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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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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区码头寂静如死。
偶尔可听到远处传来细不可闻的行船声,几盏将灭不灭的街灯呆呆地站在岸边,点缀着荒凉而寒冷的宽广码头。
走近海堤,我到处张望。除了海风,潮声和蚊子飞过的嗡鸣,这哪里有麦小龙半点的影子?那家伙到底藏到哪里去了?我走近灯下,看了看时间,指针正好踏八,现场一片冷清,连块多余的垃圾也没有。
我拉紧了衣服,似一个瑟缩夜里等待接头的密探,左望望右望望,生怕被人发现,又怕那人看不到我。
等着等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一个小时也快过去了,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但我无法主动联络麦小龙,他人在哪里?到底有来没来?
呼呼的风吹过无边的码头,这里没有渔民,没有行人,也没有幽会的情侣,只有无数的货柜箱子,堆砌在星空月夜下,鬼影幢幢,暗黑重重。无声的码头显得格外恐怖,像随时有事发生,一股山雨欲来的预感,我站在中央,突然耳边响起了车子的引擎声。
我的心开始狂跳不止,这是小龙的标志,这个我作梦也听到的声音,这个我作梦也看得见的人,立即就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甚至不敢回过头去,怕一切会变成浮烟掠影飞散眼前,直到他的声音响起:
“阿翰,你在等谁?”
我血液凝固,脸色惨白,小谦的车子停在我的身后,他摇下车窗,一脸笑意盈盈:
“我看一定不是在等我。”
我僵直地转过头来,瞪着他。
“你还逃得真快。”小谦冷冷地咂着嘴,说:“从三天前在茶楼里你收到字条开始,你就一直发热发到现在,这么想见麦小龙吗?正好,我也找他。一起等如何?”
风太大了,我几乎被吹得站不住脚,与车内的人对峙数十分钟,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谦的眼神平淡得看不出感情,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眼底之下,他顺水推舟,默默看着我如何一步一步策划,他让我觉得自己设计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最后却一棒打翻我的船。
“沈翰谦。”我无意识地喃喃叫了一声。
“别叫我。”小谦深藏在他的车子里,说:“你让我很失望。”
“麦小龙在哪里?”我寒心地问。
“你问我?”小谦哈哈大笑:“你不是在等他?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你把他杀了?”我一拳揍在车顶上,车子轻轻震动一下,“是不是?回答我!”
小谦寒着一张脸,他气得脸也崩紧了,一双眼睛锐如利箭,他盯着我说:
“是又怎样?如果我说是!你能怎样!”
“沈翰谦你给我下来!”我发狂地踢着他的车子,大声向他吼叫,我为什么这么笨!小龙约我八点,但现在都快九点半了,我还一直傻傻地等等等!在小谦把他斩件装箱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吹风看夜景,我才是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凶手就在这里,凶手就在眼前,他还是我的亲弟弟!
“沈翰云!你给我听着,别说是一个麦小龙,只要是让你对我有异心的人我通通都要做掉!你能怎样?啊?你能怎样!”
小谦跳下车来,我不容分说就一拳飞去,他头一偏躲过了我,同行的车上保镖们蜂拥而来,个个用枪对准我,我一概视而不见,与小谦大打起来。
他们根本不敢开枪,没有小谦的命令谁也不敢妄动,在这场殴斗中甚至无人敢上前劝阻调停,我不及小谦力猛,连吃几拳,早就两眼冒烟,星光飞闪,想也知道,我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个天生杀人狂,不过死在他手里的冤魂这么多,也不差我一个了。
我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撞向车身,小谦提步急煞,一手撑住车门,反手把我拉扯撞去,我冷不防受到重击轻哼了一声,一反身用手肘撞开他,不知哪来一声枪响,小谦啊的一声跪倒在地。
全场惊呆,到底是谁开的枪?
小谦左脚受伤,血流不断,他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沈翰云,你出卖我?”
我呆在当场,完全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第二枪又响了,车子的轮胎应声爆响,有人大叫:
“我们遭人埋伏了!快扶小四爷走!”
话音刚落,枪声更是此起彼伏,连环发射,我们站在码头中央正合了敌人的意,大家连忙四下散开,小谦被忠心的手下护送着向边处撤退,连我也得到特别照顾,有人自我身后把我拉扯过去,叫道:
“走这边!”
