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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玉衡之二 ...

  •   第二章

      “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徐淑妃立刻尖叫了起来。

      何为劫持圣驾?他是在影射他们么?

      杨樗看向杨淑妃的目光坦荡直白:“哦……禁军突然就调动了,把整个皇城围得水泄不通。儿子也是担心得很,只能和同窗过来看看。”

      他又转向圣人:“父皇,儿子无用,没有亲兵可以调遣,只能拜托了国子监的同窗们。不知道那逆贼可抓住了?”

      圣人的神色变得狐疑了起来,他看向徐淑妃:“不是说,贼首是刘太师和卢将军么?”

      徐淑妃哆嗦着:“是……”

      杨樗立刻瞪大了眼睛:“怎会!我们在国子监听得消息,刘太师立刻领着人前来救驾了!父皇既然安好,那刘太师在何处?我的同窗们,又在何处?”

      闻言,圣人立刻召唤林哥奴:“外头的乱党可抓住了?”

      林哥奴进了殿,看见杨樗竟然也在,徐淑妃的脸色阴晴不定,饶是他这个在大内沉浮半生的内侍监,也不知道在这一的情景之下,该如何回话。

      他只能避重就轻:“抓住了几个党羽。”

      杨樗蹙眉问道:“都是何人?”

      林哥奴的眼神便向徐淑妃瞟去。

      杨樗并不给他机会,上前一步,躬身厉声问道:“怎么,孤问不得你?”

      林哥奴只能道:“是……国子监生。”

      “呵。”杨樗轻斥,“林大监的话,叫孤听不懂了。孤的同窗,分明是急着来救驾的,怎就成了乱贼同党了?”

      林哥奴的额头上,立刻垂下来一滴冷汗:“这……”

      杨樗又说:“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吧?林大监可审过了?”

      林哥奴:“暂时……暂时在诏狱待审。”

      杨樗转身向圣人跪下了:“父皇,这其中必然有些误会,儿臣请旨,容儿臣亲自去审问。”

      林哥奴想到如今诏狱中的那几个,只怕是受尽了皮肉之苦,更何况……刘太师已经自戕,此时让这位齐王见了那情状……

      他连忙阻止:“诏狱这种脏乱之地,怎敢污了殿下的贵驾?”

      杨樗冷笑:“孤也是国子监生。孤的同窗去得,孤去不得?”

      他又转向圣人:“父皇,那些国子监生可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儿臣久在国子监,知道他们的品性。更何况涉及悖逆大事,儿臣到底是宗室,理当出一份力。”

      圣人点头。

      徐淑妃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从圣人身边走出来,款款跪下:“圣人器重樗儿,只是他到底年幼,难免不够妥帖。不若再派一人同往。”

      圣人环视了一圈,徐淑妃以为他会派林哥奴或是陆君孟,半晌他却说:“让张宣来办吧。”

      徐淑妃的脸色顿时惨白,还未等她想好拒绝的说辞,杨樗已然跪下磕头领旨:“儿臣遵旨。”

      他起身便走出了德阳殿。

      徐淑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立刻跟着走了出去,一把扯住了他,压低声音:“你在发什么疯?!”

      杨樗冷冷地看向她。

      那是他生身的母亲。

      此刻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明亮的双眸也在日复一日的算计之中黯淡了下去。

      杨樗常常听旁人说,徐淑妃之容貌冠绝后宫,可他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冷冷地回道:“母妃又在发什么疯呢?”

      徐淑妃毫不客气,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逆子!谁教你这么同本宫说话!”

      杨樗的脸被她打偏了过去,脸上一阵火辣辣,很显然,她那华贵的护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狰狞的痕迹。

      她指着杨樗的脸,颤抖道:“本宫还不是为了你?”

      由于此地距离德阳殿不算远,她只能压着声音,生怕被圣人听见。杨樗却无她这般顾忌,朗声笑了起来:“那儿子多谢母妃,儿子还有差事,先行告退了。”

      说罢,扬长而去。

      徐淑妃差点跌坐在地,得亏了陆君孟将她扶起。她气得浑身颤抖,一口银牙紧紧咬住,半晌才磨出一句:“派人盯着他,不许他再回德阳殿。”

      陆君孟却为难道:“可是……圣人召了张宣。”

      听到张宣这个名字,徐淑妃只觉得胆边生起一股凉意。

      *

      张宣,是本朝的大理寺卿。

      他也是国子监物虚诗社的创立者之一。

      裴襄天天把他作为偶像,挂在嘴边,宿舍里收藏了好几本张宣的诗集。杨樗对他也很熟悉。

      但这些,并不足以让徐党,对他忌惮至此。

      神佑元年,林哥奴以改元为名,请圣人大赦天下。

      圣人登基十余载,年号一直是“长临”,后因去泰山封禅,回来后便将年号改成“神佑”,以显上天之示。

      既然改元,那么大赦天下,顺水推舟。圣人允下,便着礼部酌办。

      大赦一事,本就是朝中密议,除了礼部几个官员和天子近臣外,在大赦诏令颁布之前,理应无人知晓此事。

      然而林哥奴有一义子张金国,通过林哥奴知道了大赦的日期。

      因为知道即将大赦,他便肆无忌惮,犯下数宗命案。大理寺将他捉拿待审,但因知晓即将大赦,张金国对他的罪行毫不避讳,就等着将来就算入狱,也能因大赦天下而被轻纵。

      时任大理寺卿张宣,大理寺少卿徐泾,京兆尹魏肃,对此痛恨不已。

      张金国所犯之案,按照程序,需要经过京兆府初审,大理寺复核裁决之后行刑。

      按照《律例》,只有犯下“十恶”罪行的罪犯,在天下大赦之时,不能被赦免。

      张金国所犯之罪,牵扯多条人命,却不在“十恶”之列。

      让此等恶人逃脱法网,叫张宣等人情何以堪!

