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雷》屋斯多

1、侍读

　　玄坎仙宗依沧虚山而建，沧虚高有万仞，整个仙宗几乎隐于云雾之中。仙宗最大的楼阁，名为星汉阁。
　　此刻，星汉阁中，五十个孩童整齐地列队站着。他们大约都是五六岁年纪，穿着一样制式的衣袍，梳着差不多的发髻，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这些孩子都是玄坎仙宗的外门弟子，外门弟子，顾名思义，并不如内门弟子那样接近宗门核心。外门弟子一开始是各大宗门从凡间找来加以培养的有些根骨的小孩，随着宗门发展，也有些是外门弟子结合所生的孩子。
　　此时五十个最优秀的外门弟子聚集在此处，是因为掌门座下的两位亲传弟子到了修习术法的年纪，要选取年纪相仿的侍读。侍读与掌门弟子同学同住，这是难逢的进入内门的良机，因此这五十名孩童都十分期盼能够入选。
　　星汉阁大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男一女两个穿戴讲究的孩子。走在前头的男孩年纪虽小，举手投足却透露出一种气定神闲的风范，见了五十个同龄人也不露怯，只是侧头去看那女孩。
　　女孩轻轻扯着男孩的衣袖，两只眼睛睁得很大，目光却直勾勾的，颇有些怪异。
　　“师妹先选吧。”男孩开口，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女孩低声道了一句谢，便昂首走上前去，她目光扫过面前的五十个候选人，许多孩子被她乌黑而无神的眼睛一扫，不由得感到害怕，抖了抖。
　　“刚才畏惧颤抖了的，站到大殿的南边。没有动作的站到北边。”她不容置疑地开口。
　　刚才颤抖的弟子们心都凉了一半，出师未捷啊！这是第一关都没过去……
　　然而掌门座下弟子的命令，也没有人敢于违抗，大家都乖乖按照指示站位。将近一半的弟子由于刚刚害怕得颤抖，站到了南边。
　　接下来，这个女孩便面向大殿的南边，连发几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指令。
　　“与父母亲人不甚亲近的，去北边。”
　　“沉默寡言的，去北边。”
　　“哭。大哭！要有眼泪。收。你们几个，反应太慢了，去北边。”
　　“做一个委屈的表情。你们几个没做出来的，去北边。”
　　……
　　几轮下来，只剩下一个身形格外瘦弱的小女孩，还站在大殿的南边。她与掌门座下唯一的女弟子相对而望，还没完全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便被牵起了手。
　　“阿泽师妹，喜欢这个女弟子？”一直立于上首的男孩发问。他等待了许久，虽然没看懂师妹在干什么，但一直没有插手，耐心地站在一边。
　　“对，我要她。”被叫做“阿泽”的女孩回答，却没有看师兄，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被自己选中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洛。师姐，我可以叫你师姐吗？以后我就是你的侍读了吗？我……天哪！”
　　花洛脸上还带着刚才被要求又哭又笑的凌乱泪痕，此时她满面不可置信的惊喜，又因为被阿泽盯着，有点害怕。几种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阿泽见到她这个样子，更是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双手握住她的两边肩膀，仿佛握着一件叫人爱不释手的宝物。阿泽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提起，做出一个奇怪的笑来：“太妙了，太妙了。你的表情，真多，真好。”
　　虽然花洛没听明白她什么意思，不过，大概是对自己很满意吧？想到以后就能进入内门学到更接近宗门核心的知识，还能住在掌门弟子的住处，吃穿住行都是一等一的好，花洛禁不住又笑起来。
　　花洛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而且她不是靠嘴角带动笑容，而是脸颊的肌肉提起，自然地咧开嘴、挤出笑眼。
　　阿泽认真地看着，学着她的样子也笑了一下。
　　原来要这样。
　　两个小女孩相对而笑，画面一时间十分美好。
　　“少淹师兄慢慢选。我先走啦。”阿泽转头朝男孩笑了一下，用刚学到的方式。然后她拉起花洛，便走出了星月阁。
　　少淹被阿泽刚才的笑弄得怔愣了两秒，回过神后看着大殿里剩下的四十九个弟子。
　　四十九个弟子瑟瑟发抖，生怕他再来一遍刚才那种选法。
　　又哭又笑做各种表情，或许对于精力旺盛、情感充沛的花洛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来说，真是累惨了。
　　少淹见状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之中功课最好的是哪位？”
　　一位男弟子站出来。他面沉如水，是刚刚第一批就被阿泽淘汰的“不害怕人士”。少淹点了点头，便也转身朝殿外走去。
　　那男弟子在后面大喊：“少掌门，您还没选人呢？”
　　少淹疑惑地停步回头：“我不是选了你么？跟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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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门弟子花洛，修为尚可，资质尚可，天赋尚可，机缘……
　　机缘好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了啊。
　　谁敢相信，她成为掌门弟子侍读，不靠功法天赋，不靠家世背景，而是靠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和一颗柔软敏感的心！
　　花洛回家拜别父母长辈，在踏浪居一众外门弟子复杂的目光中，背着包袱跨进了仙宗内门的结界。
　　当今天下有修仙宗门四十九派，其中最为鼎盛的就是玄坎仙宗。玄坎仙宗成立至今已有万年，自成立起就独占鳌头。
　　也并不是一直如此。
　　曾有一朱离仙宗，可与玄坎平分秋色。朱离仙宗，修习火门术法，可以驭天下火。然而十二年前的一个月夜，朱离仙宗遇袭，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这个女婴被玄坎仙宗掌门立渊仙尊带回，取名为泽，抚养至今。
　　她便是“阿泽”。
　　玄坎仙宗以水之道为根基，与朱离仙宗水火不容。然而立渊仙尊救助朱离血脉，不仅抚养她，还把她收到座下，与自己的独子少淹一起教导。天下修者提起，无不赞叹仙尊高节。
　　花洛走进阿泽居住的秀水阁，抬起眼，好奇地左右张望。
　　与一路走来见到的大多数建筑不同，秀水阁不是木质楼阁，而是用黑灰色的石头砌成，在大晴天也显得有点阴森森的。她撇撇嘴，想着也许这些石头有什么讲究，能帮助修行吧。
　　她正低头研究脚下石砖上雕刻的图案，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双靴子。乌黑乌黑的，用银色丝线绣着她看不懂的符文。
　　顺着这双靴子向上看去，看到束腿的裙裤、笔挺的腰封、佩剑，然后是，阿泽那双眼睛。
　　那双眼又如她们初见时一样，认真地、不容置疑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阿泽的瞳仁比较小，一旦睁大眼睛，四边都能露出窄窄的眼白，乍看上去真的有些吓人。
　　她咽了一口口水，把手搭在阿泽肩膀上，双目盛满了真挚：“师姐，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音啊？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一瞬间，整个院落陷入一种冰冻般的寂静。
　　仅有的两位仆从连忙低下头，瞪圆了眼睛试图用眼神交流。她们既为小侍读的发言所震撼，又十分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修行之人脚步轻盈才是常态。”阿泽下意识开口反驳，又想起了什么，缓和下语气，“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以后我不会在你专心做事的时候突然出现吓你。”
　　花洛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爹娘都说阿泽师姐有点奇怪，不过这不是性格挺好的嘛！特别听劝！
　　“把她的行李带到我房间，收拾一张床给她。”阿泽对两位仆从吩咐道。两位仆从也没有任何异议，立刻从花洛手中取走了她的大包小裹。
　　花洛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同吃同住，是这个同的意思吗？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就被阿泽拉住手，拖进了秀水阁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