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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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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安西教练因心脏病发而入院时,苍崎凛正在把路边买来的双份装盐水棒冰掰下一半。
和武里的比赛以胜利收尾,赛后她和流川去了那个野球场。她从队友口中听说了“泽北离开了神奈川”这样的消息。
当苍崎凛终于能松口气给他们介绍流川枫“这家伙来补第五人位置”的时候,队友带着点调笑的意思说:“临时9号忘记把手环还回来了,让这位拐走你两次的大帅哥凑合打吧。”
流川枫的球技让人们怀疑蓝队的第五人是否都只会是些怪物,更别说苍崎凛和流川枫之间又有着古怪的默契。
前两天的临时9号大多时候都在独自得分,而新来的这个能和苍崎一起组成让人感到恐怖的组合。
这个被他们戏称为“拐走苍崎的大帅哥”,只消抬抬眼睛,苍崎就知道该怎么跑位去接应他。而苍崎因为被防而没能投中的三分,也会被流川枫迅速地补进筐里。
因为这个,蓝队所向披靡。当其他的队伍都在喊着要把他俩拆进不同的队里的时候,苍崎想起明天是和陵南的比赛,所以干脆早早退了场。
她被初夏的温度醺得难受,因而买了双份装棒冰,正想掰下一半递给流川枫。
她那只翻盖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用着未知号码的三井就是能猜到她和流川枫正站在一起,急急地把安西教练入院的消息告诉了她。
当那边的声音转换成他人的时候,苍崎凛都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谁的手机,直到对方张口介绍,她才知道那是安西教练的夫人。
“他说,希望你明天能帮忙和赤木暮木一起看一看那群孩子,”安西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温和,但她所说的话却让苍崎凛的内心震颤,她说,“你很了解这群孩子的打法,对吧?”
但我不了解陵南的打法。
挂断电话的时候,苍崎凛还在发愣。她手中捏着棒冰,而微微溶解的盐水正在渍湿她的手指。
流川枫把那只棒冰接过来,然后掰开,把其中一支塞回她的手里。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回神。
她心知安西教练没有指望自己能做到什么,只是希望她明天可以到场。但苍崎凛看了看身边的流川枫,知道这家伙在陵南的仙道手上吃了败仗,是说什么都要扳回这一局的,但她根本没看过湘北陵南的练习赛,只是从左左冈嘴里听说了一二。
看着对方愣愣地抬头看着自己,流川枫垂下眼睫问她怎么了,苍崎凛就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她喊着你快回去早点休息吧,然后把棒冰叼进嘴里,撒丫子跑去找自己的机车。
第二天早上在比赛场外见到苍崎的时候,流川枫发现了她的心事重重,但当她扭过头来看见他的时候,立刻就挂上了平常的那副表情。
踏进体育场之后,三井把安西教练的照片放在了板凳上,苍崎凛沉默着坐到了彩子的边上。
临近上场,做完热身的流川枫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对没察觉自己前来的苍崎凛说:“你别这样。”
“啊…?”后者愣愣地抬起头。
“别有压力,”他说,“教练没别的意思,你来了就够了。”
苍崎攥紧了手里的毛巾,于是流川枫蹲下来,仿照她那天的动作,把她的拳头掰开。
明明那天自己做出这个举动时没什么感觉,但流川枫这样做,反而让苍崎凛心里轰隆作响,她松开拳头,轻轻地捏了捏流川枫的小拇指关节。
“我能对付仙道,然后赢。”他说。
心脏砰砰直跳,但苍崎凛让自己的眼神始终聚焦在场上的每个人身上,她和暮木彩子小声谈论,每次都在审慎地建议评判。
当彩子意识到苍崎凛比她想象中的要了解陵南时,比赛已经以70-66做出了收尾。
湘北获得了县大赛的亚军和出席全国大赛的资格。欢欣雀跃的苍崎凛抱起彩子旋转了好几圈,直到宫城喊着“啊!苍崎!你对彩子出手!”才把她放下来。
她嘲笑宫城连女生都要防备,而宫城摆出了“你这家伙打起架来根本不是女生”的态度。
苍崎凛笑嘻嘻地,却在转头时看见了心不在焉的流川枫。
他若有所思地仰看电子屏上的记分,没有参与他们任何人的庆贺。
不知道为什么,苍崎凛的心沉了下去。她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突然抽空,周围的欢呼声变得很遥远沉闷,就是这个瞬间,她有了一种恐怖的预感。
一种对方马上会从这里离开的预感。
就像流沙,风,或者通常都在转瞬即逝的一切。
她下意识地往流川枫的方向前跨出一步,但被彩子喊她一起陪樱木去趟医院,于是她又回过头来应好。
那种紊乱的心跳还在继续,苍崎凛回头看了两眼流川枫,而彩子也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状,她看了看远处的流川,又看了看苍崎,笑着说你别跟着来了。
恰逢日落,他们在河川上沉默地前行,夕阳熊熊燃烧而落,把粼粼的水面映成橙红的灼目颜色,苍崎凛几次欲言又止。
流川枫也没说话。就是他的反常验证了苍崎凛的那种预感,他们在岔路前停下时,苍崎凛才用她认为自己最冷静的声音向流川枫发出了提问。
“打倒了陵南和仙道,你需要去找下一个能让你有所历练的舞台是不是?”
