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辉宫内，天尊正在查阅古籍，想找找天裂之事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应对，正当他全神贯注之时，纪怀卿突然推门而进，将天尊吓了一跳。

　　“星长？”天尊合上手中的书：“怎么你来了也无人通报一声？”

　　然天尊刚说完这句话，负责天辉宫职守的武将便追到殿外，紧张的禀报道：“禀天尊！属下无能，纪神官他不待属下通传便强行闯入，还请天尊责罚！”

　　天尊诧异的看了一眼纪怀卿，对殿外的武将说了声：“没事，下去吧。”

　　那武将见纪怀卿来势汹汹，有些不放心，还是天尊又吩咐了一遍，他才退下的。

　　天尊瞧出纪怀卿有几分不痛快，故而语气谨慎的问道：“星长可是有事？”

　　纪怀卿一言不发，却寒凛凛的盯着天尊，直盯的天尊心里发毛，他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一下这快要冰冻住的气氛：“怎、怎么了这是？”

　　纪怀卿与玉皎尘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在花言巧语这方面，难免有几分近墨者黑。如今他到天尊这里，说的虽不是什么阿谀奉承之语，但蒙骗人的言辞却也是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天尊不必替玉郎遮掩了，他都告诉我了。”

　　天尊心里先是“咯噔”一下，随后见纪怀卿面色有些紧绷，当即就反应过来：这小子！居然学会诈我了！

　　老奸巨猾的天尊一派单纯模样，装傻充愣道：“什么意思？遮掩什么？你二人……有龃龉了？”

　　纪怀卿见天尊还在狡辩，冷笑了一声，倒也不着急追问，而是当着他的面儿，抬手一挥，二人面前便映射出神仙快活居内的景象。

　　确切的来说，是玉皎尘当下的景象。

　　天尊双目都快瞪出眼眶了，因为他见到了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情形——灵界尊主玉皎尘，正老老实实、腰身笔直的跪在画面中。

　　“这……这是怎么了？”天尊舌头都有些打颤。

　　纪怀卿这一招用的巧妙，空中映射出来的是玉皎尘的正面，因此天尊不知道，在玉皎尘的面前，其实还挂着一副女娲娘娘的画像。

　　纪怀卿幽幽道：“昨日被我逼问出真像，自知有错，正罚跪呢。”

　　天尊瞠目结舌：“罚……”他看看纪怀卿，又看看画面中的玉皎尘，磕磕绊绊的说道：“你……你让他跪的？”

　　纪怀卿一挑眉：“不然呢？”

　　这是句实话，确实是他让玉皎尘跪的，但其背后之意却被纪怀卿偷梁换柱，故意让天尊误会了一遭。

　　天尊还是存疑：“既然他都与你如实交代了，你还来我这儿干什么？”

　　纪怀卿神色自若：“怀卿冒昧，今日来寻天尊，是为了……”纪怀卿一顿，眼神直直的看着天尊，每说一个字都让人胆战心惊：“……算、账、的。”

　　天尊心肝抖了两抖：“你与我算的哪门子账！”

　　纪怀卿气定神闲的看着天尊，丝毫不顾忌天尊与玉皎尘相识多年的交情，开口就将他二人间那点比蝉翼还薄的情谊击了个粉碎：“因玉郎说……此事，都是您指使他做的。”

　　说罢还故意将玉皎尘当下的情形又施法映射了一遍，也不知纪怀卿是有心还是无意，天尊此刻再看玉皎尘，见这老东西脸上挂着浅显的笑意，再加上纪怀卿方才一番栽赃嫁祸，天尊怎么看怎么觉得……玉皎尘这就是一副诿过于人后暗喜的模样！

　　去他个破石头的！

　　那一瞬间天尊脑内一阵嗡鸣，恶狠狠的在心里对玉皎尘接连反复的问候，他扶着额头双目紧闭，一副痛恨不已的模样，最后还是没忍住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我就知道！”天尊抬手狠狠的点着虚空中映射的画面：“我就知道能拱了我仙界小白菜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怀卿见此内心松了一口气，妥了。

