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均旧闻》临叶沉沙

20、开阳之十

　　第十章

　　一旦确认了李嶷会成为她的一头不受控的凶兽后，裴襄开始绕着李嶷走。

　　第一次运输李团团的作战失败后，他们吸取了一定的教训，使用了一些必要的工具，在半个月后成功把李团团从高墙内接了出来。

　　李团团对第一次的失败心有余悸：“那天我听见阿襄的声音，知道是我兄长回来了，可把我给吓的。”

　　裴襄点头：你那兄长，委实狡诈。

　　李团团挽着裴襄的胳膊：“算了算了，我们不谈他了，赶快带我去‘稷下学宫’吧！”

　　李团团长得太出挑了，正平坊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她这般漂亮的小娘子，稷下学宫又是露天的，她不打扮一下，难免会被人认出来。

　　裴襄他们便给她准备了小号的国子监制服，先让她去国子监把衣服换了。

　　李团团换完衣服走出来，守在外头的几个诗社成员眼睛都直了。

　　——就没见过谁能把国子监的制服穿得如此诱惑！

　　李团团显然没什么穿男装的经验，加上身材实在是傲人，那国子监直通通的制服在她身上，依然能和留仙裙似的掐出一段曼妙的腰身。

　　本想让她打扮得低调点，这么一穿，更加惹人注意。

　　裴襄捂脸，上前挡住了那几个诗社成员如狼似虎的目光，把李团团推进了屋里。

　　李团团红着一张脸：“难道……不好看么？”

　　裴襄：“太好看了。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才危险。”

　　李团团只听见了裴襄夸她，立刻羞臊得低下头来：“阿襄……我……”

　　裴襄从衣柜里掏出一卷白布来：“那个，你把胸束一下。”

　　李团团：？

　　裴襄又打量了一下李团团的脸，随后拿起一块绢帕把她额间的花钿给擦了：“还是得朴素点比较好。”

　　李团团捧着白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裴襄见她愣住一动不动，很自然想要拿起绢布帮她束胸，手碰到绢布了才反应过来——她是个男的！

　　她连忙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去，摸着鼻子退后一步：“你还是得好好乔装一下，否则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李团团点了点头，脸也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裴襄连忙鬼追似的逃出了房间，把门砰的一声阖上了。

　　她……是不是差点暴.露她是男装大佬的事实了？

　　过了很久，李团团第二次走了出来，这一回她乖乖把胸束上了，只不过她的基础实在是过于傲人，纵使里三圈外三圈束上，依然能看出起伏来。

　　裴襄知道她也尽力了，有的时候，美人就是这样，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只能默默上前松了松李团团外裳的腰带，尽量把她那细腰装得粗壮了一圈，随后才护着她一路往“稷下学宫”去。

　　从没有撸过串的李团团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而诗社的男孩子们对她很是殷勤，纷纷帮她烤串递调料拿食材，尤其是杨樗，为了给李团团留个好印象，他提前许久在稷下学宫苦练烤串技巧，对火候的把握十分精准，直接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下，进阶成了金牌烤串师傅。

　　只可惜，李团团从小对男孩子的殷勤都免疫了，在那几个热情的社员衬托下，清冷的裴襄反而显得鹤立鸡群起来。

　　李团团面前的盘子里堆满了肉串，显然她自己一个人吃不完，她便非常友善地分了一些给裴襄。

　　刚给她递完串的杨樗：？

　　神游天外的裴襄丝毫未觉，拿起串就塞进了嘴里。

　　李家兄妹的气质截然不同，可是眉眼却如出一辙的明艳，裴襄盯着改扮了男装的李团团，无端端便想起那天自作聪明掉进李嶷陷阱里的事情来。

　　她机械地嚼着肉，也没吃出什么味道。但她直勾勾的眼神显然让李团团浑身滚烫起来。

　　李团团：啊，阿襄她虽然是个断袖，可是她看人那火辣辣的眼神，还是叫她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乱跳。

　　李团团：嘤，太蛊了。

　　李团团又往裴襄的手里塞了一串。

　　气得杨樗大吼一声：“裴三！”

　　裴襄才反应过来，几个社员都在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她。她恍然想起，自己是来做僚机的，吃李团团给的串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将串推了回去，勾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团团，这可是齐王樗亲手烤的。”

　　那笑容过分耀眼，李团团看呆了去。

　　她慌忙低下头，隐藏起表情上的慌乱。

　　裴襄只觉得杨樗愤怒的目光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只能战略性地咳嗽了两声：“啊，团团，那个啥……我吃得有些撑了，去遛个弯再回来啊……”

　　言罢，同几个诗社成员对视了一眼。

　　另几个人立刻也推推搡搡站起来：“嗯我也吃撑了，团团啊，那个……你和杨樗先吃着……”

