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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城主生父献祭的婴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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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分娩完的女性是离水的鱼。
她刚从奈何桥边挣扎着爬回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便昏昏沉沉地睡了去,湿透的发丝贴在粘腻苍白的脸上。
城主夫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和每一个母亲一样把他藏在臂弯的摇篮。
侍女遵循城主的吩咐,颤抖着将新生儿带离城主夫人,不论如何不曾将视线放到婴儿面容上。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角落那个昏死过去的侍女。
那个人不幸地站在稳婆旁帮忙接生,不幸看到了这孩子出生时的面容,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后直挺挺地倒了。
稳婆倒是白着一张死人一样的脸,颤颤巍巍地把新生儿裹进襁褓里,出门时抖着腿摔倒,最后是被人搀出去的。
女侍的眼神粘在地上,将襁褓恭恭敬敬地奉到武者手中。
在她接过去后,女侍勉力靠在墙上,双手即便离开襁褓也仍在不自觉颤抖,瞳孔放大。
醍醐城主见她面不改色,更加确定这武者也非同寻常。
甚至有可能,这就是他所供奉的鬼神之一。
“当然,还请您“好好”对他。”
他的意图明显到能让知情者一眼看出来。
于他而言,如果一个孩子就能换来鬼神的力量,让醍醐城风调雨顺,那可是再值当不过的买卖。
她接过襁褓,抱着的姿势稍显局促。
在檐下候了片刻,等雨停下便抱着襁褓消失不见。
醍醐城主袖子一甩便离开此处。
他暗中兴奋,他梦中的霸业可于现实达成。
产房内的城主夫人仍在昏睡,只留有擦不干的泪痕昭示着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武者低头凑近了看襁褓。
怀里说是新生儿或许也没人相信,怨不得产婆和侍女纷纷吓昏。
这孩子眼眶凹陷,没有鼻梁,嘴唇不翼而飞,甚至头颅光滑不见胎发,加之脸色青白。
顺着头颅往下看去。
他竟没有身躯。
这副模样比止小儿夜啼的现世魍魉任犹过之。
她想起那些从树上摔入泥泞的幼鸟。
照理说,新生儿要用母乳喂养,但他也没有一干用于消化和吸收的脏腑。
他奄奄一息,似乎轻轻一口气就能带走他的灵魂。
秋蝉都叫的比他有活力。
何其孱弱。
武者得想想。
想想怎样才能养活这个特殊的婴孩。
——
那日大雨后。
武者找了个远离醍醐国的偏僻村落,化名“阿系”。
这个兵荒马乱,大名们拥兵自重的年代,只要是佩刀的就能被人敬畏的喊声武士大人,再颤颤巍巍地伺候。
即便武士兴致上来,随便拿几个人试刀也没人敢站出来指责,普通人只敢躲得远远的,没日没夜地祈祷自己不会是刀下的亡魂。
她扮成落难的武家小姐,带着相依为命的胞弟逃难。
因为她很重视弟弟,照顾弟弟亲力亲为,也不让外人接近。
除此之外,她的确是个好姑娘。
此处常年自给自足,丰年全家勉强能吃三分饱。
就算在灾年活下来也没办法让人诚心诚意地称赞一句“好运气”。
她不能将孱弱的婴孩留在屋内,独自外出。
将只余头颅的他带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尽管普通民众比起不知善恶的鬼神,更恐惧每年能将人活活逼死的收税官兵。
她不能赌。
那孩子还残留着最后两个身体部件,醍醐城主迟早会发觉自己受到了蒙骗,没能得到身体部位的鬼神同样也会向醍醐城主施压。
若是此时传出去些消息…
她望向床上安睡的襁褓。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
某日。
有村民不知从何处听来,那个武家落魄小姐抚养的根本不是她弟弟,而是她家供奉的鬼神!
更重要的是,鬼神似乎能带来丰收与财宝。
真假不明的消息在这未开化的村落里迅速传开。
若说以上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那又要从何处证实,一个看着就柔弱的武家小姐在两年后依旧有着天女散花也吃不完的粮食。
虽说怀璧其罪。
但一顿饱和顿顿饱村民们尚且分得清。
她不许前来探虚实的村民直接面见那传闻中的鬼神,只是稍稍流露出“鬼神大人”对于孩子的偏爱。
于是下次来拜访的村民就会自发带上自己家的孩童。
作为鬼神的代言人,阿系只抱抱那些同头颅婴孩年岁相近的孩子。
身躯各有各的不便,却是统一的骨感。
此后便同那户人家道何处埋有钱粮,若是这些被带来的孩子是实在养不起的,她倒也不介意收留一二。
这种事情,一年只有一次。
得了钱粮的人家,钱实在没地方使就藏起来,反倒是粮,拿去煮粥省着吃能吃上一月,更别说里面还混着点风干的肉。
村民更是不敢得罪这位鬼神的代言人。
得益于村庄的偏僻,这里供奉着鬼神的事情倒也不曾传去外头。
这世道,拿人试刀的武家比赠人钱粮的鬼神可怕。
——
大部分时间,阿系都在雕刻。
木料在刀下逐渐变成孩童的身体:脊椎,胸骨,四肢,人面……
反复琢磨之下,将四肢调整的近乎真人。
独居者本就被外来窃贼青睐,更何况还是位女性。
不明真相的盗贼摸进这件屋子,看到了满屋子的躯体。盗贼又惊又惧,撞倒堆放木料的柜子被压在下面。
第二天盗贼就被吊在门口的树上,随风晃荡。路过的村民指指点点。
口称那是鬼神的惩罚。
更为这屋子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三周岁时,她给这个孩子换上新的身躯。
她拿出平生的耐心,束起长发,虚握木手,从转头教到翻身,从坐起到躺下,从爬行到行走,牵引着他一点一滴掌控新身体。
偶尔有人前来拜访时,便能看见那位乌发的少女和扶墙挪动的幼童。
她半蹲在两步远的地方,将手伸出去,怕他摔倒。
这个孩子正磕磕绊绊地抬起他的腿。
刚搬到这的中年医师静静看了半响,低声问道:“他叫什么?”
阿系循声望去,看见熟悉的人,笑着道:“好久不见,寿海。”
视线又放回到走路的幼儿身上。
她只是代为抚育,既不是他的母亲,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有给他一个名字。
“如果你需要一个称呼他的名字,”她顿了顿,“叫他百鬼丸吧。”
遭生父献祭,百鬼分食。
“百鬼丸”这个名字恰如其分。
她唤人将百鬼丸抱进屋子里去,看着那些被收留的孩子牵着百鬼丸的手进了屋子,才起身拍去衣上浮尘。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寿海意识到她说的是义体制作。
“没有你,我未必想得到给他做一副义体。”
“……不必。”
寿海一向沉默寡言,她倒也不意外。
“不过,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她揶揄地笑笑,“不会也是被村子里的人给哄来的吧。”
“因为这里有个擅长做“缝补”的鬼神代言人?”
寿海移开视线。
他起先确实好奇,看到她便也不好奇了。
代言人除了她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