　　而无缘无故被骂一通的玉皎尘确实冤枉，毕竟人家拜的是女娲娘娘的画像，还是心上人亲手描摹的，露出这种恭敬有礼的浅笑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可惜天尊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相，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被摆了一道，更不知他眼里那颗“纯粹又老实”的小白菜早已被玉皎尘这个“大染缸”染的黑里透红了。

　　纪怀卿深知自己眼下绝不能多说一句，否则极易被天尊瞧出破绽，便装出一副怒而不发的模样，看上去确实像是被玉皎尘的话气得不轻，又来找天尊算账了。

　　天尊恍惚间听到了关节“咔咔”响动的声音——像极了胳膊肘向外拐的动静，又像是纪怀卿要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前兆。

　　“星长啊，你别听那个老东西的……”天尊痛心疾首：“我怎么可能指使他代替你去补天呢！”

　　纪怀卿闻言瞳孔震动，心里升起一阵狠狠的刺痛，像是被冰冻过的尖刀剜了一下，不仅剖出了一个豁口，且拔出后还沾走些细碎的血肉，使得原本完整的心脏如同被尖牙利爪啃噬撕挠过一样，带着种淋漓的恐怖，这感觉险些让他呼吸错乱，露出端倪。

　　“玉郎说……”纪怀卿调整了一下语速，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天尊将我视如己出，故而不忍……”

　　天尊简直要被气晕过去了：“我将你视如己出确实不假，但若非玉皎尘他亲口告诉我，我岂能知道你便是白石的化身……”天尊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由此便可推断，定然是玉皎尘他自己先有了这个主意，才同我相商要瞒着你的，不然我怎会无缘无故让他舍了自己去保住你呢，没道理啊！”

　　纪怀卿失了神，他有些站不稳似的往后趔趄了两步，好在及时扶住一旁的陈设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口中干涩，哑声问道：“那他……是如何计划的？”

　　这便是明晃晃的在套话了，然气昏了头的天尊并未意识到纪怀卿这句话已经漏了馅儿，三言两语就将玉皎尘召见虞松潇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不信你可以去问虞松潇！”天尊怕纪怀卿对自己的信任真的崩塌的一干二净，故而急于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希望能让这颗从小在自己身边长起来的“小白菜”能感受到自己一颗胜似老父亲般的苦心。

　　纪怀卿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好……好……”

　　天尊上前扶住纪怀卿，紧张的关怀道：“星长啊，你没事吧……虽说玉皎尘污蔑我实在可恶，但他到底还是为了你，可见此人还有几分良知……”天尊看着纪怀卿的面色，试探道：“但这老东西巧舌如簧，实在当不起你用那么多聘礼娶他，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纪怀卿抬起头，面色惨白，唯有唇色那一点殷红，像是白茫茫一片雪山里出现的一抹不知来由的刺眼血迹，有种让人心头一紧的不安与慌乱。

　　天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星长这模样哪像是生气，更像是知晓真像后的慌乱与痛惜。他忽然有如遭雷殛之感，抱着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颤声着问道：“你……你不会是诓我的吧……”

　　纪怀卿笑了笑：“没有……”

　　天尊看着他这幅模样，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没有”带着种凄凉的悲壮。因此嘴角都在下意识抽搐：“真……真没有？”

　　纪怀卿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连行礼都顾不上，便转身离开了。

　　“诶……”天尊伸出手去，本想留一留纪怀卿，但见他背影寂寥衰颓，终是忍住了没开口。

　　纪怀卿走出天辉宫的时候，四表门的守将与天辉宫的武将正聚在一处，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救驾”，结果两方人还没商议好呢，就见纪怀卿走出来了。

　　双方连忙行礼：“纪神官。”

　　纪怀卿恍若未闻，就这么目光空洞的离开了天辉宫。

　　“这……”两方守将面面相觑，心里都纳闷儿不已，不明白纪神官这一来一去之间，为何脸上神态竟似判若两人。

　　纪怀卿回到神仙快活居的时候，玉皎尘仍旧听他的话，在女娲像前老老实实的跪拜着，见纪怀卿进门了，玉皎尘从膝下抽出软垫放在一旁，等着小神官与他一起叩拜。

　　纪怀卿径直走到女娲像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随后面色冷峻道：“女娲在上，恕晚辈失礼了。”