我方向混乱,丧失主意,只得一直被那人拉上斜坡,混进码头后面的山林里去。
直至一个隐密的地方,那人方肯停下,他松开了手,手里紧握着枪,他把另一把丢给我说:“接着。”
我出于本能地接过他丢给我的东西,在我完全看清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你不会连枪也不会开吧?”那人看我一眼,见我一脸惊恐,他说:“保护自己是必要的,我劝你先逃出了生天再去同情别人。”
外面枪声不断,他屈身前行,低低地向我叫道:
“跟着我。”
我对枪战一窍不通,只得贴身跟随,不过情况也不容乐观,就算我有幸跟了个武林高手,发生起什么事来,我自然仍是垫在下面的那个。这个高人带着我百步穿杨,转了几转,往地势更高的地方探去,中途没遇到任何意外,不过我就连摔几跤,还得他出手来扶。
“沈翰云,你不会从没爬过山吧?”那人查看我处处皆是划伤擦伤,皱起了眉头:“怎么笨手笨脚的。”
“你去被小四打完一轮再来爬山试试。”我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职业特攻队,你们下次演习不要叫我参加。”
那人笑了起来,说:“可惜这不是演习。你可别去试着中枪。”
我知道,我死了对他也没有好处,小四爷就算要处置我,也要折磨活人才有意思。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们互不作声。月色映在他的脸上,我清晰地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你想知道?”他反问。
“怎么,这是机密?”
他笑,说:“你可以叫我阿星。他们都这么称呼我。”
“阿星……阿星……”我无意识地重复。然后不语。
这个人带着一股沉稳的底气,似乎什么也镇得住。怪不得小四爷对他另眼相看,特别器重。
小谦出入,这个人都紧跟左右,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在紧要关头,他不去保护小四爷地却跑来保护我?
“你觉得小四爷如何?”我突然问。
“为什么这样问?”他微微一愕。
“不能问的吗?又是机密?”
他沉默了一阵,只含糊地概括道:“他对我很好。”
“好成怎样?”我追问:“他有没有把喜欢玩的女人让你先选?”
“女人?”他奇怪地望着我,我毫无意义地呵呵笑了几声,说:
“算了,当我没问过。”
“沈翰云,你跟小四爷是亲兄弟?”他好奇地问。
“废话,一看就知了吧。”我伸手捂住脸,又问:“你说我好不好去整容?”
“道上可是许多兄弟都不知道。”他说:“你要整容?我介绍医生给你。”
“神经病。”我说。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如此气氛令人不觉平静下来。
我说:“阿星,为什么你愿意为小四爷卖命?”
他又是一段惯性的沉默,说:“不为什么,给谁卖命都一样,最后不过是为了自己吧。”
然后他又打趣地说:“问这干嘛?不是小四爷派你来刺探我的吧?”
“你不怕死吗?”我不答反问。
“死,谁不怕死?我又不是神仙,当然怕死。”
“我记得你很英勇。”我说。
“我?”他一脸疑惑。
我笑而不语。他一定不晓得,我曾经亲眼看着他骑在机车上在我面前飞过的样子,那么的豪气万千,那么的激动人心。
那时他受小四爷之命潜入豹哥场内做卧底,最后还被发现,只得扔了个炸弹一走了之。
阿星自此更是小四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臣,这年头肯拼肯博肯挨刀的不是没有,但做得出色做得漂亮的却不多。
“阿星你会背叛小四爷吗?”我问。
“背叛?”阿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说:“像你这样吗?”
“我又不是他的手下。”我不悦。
“小四爷很少会这么紧张别人,你是他最亲的人。”
是吧,我仰躺在地。如果不是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我早就死完又死,投胎好几回了。小四小四,我已经完全捉摸不住这个人。还有以后呢?我是不是一辈子得看着他的脸色,步步错不得?
下面的枪声渐乱,阿星煞有介事地凝神细听,他低低地说:
“这里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阿星,是不是小四出事了?”
“现在还不知道,”他想了想,说:“阿翰,我想我实在赶不及送你出去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出了大路就可以看到我们的人,千万不要走错了。”
“你要去哪里?”我急急地问。
“下面需要我。”他说。
没想到他竟为小四至此,我忍不住定定地看着他。他在一个意外的动作下停住,也定定地看着我。
“阿星,我……”
“别说了,”他打断我:“记住,枪要这样用。”
他一手把着我的手,每一个动作都那样干脆利落,他的温度在刺骨的风中显得那么明显,一阵一阵传送至我手中。
“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安全,就干掉他,不要犹豫。”他说。
所有要交待的都交待好,他赶我上去:“快走!”
