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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天璇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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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一日李团团回家之后,也开始郁郁寡欢起来。
李厚佺囚禁了东宫太子,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根本没心思观察女儿的变化,反而是李嶷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他在前厅拦住了垂头丧气的李团团,问道:“你又去国子监了?”
他颇有些无奈:“江州水患之后,父亲和东宫之间几乎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国子监那群人素来亲近东宫,少不得迁怒于你。近日还是少去为妙。”
李团团鼻子一红:“裴襄他们才不是这样的!”
旋即她转过脸来:“兄长还说我?我一个女孩子,就算和国子监走得近了,又如何?可我上次分明还听见父亲斥责你,都入朝为官了,还在和国子监的那群人厮混,一点都不顾及李氏子孙的面子!我瞧你不还是和他们走得很近?今日怎么,头头是道地来训斥我!”
李嶷一噎。但他很快又道:“之前东宫还没被囚禁的时候,父亲也只是在朝堂上参上两本,还不至于撕破脸一般难看。可是现在东宫被囚禁了,看管他们的还是金吾卫,情况大有不同……”
“金吾卫!”李团团惊呼了一声,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和李嶷之间的距离。怪不得杨樗回来的时候对她横眉冷对。
他从东宫出来,一身的狼狈,肯定是在东宫被金吾卫欺负了!
李团团从不对裴襄的朋友们发脾气,可是对着自己家的哥哥,那可就忍不住了:“原来是金吾卫!怪不得呢!我看这回你和爹爹双双都能升官了!”
李嶷被她一刺,嘴里立刻有些发苦,但他很快按下眼底波动的情绪,抓住了李团团的胳膊:“你这样对我发脾气,看来他们果真是迁怒你了。近日神都的治安也不好,你少给我出门去!”
李团团将两条嫩藕似的手臂抱在了胸前,秀眉倒竖:“行啊,我不出门,你也不许去找裴襄!你就在家看着我吧!”
“我已经告假,自然哪里也不回去!”李嶷道。
李团团不由得一怔:“什么?你告假了?为什么?”
自家大哥和父亲的关系不好,所以常常借着在金吾卫巡值之名不着家,以免和父亲遇上。如今他无痛无灾的,李团团想不出来,李嶷这个工作狂怎会突然告假?
她歪头打量了一眼李嶷:“阿兄,不是说神都近日来治安不好,那你岂不是更应该好好巡逻了?你莫非是生了什么病了?好端端的,怎么告假了呢?”
李嶷不敢和她多解释,只是说:“近日别出门去。”
说罢,迈开两条长腿,就要离去。
李团团连忙颠颠儿追上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袍服衣摆:“怎么了?神都治安不好,我这个平头老百姓不能出门,你一个金吾卫中郎怎么也不出门了?”
李嶷顾左右而言他:“你就这么盼着我出门,好给你机会溜出去见裴襄?”
李团团被他戳中了心思,脸色立刻红润了起来,倒也没有注意李嶷刻意把话题岔开了。
她瞪了李嶷一眼,立刻跑开了去。
看着妹妹糯米团子似的背影,李嶷的目光顿时幽暗了下来,他沉吟了片刻,旋即又一次转身,走的却不是回自己院子的路线,反而是往李厚佺的书房而去。
这几日李厚佺不在家,书房空荡荡的。
今日上午李厚佺派了心腹回家,从书房取走了大量的文件,又命人取了换洗衣物。
李嶷正是知道李厚佺近期因为太子幽闭一案,会长期留宿宫中,才告了假,回家里住。
书房内,放置日常用品的架子已经空了,几个李厚佺常使用的盛放文书的匣子也不在,书桌和书架坦坦荡荡一览无余,唯有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几只上了锁的小匣子。
他走近前去,发现这几个盒子的锁都很精妙,强行撬开不是不行,却定然会留下痕迹。
李嶷心中不由失笑,在家里,竟然还防着自己这个亲儿子。
不过他这个亲儿子,今日来他的书房,也是来行梁上君子之事,他防着他,实属正常。
李嶷快速地翻阅了李厚佺留下来的书籍和桌上大喇喇放着的书信,自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李嶷一阵泄气,李厚佺向来谨慎,他的道行,同李厚佺还差得很远。
正准备无功而返,忽然见,他瞥见书架的最上层的角落里落着一只精美的花瓶。
李厚佺并没有收藏工艺品的癖好,书房内的装饰通常杂乱无章,风格各异,那个花瓶虽然漂亮,却被李厚佺束之高阁,毫不起眼。
李嶷最开始以为,这花瓶或许是哪个拍马屁的官员送的礼,李厚佺看过之后便丢在了书架的最顶层。
可是定睛一瞧,却看出两分不寻常来。
那花瓶纹饰复杂,瓶身上许多浮雕,又放在书架的最高处,照理说是最容易落灰的。同一层其他乱七八糟的物件儿便是如此,因为疏于打理,有的都结了蛛网。
可那花瓶瞧着挺干净的,似乎近期还被把玩过。
李嶷抬手将那个花瓶拿了下来细细看。
花瓶精致,瞧纹饰、做工,不像是中原制式,反而带着点儿扶南的风格。
他立刻想起那个阮大官人来。
那个阮大官人近日一直在神都,他对外的身份是南地粮商,还是热心于支援江州的义商,难道此次太子被幽闭,同他也有关系?