　　玉皎尘还当小神官这句“失礼”指的是他回来的有些晚，耽误了叩拜，刚想出声安抚，就见纪怀卿起身，将女娲像收了起来。

　　“怎么了？”玉皎尘起身问道。

　　纪怀卿转过身，寒凛凛的看着玉皎尘，却始终一言不发。

　　玉皎尘觉得小神官有些异样，心里浮起几丝怪异：“你……”

　　刚开口一个字，纪怀卿“啪”的一挥手，将玉皎尘剩下的话全甩了回去。

　　玉皎尘被打的别过了脸，他楞了楞，反应有些迟钝的转向纪怀卿，见他一副又气又不忍的样貌，便什么都明白了。

　　终归是没瞒住。

　　玉皎尘叹了口气，他执起纪怀卿的手，翻过手心揉了揉，轻笑道：“这么生气啊？手都打红了。”

　　纪怀卿隐忍了一路的情绪，就因为玉皎尘这一句话，心中的酸涩与不舍顿时如洪浪冲破了堤防般飞泄而出，转瞬便蔓延至鼻尖眼底。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纪怀卿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玉皎尘只觉一颗心都快化了，他将纪怀卿搂入怀里，轻抚着他的背温声道：“好了，这不是‘奸计’还没得逞么。”

　　纪怀卿的泪濡湿了玉皎尘颈边的衣领，他紧紧的拥住玉皎尘的腰，含混不清的骂了句：“你就是欠收拾！”

　　无论纪怀卿怎么教训他，玉皎尘概不反驳，他任由怀中人用力的抱着，从纪怀卿双臂的力道中，他感受到了小神官后怕的心情，玉皎尘不断的拍着纪怀卿的背以示安抚，足足一刻钟的功夫，才觉得小神官平复了些许。

　　纪怀卿抬起头，抬手抚向玉皎尘的侧脸，问道：“怎么不躲开？”

　　玉皎尘笑的温和：“小神官要训话，自然是不能躲的。”

　　纪怀卿心里有些后悔，方才是气急了，冲动之下也没过脑子，现下看着玉皎尘发红的下颌，暗道自己刚刚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其实他打的时候也是心疼的，故而一巴掌都打在了玉皎尘的颌骨与脖颈的连接处，虽然瞧着红，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玉皎尘知道小神官心里愧疚，便说道：“不疼。”

　　纪怀卿不信：“胡说。”

　　玉皎尘笑了：“哪儿胡说了，小神官心软，连训夫都不舍得用力，我又怎会觉得疼。”

　　纪怀卿将双臂绕过玉皎尘的肩颈，他将脸埋在玉皎尘方才挨打的那处脖颈边，轻轻磨蹭着，他像一只给主人舔舐伤口的猫，将自己全部的柔软都露了出来，借此安抚玉皎尘方才所受的委屈，也试图平息自己的慌乱。

　　“对不起……”纪怀卿嘘声道。

　　玉皎尘打趣他：“呦，这是觉得自己太骄横了？”

　　“嗯……”纪怀卿想了想自己方才的举动，忽然破涕为笑，难得不与他犟嘴：“是有点儿。”

　　玉皎尘被他这幅少见的乖顺模样逗乐了：“无妨，我的小神官尽管骄横即可，不管何时何事，都有玉郎宠着呢。”

　　纪怀卿唇角微弯，他没说话，而是在玉皎尘颈边使劲蹭了蹭，以示回应。

　　两日后 ，神界众神收到传令，命所有人至神界三十三重天议事。

　　这是继三万年前，由楼凤君引起的那场仙魔大战之后，仙灵两界第二次齐聚在一处。

　　无人知晓今日所议何事，但神界不会轻易开启三十三重天，因而众人心照不宣，今日商讨之事绝对非同小可。

　　众神匆匆忙忙赶到三十三重天，其中不乏多年未见的老友，暌违日久，难免要寒暄一二。故而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竟有种来赴盛会的热闹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