身边的阴影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但苍崎凛没有抬头去看他。
“我想去美国。”他这么回答。
楼房的阴影将世界分割成二,在那一半橙红与黑的交界处,苍崎凛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但她几次都没能把火打着。
第三次,她意识到打火机的煤油恐怕已经用尽,于是她合上打火机,再把嘴上的七星塞回了烟盒。
她说:“好,去吧。”
我就知道。她对站在日落余晖里的那一半自己发出了嘲笑。
你喜欢的就是那个将前十五年的目光都放在一件事情上的流川枫,所以故事的收梢本该如此。
即使一直警告着自己流川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真的到了这一步,苍崎凛才意识到,理智和感□□实上是被不同的分区掌管,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彻底陷入了他的目光里。
陵南赛后的第二天,她翘了一天的课,在家里给那首她写了很久的曲子做出了收尾,但在面对尚还空白的歌曲名字和歌词时,她突然俯下身,遮住了自己潮湿的眼眶。
她觉得自己这样不行,于是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走走。在她关上门,而那种在万籁寂静中显得格外柔和的风拂上她的脸颊时,她才想起抬手看表。
晚上十点,野球场的人们也该散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意识地抬脚往那边走。因为苍崎凛的生活里通常都只有这几样东西,课业,曲子,篮球。
球场已经空无一人,唯有路灯堪堪勾勒出篮筐的形状,苍崎凛自觉她要被某种死寂的浪潮淹没,而当她正准备抬脚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不远处的铁丝网突然开始簌簌作响。
她将目光往那边放,看见了从阴影里钻出来的龙和鬼头。
“蹲了这么多天,你可总算落单了,”龙按响了手指的关节,“天天跟人扎堆打球,还跟小帅哥一起回家,过得很开心嘛?靶子小姐?”
过去的阴影通常不会消失,只会在合适的时机找上你。苍崎凛在这个瞬间理解了这句话。
见她不讲话,鬼头笑了,他说:“这样才对,苍崎,挂着这种被人狠揍过的表情,才像国中时期大家喜欢的你。”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她缓缓地发问。
他们走上前来,苍崎回头看向身后的退路,看见了另一位眼熟的混混正在灭掉脚底的烟。
“如果被你亲手碾进尘埃的老鼠,有一天想爬到地上做人,还纠集了一帮老鼠把你打了一顿,你会怎么想?”鬼头仰起头,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意来,“我很没面子的,苍崎。”
龙把高宫他们藏在草丛里的球踢了出来,篮球滚向鬼头的脚边,他拾起来,说:“你忘了器材室的那个晚上,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
当被身后的混混从身后架住的时候,苍崎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刚刚被她揍了两拳的鬼头,对方正吐掉嘴里的血沫,他看了看被控制住的苍崎凛,抬起了手中的篮球。
这一球正中她的面门,在耳鸣声将周围的声音淹没时,苍崎凛在微微的晃神过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我被你们拖下泥潭,在阴影里挣扎了这么多年,当我以为我可以爬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为什么要一遍遍地将我拖回去?
那种高扬的耳鸣声笼罩了整个世界,犹如此刻包围她的恶意,在那种尖锐的声音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完成了踮脚仰头痛击身后混混的动作,随后她没有一点犹豫,把正拾起篮球的鬼头扑翻在地,冲着他的脸又给了他一拳,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鬼头,”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双目血红,正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在和鬼头说话,“然后进监狱去过你的虫豸人生!”
苍崎被另外两个人拖拽甩开,松开气的鬼头对她大喊着:“你才是虫子!苍崎!妈妈死了,然后被爸爸丢下,一个人住在空空的大房子里,每天抱着你的电吉他哭!你这个——”
这一拳封住了鬼头的嘴,苍崎凛一把抹掉前额淌下的血液,她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她俯下身去,在阴影里抹掉了根本无法停止的泪水。
“知道这几年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想什么吗?”她说,“我预设过如何让你们死掉,我要让你们承受我曾经承受过的痛苦,看看!鬼头!你很成功!你成功地让我变成了一个没有痛觉的疯子,你成功地让我在那场大雨里淌了这么多年!啊啊,我就是在哭啊,可是那又怎么样?”
鬼头确信他面前的苍崎凛表现出了一种让他心生退意的气势,她就像一只被逼入死路的野兽一样握紧了沾染血渍的拳头,寒光在她的眼里沉积着,犹如利刃。
“我告诉你们,”她说,“如果你们还想继续用篮球对我动手,那你们最好杀了我,因为你们如果不杀了我,我就会来杀了你们。”
在片刻的寂静后,龙压低声音对鬼头说话了,他察觉到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她好像是来真的,鬼头。”
感受到了女孩身上的那种明确和坚定,他们禁不住地想要后退。
在那三个人终于离开这里的时候,苍崎凛已经止不住自己想要痛哭的势头,在路灯,球筐,还有寂静的空气里,她放声大哭。
当她终于拖着步子,跨过那些虚幻的蜃景,拂开过去的迷雾,在那场她心中的大雨里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看见灯下的人影。
流川枫的身边停着他那辆已经修复好的公路自行车,他插兜靠在她家墙边,歪着头,似乎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苍崎凛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她眯起眼睛,但灯下的身影并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