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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   江玄山飞升受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座山脉去寻找河胎残存的胎体。

      他在流经千里山脉的河水中仔细探寻着,将全部神识都浸入水中,终于在两天之后感知到了一些微弱又破碎的的河胎胎体碎片。

      江玄山倾尽浑身术法,将这些胎体碎片重新拼聚到一处,却没有凑成原先那个调皮古怪的河胎,因为部分胎体已经被天雷击散,连仙缘之魂也被完全击毁,这些碎片能在那天崩地裂的毁灭中逃脱已是万幸,然将破碎的河胎再拼聚到一起乃是倒行逆施,且以江玄山的法力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因此他想了个剑走偏锋的办法,将河胎移入了幻空境之内。

      幻空境内的时间早已被封印停滞,定格在上古时期,因此在境中无法进行任何事,所有事物在刚进入的那一刻,便一起被定格了。

      想保住河胎,只能将其移入幻空境。只有在那里,河胎才不会因无法维持而破碎。

      听到此处,纪怀卿心下一动,皱眉问道:“幻空境?”

      江玄山沉溺在往事的回忆中,眸中染上了丝缕哀愁,听到纪怀卿问话,仿佛失魂一样怔怔道:“对,幻空境。”

      纪怀卿与玉皎尘对视一眼,原来他们一万年前在幻空境中遇到的那个河胎,就是江玄山口中所说的这个。

      纪怀卿:“后来呢?”

      江玄山黯然道:“我将它安置在幻空境中两千年,这期间一直在寻找可以让河胎维持不灭并重修的办法,但都没有什么进展,直到一万年前,它不知怎么的自己出了幻空境,我本想将它再送回去,却发现幻空境被锁,无奈之下我只能重新将它带回我们修炼的那座山脉,山中时间正常流逝,河胎也在逐渐破损,隐隐有消散之状,我情急之下……趁着万灵海海底封禁最薄弱之时潜入,盗取了几种禁术。”

      当年玉皎尘带着纪怀卿离开幻空境之后,确实用一道法术将幻空境给封禁了,因此后来江玄山无法再送河胎进去。

      玉皎尘若有所思的“噢”了一声:“那原先鬼界那帮人,是给你背了莫须有的罪名?”

      江玄山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并非莫须有,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鬼界之人自以为算盘打的如意,趁着此时窃取禁术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被隐藏在远处的江玄山发现了,他们离开后江玄山又进了一趟万灵海,反而万年来从未有人知晓。

      江玄山依照禁术上所记载的,给河胎重修胎体,重练仙缘之魂,又足足过了六千年,方见成效。

      他依稀能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不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而是劫后余生的惊怕,仿佛经历了这一场灾祸的不是河胎,而是他自己。

      他太害怕了,害怕这八千年的努力,都是一场镜花水月,转个头便消失了。为此他担忧的夜不能寐,几乎日日在患得患失中度过,仙界事务繁多,他又不得不强装出一副毫无异常的模样,直到三千年以后。

      那时,江玄山才明白这术法为什么是禁术,为什么会被封在万灵海海底,然而一切已成定局,悔之晚矣。

      那时的河胎已经修炼成形,且刚修成了仙缘之魂不久,江玄山在忧虑之余还有些许的欣慰,只是欣慰了没多长时间,他便惊惧的发现:河胎需要食人生魂才能维持自身修炼,否则就会被禁术反噬,从此魂飞魄散,胎体灭亡。

      江玄山初初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从头顶撕开了一个豁口,然后被灌入铁水重新浇筑了一样,震惊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连反应都变得无比迟钝……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食人生魂,会堕入妖魔道,若被神界发现,则会降下重罚,连转世投胎的资格都被剥夺;如果忍住不食,则被禁术反噬,同样神魂俱灭,消散于世间。

      江玄山只觉脑中轰鸣不断,每次的心跳都异常沉重,寒气从脚底冒起,冻伤了他的四肢百骸,又在慢慢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下一刻浑身上下所有的反应似乎都丧失了,只剩下本能的一呼一吸。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从万灵海得来的禁术,绝望之下又妄图凭借禁术来扭转现状,但他翻烂了记载禁术的书册,却并没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只字片语。

      一开始江玄山还能用法力压制河胎食人魂魄的欲望,后来法力也无济于事,河胎变得异常暴躁,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不认得,多次险些误伤自己。进退两难之间,江玄山只好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他生生的将河胎重新修来的仙缘之魂剖出了。

      只有如此,即便河胎身灭,却可以保住仙缘之魂,只要仙缘之魂保住了,那么可以另寻他法,借用别人的身体,重新修炼。但若是仙缘之魂毁灭,一切便再无重来之机了。

      被剖魂的痛苦,寻常人无法感受其万一。

      河胎即便口不能言,却也在被剖魂时,疯狂的挣扎着,飞溅的水珠带着强烈的恨意朝江玄山拍去,打湿他的面庞和衣衫,似乎每一个湿点都散发着阴毒的怨气和无声的谴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仓惶中他又变作那个少年躯体的模样,试图唤起江玄山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江玄山双眼紧闭,颤动的眼睫泄露了他的不忍,他知道自己万万不能心软,否则往后的每一刻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因此他牙关紧咬骤然施加法力,下一刻魂魄脱离的痛楚将河胎贯穿,它失去支撑重新落入水中,变成了没有魂魄的河胎。

      江玄山颤抖着将河胎的仙缘之魂收入怀中,然后去了一趟方外灵山,将其养在了一颗千年银杏树的枝干中。

      然而等他再回到山中时,却发现河胎不见了。

      玉皎尘好奇道:“不见了?”