　　说罢，他们几个都一溜烟地跑了。

　　杨樗：呵，不过是等着他结账罢了。

　　杨樗：算了，看他们这么懂事的份上，他难道还付不起一顿串儿钱么？

　　裴襄和几个社员勾肩搭背地跑了出去好远才松一口气。

　　一个社员用胳膊肘捅了下裴襄：“我看李娘子好像是更喜欢你啊！”

　　裴襄立刻摆手：“我跟她不可能的！”

　　社员立刻眯起眼睛：“哦，你对她没意思？”

　　裴襄：那我也得有作案工具啊！

　　她指天顿地发誓：“我裴襄怎么会挖好兄弟的墙角！”

　　还好大家虽然妒忌裴襄的招人好皮相，却也了解她的为人。裴襄那可是出了名的心如止水，一心都是仕途。于是大家便也跳过这一茬，开始绕着坊墙溜达，给杨樗和李团团独处的时间。

　　没溜达两步，几人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坊外走来。

　　裴襄：！

　　整个神都有这个身高的没几个人了，住正平坊的就这么一位！

　　她很想避开，但一想到李团团和杨樗，还是咬牙，赶快扯了个社员低声吩咐了两句，和另外几个社员上前将李嶷围住了。

　　“啊哈！李中郎，好巧啊！您今夜不当值？”

　　李嶷闻见她身上的孜然味儿，回道：“卫所临时换班，所以我就回来了，你们刚从稷下学宫回来？”

　　裴襄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啊对……我们消消食儿。”

　　李嶷点点头，准备回家。

　　裴襄一想到现在李团团还和杨樗在一块，哪里敢让他走，她立刻拦住他：“那啥，我们诗社在对诗，李中郎要一起么？”

　　她想起李嶷送给她的那封情书。李嶷的文采还是不错的，想必也不会拒绝和他们对诗两句，拖一拖时间。

　　李嶷本能察觉到她是在拖延。

　　可她一双眸子晶亮，看向他时，又是那副大狸子看小鱼干的表情，他心头便一动。

　　裴襄是诗社成员，自然醉心诗书，身为国子监生员，文采自然是卓然的。她前几次在他面前不是告白被拒就是送礼摔跤，丢了不少脸面，现下，果真是想要捡回来的吧。

　　他听说过裴襄的才名，只是无从得见，今夜她既然邀请了，何不见识一番呢？

　　于是李嶷点了点头。

　　裴襄环顾四周，立刻道：“今儿月色好，不如以月为题？”

　　诗社众人连连点头，很快便有人起兴：“半弯盈盈目，何处减婵娟？”

　　很显然，他叹的是李团团。

　　裴襄装作没听出来，但由于这位仁兄起了一个暧昧缱绻的基调，后头的几个同窗都把咏月咏成了美人。

　　裴襄只能顺着接下去：“浮云明又暗，相思不必叹。”

　　李嶷：？

　　她是在说，她的相思，就像是被浮云遮掩，忽明忽暗的月色一样，无从叹起么？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落寞似乎做不得伪。

　　时人对龙阳之好并不避讳，但也得两个人都有这个想法才行。李嶷深知自己并不喜欢男人，无法给裴襄回应，只能让她陷入忽明忽暗的相思之中。

　　不知怎的他竟然有些罪恶感。

　　于是他接道：“离忧不觉苦，天涯照碧澜。”

　　他没法和她在一起，无妨，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他们。

　　裴襄：？

　　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奇怪？

　　他刚才那句啥意思？他没法和她在一起，无妨，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他们？

　　看裴襄的神色，李嶷知道她听懂了。

　　而看李嶷的神色，裴襄知道，他知道她听懂了。

　　裴襄：！

　　她恍然想起那封情书里的词句来：“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此刻李嶷的双眸里便是“灼灼有辉光”。

　　仿佛下一句，他便会对他吟诵起：“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对她如此直白地示爱过。

　　只可惜，她不是普通的姑娘。那一刻裴襄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我其实是女子，担不起你的断袖之情。”

　　因为一旦出口，李嶷必定大惊失色，将她就地捉拿，送至大理狱三司审判。

　　他……是金吾卫诶！

　　他可是巡卫神都的，铁面无私的金吾中郎！

　　裴襄立刻打了个哆嗦。

　　李嶷注意到了，非常自然地将外套脱了下来：“夜里风凉。”

　　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袍落在了裴襄的脑袋上。他个子高，外裳宽大，披在裴襄的肩头，下摆还长出了一截。她在国子监，和那些男生们一样粗糙，这个年纪的少年，谁都不会时刻想着照顾一下自己的大兄弟吧？更何况她这个大兄弟，为了隐瞒身份，装得比谁都汉子。

　　身旁的社员都是见识过那封“灼灼有辉光”的情诗的，当即露出了吃了隔夜饭的表情。

　　裴襄这小子——兄妹通吃啊！

　　而裴襄裹在李嶷的外袍里，却一点也感受不到温暖，唯有恐惧。

　　她顶不住了，一把将李嶷的外袍脱下来，塞进了他的怀里：“对不住了李中郎！”

　　随后扭头跑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