燕培宗，因姐夫廖行之在上海市政府担任要职，得以提前知悉政策走向，早于浦东开发三年就买下陆家嘴的一大块废地。彼时的陆家嘴还是充斥着棚户区和旧工厂的烂泥渡，三年后，它摇身一变，成为了上海人民乃至全国人民都眼热的风水宝地。

　　就这样，燕培宗利用信息差赚取了一笔不菲的费用，而后瞄准上海市场，借助其父燕德武在北京的投资，在浦东区成立了中洋海运有限公司。在两年的时间里，中洋海运迅速扩裂为集团，其经营内容包括航运、港口、物流以及装备制造产业集群。

　　四年后，燕培宗通过资本积累，眼光毒辣的他相中了上海影视这块亟待开发的肥沃市场，在东方明珠建成的同年，与合伙人宋建铭在天钥路成立了华光传媒有限责任公司，成为当时仅次于徐汇上影集团的第二大娱乐公司。

　　1995年，这一年，日本森大厦株式会社主导兴建上海环球金融中心。8月份，妻子裴静娈在娘家浙江为其诞下一子，经全家商议后，此子取名燕怀泽。

　　“怀”取自辈字，“泽”则寓为恩赐，亦有福泽之意。

　　2004年，燕怀泽九岁，就读于徐汇世外小学三年级双语部。

　　上海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气候，四季分明，春秋短，冬夏长。

　　时节临近十一月下旬，晚风吹过，卷起街边落叶，行人纷纷拢紧了身上那层单薄的外套，一边瑟缩着肩脖，一边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赶去。

　　谁都没有料到今夜这场降温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风里，似乎已经夹杂了冬天的味道。

　　此时，徐汇淮海中路175弄小区的一栋三层欧式小洋房里，繁复精细的吊灯正尽职尽力地工作着，暖黄色的光线衬得客厅温馨无比，仿佛能让人立马联想到餐桌上其乐融融的一家。

　　然而，现实是，沙发上乌泱泱坐着的一堆大人，无一不是面色沉重，面如菜色，尤其是主位上年纪最大的那位老人。无他，原因是他最疼爱的，同时也是燕家唯一的一个孙子，已经持续高烧四天不退。家里的其他长辈，浙江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北京的奶奶，姑姑全都赶了过来，一屋子的人都是愁云满面。

　　因为，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打针，吊水，全身检查都做了个遍，甚至于燕德武信不过上海的医生，专门动用了人脉，聘请了北京的军医过来诊治，然而，效果依旧不如人意。燕怀泽的体温维持在38℃到41℃之间，无论用何种方法都降不下去。

　　医生说，如果再这样任其发展，恐怕会对小孩的脑神经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当然，这是委婉说法，医生可不敢在这一大家子权贵面前说什么难听的话。但在座一个个都是厅里混的，省里跑的人精，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燕怀泽再醒不过来，以后多半会烧成个傻子。

　　燕德武身为这个庞大家族的一家之主，当场就让人给孙子办了出院手续，把人带回了家。一番思索过后，这位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开国元勋，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立即让旧日部署去寻北京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

　　人生在世，越是混得出息的人，越是相信这些神鬼之说，而且燕怀泽这次的发烧也实属掺杂了点怪异。

　　事情是这样的：

　　五天前，周日，他的死党贺远晖来喊他出去玩。恰好当天燕培宗出去办事，裴静娈知晓儿子的性格，在家待不住，只交待了几句，便让哥俩玩去了。

　　主要贺远晖也不是一般的朋友，贺远晖他爷爷贺昌平以前是搞军/火发迹的，抗战时期一直与地下中共持有紧密联系，数次为革命胜利做出关键性的贡献。之后解放，他改行做起了粮食，与政府合作创办了一家国企，儿子贺明仁接任后又继续开疆拓土，现在贺家的产业已经在全国三线以上城市遍地开花。

　　所以燕怀泽跟着他出去，理应没有什么危险可说，毕竟贺远晖是贺家这一辈最小的男丁，爷爷贺昌平把他当命根子来疼，日常出行都是有保镖随行，以他为圆心，一般三五米内都不会有任何安全隐患。

　　但，偏偏，贺远晖在长辈面前装乖讨巧，实际上骨子里和燕怀泽一样，爱玩，爱冒险，皮得很。两人凑在一起那纯粹就是臭皮匠，混世魔王看对了眼，坏到一起去了。别说什么保镖，就是两位爷的祖宗来了，也不能阻挠他们那颗好玩的心。

　　这次出行也是计划好的，起因是他们在另一个死党杨政航那里听说了上海的一些秘闻，什么恒隆广场那个香炉造型啦，什么阴阳河、阴阳寺、坟墩路、延安路的龙柱高架桥啦，还有一大堆关于工地的传闻，听得那是一个痴迷起劲，恨不得飞奔去现场查看真相。