      江玄山垂首应道:“对,等我回去寻时,它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你离开时就没想过给它施加一道禁行的法咒么?”

      江玄山迟钝的摇了摇头,苦涩道:“没有,确切的说,应该是我没想过它会离开我。因为它向来是……及其依赖我的。”

      纪怀卿听到此处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却还是被玉皎尘发现了,他握了握小神官垂在袖中的手,温热的暖意从手心处传来,纪怀卿看到身旁人眼底安抚的神色。

      纪怀卿薄唇轻启,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我没事。

      玉皎尘这才转头看向江玄山问道:“后来呢?张守源家中的那三具尸骸的魂魄,和鬼界那些无端溺亡之人又是怎么回事?”

      江玄山双目无神,就像是丢失了什么很珍贵的宝物一样,在回忆中寻找着:“后来啊……”

      后来他遍寻人界川流河海,终于找到了他的河胎。

      但彼时的河胎,已经变得半魔半妖了。因着禁术的缘故,被剥离仙缘之魂后,河胎并没有消散,它隐藏在人界的河水中,吞噬着溺亡之人的魂魄,借此修炼自身。江玄山发现的时候,这些亡者的魂魄已经被食,没有魂魄的人是无法转世投胎的,因此江玄山便将他们送入了鬼界。

      一开始河胎没有这般肆无忌惮,江玄山还出手制止打压过,甚至将自身法力抽出一部分用于牵制河胎,因此那时的河胎很多年才食一人魂魄,但随着河胎渐渐修炼,后来便无法压制食魂的欲望,开始慢慢增多,江玄山也源源不断的往鬼界送人。

      江玄山作为山神身上是有功德的,每当河胎食掉一人的魂魄,江玄山便会将自己的功德散给他们的家人,以此作为补偿,换来的代价,则是江玄山的法力在渐渐削弱,而施加在河胎身上的那股牵制的效果也在慢慢减少,如此循环数年,直到几年前,河胎终于不满足只食死人魂魄了。

      它开始食年轻的活人魂魄,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凡人魂魄之力最为强盛,于它修行有益,河胎便专挑这些人下手。

      于是便有了车羽镇凡人所说的:凡是失足落入河中的人,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将脑袋按下水去一样,拼了命在水里挣扎,却无济于事,仍是沉下去了。

      他们是落入水中后,被河胎硬生生拖入水底的。

      江玄山震怒之下,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再次将这些人送入鬼界,同时再将自己的功德送与他们在世的亲友。

      纪怀卿深呼一口气问道:“那你为何要锁着张守源家中那三人的魂魄,五色石又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江玄山的声音仿佛十分疲惫:“放在张府的那颗五色石,是我从修炼的山脉中寻来的,我刚生出一抹神识时,便隐约能感觉到山脉中存有灵气强盛之物,后来想想,似乎也是因此,才能孕育出山神吧。”

      江玄山带着那颗碧石,在人界寻了三日,行经张府门前时,感受道一丝熟悉的气息,仔细查探一番后,得知张守源曾因获了他的功德,才有了现如今的富贵身家,否则张家这一世只能是庸庸碌碌,连最后死了都无人知晓。

      恰逢那月张府内有三人逝世,正好可以借此布阵,江玄山犹豫过后,还是戴上幕篱,敲开了张府的大门。

      彼时张府一片愁云惨淡,悲痛的气氛压的人喘不过气,但江玄山对此却有些麻木,毕竟这种心情的日子,他自己都算不清过了多少年了。

      他用一套言辞骗过了张守源,随后在张家已故三人的尸身上,布下了滞魂阵。

      滞魂阵,顾名思义,可以让亡者魂魄滞留人间,然而他布此阵却另有想法——他想用这三人的魂魄之气滋养着河胎,并加以五色石镇压,这样便可阻止河胎在水中吞食活人魂魄了。

      人界的宅院中为避免走水,都会在院中放置一个水缸,加之这水缸另有聚财和驱邪的意思,所以身为生意人的张守源更是信奉这些,在府中各个院内都设置了水缸,这些水缸正好为江玄山提供了便利,他又费了十余日的功夫,才将河胎引入张府中,藏于水缸内。

      从那时候起,人界的河流中,像先前那般诡异溺亡的事,便几乎不再有了。

      河胎生于河流之中,它若想吞食凡人的魂魄,只能有一个途径:那便是有人落入水中溺亡,魂魄才可为它所食,凡人若是好端端在街上走着,或者是因别的原因身亡,那么它是束手无策的。