可是李嶷同阮大官人已经周旋了月余,阮大官人有李厚佺的保驾护航,李嶷抓不住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扶南、醉骨香、江州沉船……
李嶷总觉得这些事情的内部存在着某种关联,这些关联,必然能让李厚佺这个老狐狸露出马脚。
他仔细嗅了嗅那只花瓶,又将它放了回去。
之后的两日他一直在家中守株待兔,终于等到了某日夜里,操着云州口音的小厮上门来。
家中管事告知那小厮李厚佺近期一直在宫中,小厮果然有些失望,匆匆告辞。李嶷便悄悄跟踪了上去,跟着小厮一路来到了永泰坊内阮大官人的暂住之地。
借着月色,他藏匿于房顶之上,掀开了瓦片窥视。
阮大官人在听到小厮的汇报之后,面色很是难看,不住地旋转自己手指头上的扳指,显然焦躁非常。
“他倒是溜得快。”他恶狠狠道。
李嶷有些疑惑,难道李厚佺这段时间去宫中留宿,也是有心要避开这个阮大官人?前段时间他们不还好得要穿一条裤子似的?
小厮也道:“是啊。江州的事情,别有什么纰漏吧?”
听到江州二字,李嶷心头一跳。
阮大官人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若有纰漏,李厚佺自己也在劫难逃。”
小厮道:“江州的事情,咱们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如今踩着太子的脑袋入了阁,总不至于将咱们就抛在身后吧?”
阮大官人冷哼一声:“过河拆桥可是李厚佺的拿手好戏了!”
小厮也是一脸的不忿:“是啊,咱们帮他把那两艘船料理了,可是咱们那批货……”
一想到那批货物,阮大官人心疼得眼珠子都要滴血了:“那批货,从扶南运过来,花了老子多少心思,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娘的全都沉在了江里!”
小厮连声地附和:“是啊,李厚佺还说杨术是个蠢蛋,万万发现不了,呵,如今他倒是成功把人拉下马了。咱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李嶷在房顶上听得心惊肉跳。
他似乎窥见了江州沉船真相的一斑。
阮大官人说道:“不过倒也好,合该杨术倒霉。若不是他差点发现了粮船的秘密,咱们也不至于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船给沉了。李厚佺倒也是心狠,船上的粮食那可是十万灾民的命,说送也就送了,老夫自愧不如!”
小厮说:“此事中,受益最大的还是李厚佺!这船一沉,杨术查到的那点关于咱们醉骨香的线索也全给沉了。再炮制两句天狗食日、储君无德的屁话,杨术的太子之位也没了。李厚佺岂不是一石二鸟?十万灾民的命算什么?反倒是咱们,这批货可都是尖货,损失不在小数,咱们还是得找李厚佺要回来!”
原来,江州沉船并非是天灾!幕后的黑手,果然是李厚佺!
阮大官人和小厮咒骂了李厚佺一阵,终于准备歇下。
李嶷在屋顶上趴了一个时辰,腰酸背痛,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待到阮大官人熄了灯,他立刻潜入了房中。
谁知道阮大官人也很谨慎,李嶷并未在他的房中搜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只得无功而返。
得知真相后,他的身体不住颤抖。
他早知道李厚佺和醉骨香有染,却未曾料到,他会为此策划出此等的惊天大案。
能借助天象实施此等一石二鸟之计,李厚佺可真是聪明啊。可他李嶷,似乎并未继承到李厚佺丝毫的智计,纵然知道了真相,也没能找到一点能给李厚佺定罪的线索!
他手中没有证据,对抗李厚佺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李厚佺薄情寡恩,又满腹阴谋,纵然李嶷是他的亲生子,又能如何?
李嶷的心中弥漫起了无尽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