　　可他们再皮也只是个九岁的小孩，日常出行都要受到家里人的制约，于是，哥仨就计划去最近的那个太平洋广场。

　　太平洋广场里有一个百货商场，据说它那个位置在解放前是育婴堂，但解放后死了很多小孩，现在商场里每晚都能听到小孩的哭叫声，甚至愈演愈烈，白天也能偶尔听到。无论真相如何，这对于哥仨来说简直就是最佳的探秘场所。小时候的男孩子嘛，就是爱闹腾，爱刺激，所以哥仨在学校对好口供之后，当下就决定周末要找个机会去商场查证。反正那里是个商场，可以对家长说去购物，这样不会有人怀疑，虽然他们的小区附近就有大型购物超市，但这个理由也还算说得过去。

　　不过，临出发前一天，好哥们杨政航被丢去跟爷爷培养感情去了，贺远晖打过去的电话还是杨政航他老爹接的。他老爹杨元义是从边境退下来的，身上还带着一个一等功和几个二等功，无论和谁说话，打交道都是绷着一张脸，贺远晖平常最怕的人就是他。他爹声音一出来，他就没敢问杨政航那小子去哪了，老实巴交问候了几声就挂了，然后迫不及待地跑来燕家找燕怀泽。

　　贺家的司机带着两人在外头疯了一天，晚上他们八点兴致冲冲地在百货商场逛了一个小时，什么奇怪的声音都没有听到，玩具和零食倒是买了一堆。眼看着到了裴妈妈规定的时间，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他们也只能铩羽而归。

　　紧接着燕怀泽回到家后洗了个热水澡，结果不小心在浴室摔了一跤，膝盖磕了个淤青。吃完晚餐，妈妈给他擦个点药油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管家送他去学校时还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课上到半路，老师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燕怀泽也不知道自己是发烧了，只是单纯觉得头重脚轻的，非常难受，他也没叫老师，课间趴在桌子上睡觉，连贺远晖和杨政航来闹，他都没有反应。那哥俩还以为他又没睡好，看他不想起来就自个玩去了，毕竟这个班里谁都知道燕怀泽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包括但不限于早上起床那段时间，只要是他没睡好，他的脸色就一定会很臭。

　　后面班主任来上课，发现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喊了他一声没动静。班主任倍感奇怪，因为燕怀泽虽然跳脱了点，但他多过分都不会对老师不尊重，这一点和班上其他调皮的孩子不同，因此班主任也挺喜欢他。所以燕怀泽上课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倒在桌面上，班主任只会第一时间觉得怪异，直到走到他座位旁，看到那发红的小脸时，才有种果然如此又大事不妙的感觉，手再往上一摸，吓得她当场就返回讲台给家长打了电话。

　　能进入世外小学就读的孩子，非富即贵，没有例外，任何一个小孩在学校，在班里出了事，他们都是担不起责任的，何况还是燕怀泽这种既富又贵的背景。尽管班主任清楚，燕怀泽的家长要比其他人好相处，但她相信，只要事关孩子，极少会有家长持百分百的良好道德素质。

　　电话是直接通知到燕培宗那里的，裴静娈是复大物理学系的副教授，时间相对比来说，没有丈夫灵活，不能说上课上到一半，因为私事就可以直接走人的。当然，这里不包括一些紧急情况，最重要的是裴静娈不喜欢这么做，她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公是公，私是私，这两者她分得很清。而燕培宗身为公司老总，虽说未必见得就比她有多轻松，但只要不是碰上特别重要的会议或者谈判事项，一般来说，他的确是要更自在一些。

　　因此，那天是燕培宗独自带着燕怀泽去了医院，过后他才发消息通知妻子，并留言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碰上这几天换季发烧而已，不用特地从学校过来。

　　消息发过去的时候是10点25分，裴静娈12点09分才给了他回信：【好。】

　　随后过了四分钟，燕培宗又收到一条消息，摁亮屏幕，消息的内容很轻易地跳进眼底，是妻子发来的：【如果烧没退再告诉我。】

　　想了想，燕培宗还是打开手机，也回她：【好。】

　　然后又补充：【你也多穿点，最近降温，注意保暖。】

　　消息发出后，裴静娈没再回他，他知道妻子吃饭不爱看手机，也知道自己的叮嘱好像有点多余。目光从手机上离开，落到病床的那张脸上，他想，儿子真是有够像她的，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就这么看着燕怀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秘书的电话进来，他才起身离开病房。走之前，俯身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神情复杂。

　　那晚，裴静娈没到医院，得知儿子高烧不退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为此，裴静娈非常罕见地和燕培宗吵了一架。

　　说是吵也不对，就是她单方面地指责了燕培宗，然而语气绝对算不上严厉，甚至还是她一贯的音调，平和，没有起伏，最后燕培宗什么也没说，一个身价过亿的老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接受老婆的批评，等她说完后凑过去亲了她一下，有些笑眯眯地说：“我错啦老婆，别生气。”

　　裴静娈看他好一会，没说话，平光镜底下的那双眼睛瞧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