      河胎在张府中借着那三人亡魂气息地滋养而苟活,但由于五色石的压制却使得他无法肆意作恶,且江玄山还会时不时的下界查探,因此河胎这六年来安分了不少。

      但安分并不等于悔改,更何况河胎已经半魔半妖了,它全部的理智都在想着如何脱离此处,如何吸食更多活人魂魄,久而久之,竟真的让他找到了办法,它尝试了好久,终于分出一缕凶邪之气,没入了张隆璟的额间。

      于是便有了于飞肃与张隆璟的那庄子事情。

      再后来此事被彧夙听闻,将玉皎尘和纪怀卿带去张府,若非他二人出手,于飞肃的一缕魂魄,便真的被河胎吸食了。

      他二人破解滞魂阵,送那三人的魂魄投胎转世时,江玄山便在神界有所察觉,因此当玉皎尘和纪怀卿离开张府后,江玄山立即飞身人界,将河胎从张府带出,又竭尽全力的将河胎困入这水底。

      江玄山说完这一系列因果之后,玉皎尘若有所思道:“先前在张府救那张隆璟,从他体内抽离那抹凶邪之气时,便觉得这仙缘之魂似有感知故而微微发热,当时只以为是这仙缘之魂的原主也是受了这凶邪之气原主的迫害,才会有所反应,原来竟是同一个人相互吸引的缘故。”

      纪怀卿疑惑道:“那些溺亡之人被你送去鬼界后,为何于近期又无故消失?还有,鬼王柳二流给苏琴青递的折子里提到了五色石,但他本人并不知晓,可是你暗自在那折子上动了手脚?”

      此言一出,换成江玄山不解了,他的情绪沉浸在回忆的苦涩中尚未完全脱出,此时连语气都带着些惆怅和迷惘:“纪神官这话从何而来?我并不知晓那些人在鬼界消失,也没有第二颗五色石,当年孕育我的那片山脉就只有一颗碧石,被我放在张府了,如今应当在神官那里啊。”

      他还怕纪怀卿和玉皎尘不信,又补充道:“再说鬼界之人若是消失,我怎会将命簿亲自奉上供二位查探,对我而言想办法修改掩饰才是上策。”

      这话不假,若此事真是江玄山所为,当玉皎尘和纪怀卿到达鬼界后,他便应当有所察觉,自然也不会依照天尊所言乖乖的前往鬼界将命簿带给二人。

      那如今的问题,便出在鬼王柳二流身上了。

      纪怀卿与玉皎尘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发现了杀机。

      纪怀卿看着江玄山,恢复了惯常淡漠的语气:“好,那两件事我与灵尊会再查,但现下你需随我回一趟神界,河胎吸食凡人魂魄使得他们无法投胎转世,甚至故意取走无辜之人性命,此事不可轻饶。”

      江玄山闻言有些急切:“纪神官方才说会在天尊面前为河胎求情,此言可还算数?”

      纪怀卿面无表情,片刻后才回道:“算数。”

      江玄山似是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后苦笑道:“我自知河胎罪恶不浅,希望纪神官出言求情已经是惭愧,但……但河胎是我过往数万年里唯一一个牵动我所有心绪的人,纪神官没有心上人,想必不能理解。”

      纪怀卿本欲动身,听闻此话却顿住了脚步,他没有看身旁的玉皎尘是什么表情,而是对着江玄山正色道:“不,我有心上人。”

      这话令江玄山十分诧异,只是惊讶之声还未从口中脱出,便又听得纪怀卿说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的心上人不会让我陷进凄入肝脾中挣扎,我也看不得他因我变得面目全非,我想与他厮守,莫说三道雷劫,便是三百道,也拦不住我。”

      玉皎尘在一旁听的感动之余又有些胆颤,他强迫自己忍着想要捂住小神官那张嘴的念头,心说小神官啊,三百道雷劫,你受得了,可叫我怎么忍心呢。

      江玄山又仿佛心有不甘似的追问道:“那若是换做纪神官呢,你的心上人为你挡去雷劫,为此魂飞魄散,你却又无能为力,穷途末路之下你当如何!我知神官不认同我剑走偏锋私用禁术,可若是有更好的办法,我又怎会如此!”江玄山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愤激。

      这话其实是对错参半的,以江玄山的修为,他当时所选择的道路确实是被逼无奈,但六界之中焉知没有别的法子呢。

      偏偏这法子纪怀卿和玉皎尘都知道,而且以他二人的法力,也刚好办得到。

      但纪怀卿听了这话却没有回答,他偷偷觑了一眼玉皎尘,见对方正抱臂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掺杂了几分危险,那意思只有纪怀卿读得懂:不许乱想。

      于是纪怀卿闭口不言,就像是没听见江玄山的问话一样,转身走了。

      江玄山没等到纪怀卿的回答只得作罢,随着他二人一起飞回神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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