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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番外四:多少楼台风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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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跟着仙道一起从事这行,流川也习惯了仙道动不动就离家好几个月的日子。想想他们从相识到现在,最长久地待在一起没有分开的岁月,竟然还是十五六岁那一年在神奈川的时候。
仙道负责在各地的项目上跑,流川在公司给他坐镇,这些年流川很认真地学习这一行的知识,对建筑设计公司运营方面的事务渐次了解,两个人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公司从最开始的小规模到如今渐渐发展成整个西南地区有名的招牌,两个人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稍微有了一点实力之后,仙道便开始腾出精力来,继续为当年与父母的那个承诺做努力。
这些年仙道爸爸在日本也依然进行古建筑的修缮,上一次聊天的时候说已经完成了八十座。
“爸爸已经老了,日本现在这些项目都要把我累坏了,剩下的二十座就由你们两个来完成吧。”
所以仙道之后便把多数精力投入到古建的修缮上来,公司会花大量时间参与西南各地古寺庙及文保单位的竞标。
古建修缮的资金来源大多分成两类,一类是已列入省市及国家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可以申请资金,由政府统一招标进行修缮,但一般为一次性资金且流程较长而复杂。而古建筑由于历经风雨,多数比较脆弱,所以这些年各地文保专家也都不断地建言献策,希望可以实现“岁修”,但截至目前还没有制定相关的政策。而且古建修缮与其他现代建筑有很大的区别,修旧如旧等要求也决定了它甚至比建造一幢新建筑要难得多,自然花费也更多。
而大多数没有被列入各级文保目录的古建,想要修缮,经费则主要来源于当地的捐献,少部分可能还来自于寺庙的经营性收入。所以经常会见到有些古寺庙,修修停停十几年没有完工,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钱的原因。
加之许多古寺庙常修在崇山峻岭或者偏僻乡村中,修缮就不仅仅是修缮建筑本身,一般还需要修路,但公路修建的规划公里数及相应的补助资金,是有着非常严格要求的,如若想要多修,比如想要发展文化旅游,在保护范围之外拓建等,按照现行政策,所需资金的缺口是要按照“谁受益、谁负担”的原则,由该村庄的全体村民通过“一事一议”议定捐资出资解决。所以古建筑的修缮项目一般来说对当地的资金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何况有些时候,你费尽全力修缮完成后,没过几年就需要再次修缮,且偏僻地区想要仅仅依靠一座古建来发展起当地的文旅经济,从而达到收支平衡或者盈利,也并非一件易事,甚至可以说是很难实现的事。
所以大多数参与竞标的公司,尤其竞的是非文保单位的,也都明白这类项目不一定能干到底,很多都是拿到多少钱就干多少事。
而仙道家从父母开始,一直都是接下项目,不管盈利与否,都会把这个项目做到底,说白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为了这个伟大的事业做公益。
深山藏古寺,古寺多险要,道理流川是明白的,但有时候看到仙道研究的修缮项目竞争性磋商文件里,他选的大多都是些资金来源为自筹且不到百万的,就知道仙道可能又要去深山老林一呆便是很久了。
但流川永远不会拦着他,他从许多年前在美国打球拼命攒钱的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如今可以帮到仙道。
他知道这是仙道父亲和母亲的执着,也是仙道的执着。
也是这世界上另一些人的执着。
总有一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总有一些人,愿意做这些事。
有一次受四周环境所限,无法搭建更安全的措施,仙道为了节省点资金,自己爬上梯子,去给近十米高的经幢顶上的佛龛做修复。结果梯子歪倒了,但幸好旁边有参天古柏,一下子卡住,万幸没出大事,但仙道也给撞得不轻,一条胳膊和小腿骨折了,打了很久的石膏。
那次他躺了多久,流川就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多久,什么事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拆了石膏恢复如初之后,仙道整个人甚至胖了快十斤。他也再次感受到了流川对他有多用心,流川没有生气,也不教训他,仙道有时候自己都不好意思,笑着打哈哈,跟流川一个劲地道歉,但流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以后别再这样了,我害怕。
仙道当场愣住,这辈子他第一次听到流川说害怕两个字。
他的助理偷偷跟他说过,流川赶来医院看着昏迷在病床上的他时那个脸色,助理说他一辈子忘不了,整个嘴唇都是泛白的,像是魂都被吓丢了一样。
“我安慰他,看到他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也不出声音,就是无声地流眼泪。每天晚上都给你陪床,守着你寸步不离。有一次我在门外,听到他对着睡着的你说,说求求你,不要和妈妈们一样离开他。”