      他们昼夜苦查,终于探得,在数年之前,张金国曾犯下一桩灭门命案,他为了霸占一民女为妾,遭到她阖家反抗,于是将人一家三口逼死。但由于林哥奴为他粉饰太平,买通民女邻居,以一劫匪替他顶罪,张金国才逃脱罪责。

      按照《律例》,杀一家中三人,而被害人皆无死罪者,属“不道”,为十恶不赦之五。

      几人立刻搜集证据,将其定罪,而天下大赦之后,由于其“不道”罪行,张金国未被赦免,最终处以腰斩之刑。

      林哥奴因此痛恨张宣一干人等。

      倒不是张金国这个人有多金贵,而是因为——张宣等人此举,就是在往他的脸上甩大耳刮子。

      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便联合朝臣弹劾张宣等人。

      由于给张金国定罪的杀人案是多年前的旧案,牵连甚广,这件事情争论了许久都没有定论,张宣依然位居大理寺卿。但由于在大赦之后立刻处刑囚犯,多少有些触犯天颜,圣人对张宣也不复往日器重。

      可此次起复他,让他去协助齐王樗审讯诏狱中关着的那些国子监生,显然是圣人对他和徐淑妃的震慑。

      *

      黄大伴领人抵达张宣的宅邸,将人从睡梦中给拉了起来。

      张宣睡得一脸懵。自从张金国一案后他得罪了林哥奴等宦官,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他也豁达。为官这么些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大理寺这种地方,更是能看清楚人心险恶。他张宣在张金国一案上问心无愧,自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只不过,圣人大晚上的把他拎起来去诏狱查案,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诏狱,实名黄门北寺狱,汉代称作“掖庭狱”,最早是囚禁犯错的嫔妃皇亲的。时到如今,诏狱的用途,多是囚禁犯错的高官等。

      大理寺卿从三品,因此只能审理从三品以下犯人案件。从三品往上的犯员,则交由诏狱,需要圣人亲自下诏书定罪。而它的名字“黄门北寺狱”,也说明了,诏狱掌握在内侍黄门的手里。

      那是林哥奴的地盘。

      张宣很是不解。

      黄大伴却说:“是圣人谕旨。”

      他便也只能换上衣服入宫去。

      才至宫门,他便看见则天门外乌压压围满了豹骑兵。

      到处都是禁卫尸体,血腥味直冲云霄,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大理寺卿,张宣也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黄大伴:“怎么回事?”

      黄大伴也是愕然。

      他遵旨出宫的时候,抄的北寺近道,并不知则天门前发生的事情,而由于要带张宣直接去诏狱,才会路过则天门。

      齐王樗在望仙台审问那个皇城小内侍的时候,他也听了一耳朵,看到此间情状,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拉住了张宣的衣袖道:“不好!豹骑兵是想来个死无对证!”

      黑压压的宿卫之间,张宣也看清了卢放的羽林卫旗帜。影影绰绰之间,似乎还有好几个穿着国子监制服的人被护在中间。

      黄大伴将宫里的情况和张宣简略地说了一遍。张宣顿时汗毛倒竖,他一把抄起了黄大伴手中的圣旨——

      ——

      裴襄望着李嶷。

      深夜的寒气凝成了一股水雾,浮起来,在他的刀鞘上结成了露珠,晶莹剔透。

      裴襄曾觉得,李嶷这个人,也同这露珠一样洁净。

      他的眉眼依然锋利而凛然,朔方的风霜让他的皮肤粗糙了些许,却洗脱了少年气,露出成熟稳重的轮廓来。

      他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毕竟是李厚佺的儿子嘛。裴襄嘲笑地想。

      “退,或是死。”李嶷示意裴襄看向远处豹骑兵寒光凛冽的箭镞,声音沉而稳,剑拔弩张之时,眸中依然平静。

      他很清楚,只要他们敢往前一步,豹骑兵就会立刻将他们全部就地诛杀。那样的话,一切都来不及了。

      唯一的办法,便是他这个金吾中郎,十六卫长官,亲自把人拿下。届时,不论是下诏狱还是提审,都还有转圜余地。总比一句话不说,被人射杀当场,血溅三步的好。

      裴襄却笑起来。

      她眼底倒映着长戟的寒光,看向李嶷,神情讥诮:“李中郎想来是不了解我。我,河东裴襄,从不惧死!”

      李嶷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他印象中的裴襄,阴柔,俊美,偶尔羞涩,由于实在是貌若好女,竟让他很难想象,她也有此般刚毅的时候。

      她此刻,衣衫褴褛,身上的外裳不知道去了哪里,单薄的中衣上满是血迹,给她涂抹上了一种诡异的美丽。

      她就像是一丛废土上野蛮生长的荆棘,挺立着她单薄的脊梁,高扬起她脆弱的脖颈,面对千万执戟着甲的士兵,毫不退却。

      裴襄的手握住了他的剑鞘,一双黑沉的桃花眸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底。李嶷心头不住颤动,这一夜静待风云变幻的成竹在胸,此刻裂开了罅隙。

      ——

      “圣谕在此——谁敢妄动!”张宣的声音穿透夜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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