我一步一回头,像生离死别,他沉默地目送,一言不发。
最后,我还是转过头来问了他一个突兀的问题,我说:
“阿星,你可认识麦小龙?”
他呆了一呆。似乎我今天问的每个问题都那般难以解答,他说:
“放心,他没死。你快走吧。”
麦小龙还没死。那他到底藏在哪里?我心焦地想,他既然把我叫来这里必定不会失约,为什么到最后他却没有出现?
除了“意外”两个字,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为他解释。
但事情真的就是我所想的那样简单?小谦为何会突遭伏击?麦小龙一个人绝对挑不起这场枪战,整个情况看起来像个预谋,似乎有人非要置小四于死地。
到底是谁?恨小四的人这么多,到底是谁?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我有许多问题要问,我有许多事情要去证实,但当务之急是先叫我找到麦小龙。
一直潜行至完全下了山,我又回到了码头广阔的边缘,紧贴着一排排比人高出好几倍的巨型铁柜,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上去。
刚一停定,便听到远处呜呜的鸣笛声,有人驾着船在海面上飞驰,还有好几艘船浮荡在后面,之后又是一连串不明来历的枪响,有人中枪掉水,也有人大叫:
“他们在南边。快追过去,一个也不能放过!”
陆上混战变成海面混战,东区码头这晚好不热闹,个个争着表演,你来我往,你追我赶。我睁大的眼睛,企图穿透黑夜直达远处,看清每个细节,可惜除了浅浅的一片雾气,和隐约闪动的人影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
铁柜下达达地响起急促的脚步,有人停在下面,接着是另一阵急促的脚步,也停住,说:
“华老板,小四他们的援兵如果上了岸我们就更难下手了。”
我伏在铁柜上方,没想到我和华老板缘分这般好,见完一次又一次,我自铁柜的缝隙间张眼偷望,虽然下面的人影被挡去一半,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就算火拼也盛装出行的优雅男人。
华老板凝神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却不知有人就在他头顶上,我手里拿着枪,把他对准,只要我一动手指,他就会一命呜呼。
“小四那小子比他老头还难缠,我们错过了这次恐怕再也杀不了他。”华老板冷冷地道:“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把他逼到这步田地,不能让他有回去的机会。”
“兄弟们都在搜他,但那小子不知藏到哪里了。”
“放心,他身边的人都被我们逼开了,他又中了枪,跑不了多远。再搜!告诉兄弟们,谁亲手杀了小四谁就是我青华帮里的英雄!”
没想到平日一派风度斯文的华老板,恨起某人来嘴脸也一般狰狞,我手中的枪直指他的后脑,咬紧牙关,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大叫,快呀,快动手!他要对付小谦,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手里的枪沉得像重千斤,我拿着枪的手不住地抖,我扣在扳机上的的手指也不住在抖,只要一拉扯就可以结束一切,我还在犹豫什么!
但就只在这一刹那的电转,一颗子弹打在铁柜边上,下面的人受惊散开,有更多的人追了过来,连发数枪,众人的脚步渐远。
连平日躲在后面指挥的华某人也不惜泄险亲身上阵,大概他也被小四逼得走投无路了吧?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先找到麦小龙还是希望先找到沈翰谦,我头脑发麻,找到了又怎样?就像小谦那不留余地的无情质问:你可以怎样?
不过我已经无时间去慢慢想我可以“怎么样”了,这个码头我熟得不能再熟,小时候这里还没被开发用作装卸货物的据点时,我和小谦就经常赤着脚跳在海边抓寄居蟹,没想到十五年之后我们回来,游戏却升级到如此火爆的境地。
我知道小谦藏在哪里,这个码头的某个接点连着外滩,那里是小谦最爱去的地方,他说他喜欢那里,是因为玩捉鬼的时候我总找不到他。
或许十五年后,我还是捉不住他。他那么的自信和狡猾,谁也别想把他捉住。
我希望最好是这样。
不过愿望和现实,总是不能重合。我摸高爬低地跨过外滩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小谦,他光天白日地就晾在沙滩上,别说是躲起来,他现在连多走一步也成问题。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在这里看到了沈翰谦。
小谦左脚受创,半跪在地,对面有人用枪指着他,那人正是我怎么等也等不到的麦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