是啊,仙道的妈妈就是这么走的,而流川的妈妈也牺牲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如果自己再出点什么事,他要流川怎么办。
仙道那瞬间就在心里发誓,自己这条命一定得保护好了,得尽可能地长命百岁。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他和流川两个人早已活成了一个人,一个要是走了,另一个真不一定能活得下去。所以为了流川,他也不能有事啊。
后来流川会执意和他一起到修缮项目上去,帮着处理一些事情。有一次仙道又要去一个比较险要位置上的项目主持工程,流川默默收拾行李,仙道怎么劝都没有用,流川只是静静地说,我在施工范围外坐着看你,你该爬梯子爬梯子,该上屋顶上屋顶,我不拦你,也不会打扰到你。
他说,就像以前我伤得多重你也不拦着我打NBA一样,我就是觉得,哪怕出事,至少我能第一时间在你身边照顾你。
看着那双眼睛,仙道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从此以后他会投入资金采用最先进的施工安全措施,命最重要,不管是他,还是其他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为了家里人,命是第一位的。
不要让妈妈的悲剧再重演,不要让流川和自己的爸爸体会一样的痛苦。
而流川为了让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他开始一本本地去学古建修缮的教科书,甚至一边继续深入学中文,一边报了古建修缮与仿建专业的网络学习班。
流川的空间概念并不好,所以他下的力气就要更大,而且古建专业还有非常难的一点,它的相关名词是海量的,仅清官式建筑就有两千多个名词。
很多时候在施工现场,流川会找个角落,坐在凳子上,一边陪着仙道,一边识背那些名词,仙道休息的时候也会教他,时间久了,流川也学得像模像样的,仙道就会夸他聪明。
“我们枫真是打小就聪明,现在更聪明啦。”
流川听着这些夸奖,总是会摸摸下巴,对仙道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你别再哄小孩一样了。”
仙道就笑,摸他的脑袋:“好的,下次还敢。”
再后来,仙道也会专门去竞标地理位置比较安全的项目,不再去那些极其险峻的地方。人的年纪越大,就越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尽力而为,量力而行,这一生,梦想他实现了,情怀他守住了,四十不惑都要往五十奔了,该为了不让爱人担心惜惜命了。
那年夏天,公司竞标上了南充的永安庙修缮项目,这座庙处在群山环绕的一片空旷处,目前是省级文保单位,正在申报国家级。这座庙非常珍贵,是川蜀地区元代家庙的代表性建筑,修缮难度极高。又因作为家庙,大部分是家族和村民自筹,经费比较紧张。
家族这一代的守庙人老杜为了节省经费,就和家里人一起做饭给大家吃。老杜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每天一日三餐都亲自掌厨,虽然辛苦,但看着大家吃得饱,他也觉得值得。
流川跟着老杜也学了不少知识,他搀扶着老杜,老杜就挨个地方指给他看,一点点教他。
这叫抬梁式,这是五朵斗拱,这是偷心造,这是计心造,你看屋顶上有个弥勒佛,你再看这个筒瓦,你再看这个沟滴是云形和如意形,漂亮得很……
流川就认真地仰头看,认真地学,有时候还拿着小本本认真记,听不懂的中文就让老杜多说几遍。得亏老杜当年赴日留学,有文化,懂日语,一老一小两个国家的忘年交交流得还挺顺畅。仙道偶尔在房顶上往下看这一老一小和谐相处,看着流川认真好学的样子,就会笑得眉眼弯弯,觉得开心又温暖。
他听到老杜问流川,你一个打篮球的,没想到还真能学得进去这一行啊,很难,很枯燥的。
流川却摇摇头,他说,不枯燥,很美,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
他还说,能体验,能参与这个事业,我觉得很荣幸。
那天下着很小很小的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的,就没停工,仙道一边蹲在房梁上研究檐柱头上的砍杀,一边听着院子里老杜又絮絮叨叨地给流川讲这座庙的历史。什么唐高宗赐的紫金梁,什么唐玄宗在这庙里住了一晚上,也不管这个日本帅哥能不能听懂,反正他肯定会认真听。
他想起昨天在旅店里,流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脱下背心后的腹肌,这么多年的相处,流川一个眼神仙道就知道他想什么,所以他扑过去压倒流川,抱怨说,为什么我天天在太阳底下晒成黑皮,你却还是冷白皮。
流川就摸着他的胸肌说,帅就行。
仙道知道,流川觉得他怎么样都帅,可能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流川就觉得他帅了。
毕竟流川不但慕强,还是个颜狗。
“别人带着爱人在伦敦巴黎维也纳,你的爱人天天带着你住工地,登山爬楼提着桶,枫,我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他把头埋在流川的怀里,年纪越大,越喜欢这样充电,越喜欢像个孩子一样黏着。
流川就轻轻摸他的头发,说:“可我喜欢这些地方。”
他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最好的地方。
仙道回过神来,从屋顶上往天空望,此刻雨已经彻底停了,太阳马上就跑出来上班,勤快极了。
他想,这一生,他们一起为一百座旧时光里的楼台抹去风雨的侵蚀,保留岁月的印记,让它们以更美好更灿烂的风采重生。
这真的就是最好的事了。
也是最好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