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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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气温降得早，十二月初时连续下了一周的雪，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裹住整个能代市，看不出一点往日的景象，倒像是变成另一个世界了。
厚厚的积雪劝退了来往的车辆，车厂的生意冷清了许多。恶劣的天气也说服了堂本监督，将篮球部的晨训挪后了半小时，跳过了那昏暗得仿佛夜晚一般的日出前时光。不过冬季杯的临近不得不让所有人绷紧神经，一之仓仍然在同样的时间起身，探头偷偷瞄一眼又在打坐静思的堂姐，接着一边扫院子里的雪一边等着天亮起来。
只是他看得出堂姐的心情似乎一天比一天更不佳，他猜这大概率是因为今年她没办法去看冬季杯比赛，寒假开始第一天就得赶回家准备往生院的新年活动。前两天他就听她念叨说：“伟大的西宫女士终于拿下了和仙北市政的合作项目，我希望你没有看到宣传广告，佛祖在上，那怎么能贴在县内的每辆电车上？”
她会这么在意肯定是有理由的，一之仓偶然碰见过两次宣传海报，尽管没有露出正脸，但一眼便认得出那是穿着和服的三重子，侧着身子只能看到低垂眼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拍的。
“婶婶很会选照片。”他当着她的面这样评价道，结果立刻就被堂姐狠狠拍了后背。
可惜深津一成到临出发时才听说了邻座女同学的假期计划，甚至都来不及多问两句。因为要提早到东京习惯场地，期末考试结束的隔天篮球部就要离开秋田了，本地的应援团特地赶早在山王校门口拉起横幅给他们打气，还有家长们带着慰问品来送行，其中就有陪着堂弟一起走到停车场的三重子。
队里大部分人对她都挺熟悉，走过时还会跟她打招呼，她礼貌地微微点头回应着他们，看着却是心不在焉的，跟一之仓的对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直到一个人走在队伍后面的深津在她身旁停下脚步说：“早上好哟。”
“早上好，”她转过身去，“祝你们一切顺利。”
深津拉开背包侧边的拉链，露出那张护身符，对她承诺道：“有三重子保佑，我们必胜哟。”
她愣了一下，接着伸手抽出纸片，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签字笔，在反面写下一串数字，又塞回他的背包里，抬头看向深津的眼睛开口：“期待听到你的好消息。”
说罢她摸了摸旁边一之仓的头，慢悠悠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她今年看不了现场比赛了，年末寺庙很忙。”一之仓耸耸肩，看着堂姐离开的背影顺口替她解释了理由。
“是这样哟。”深津低头去看她写下的号码，大约是写得着急，黑笔印蹭花了一些，难怪她总说写字时撒不了谎。
顶着卫冕冠军的称号，山王工业在冬季杯的首日比赛便十分瞩目，一场一场向决赛前进，不仅看台的观众越来越多，场外的声援也越来越热烈，一切确实顺利得不像话。
在尚未有全场直播的年代，三重子只能每晚从堂弟打来的电话里听说比赛的情况，好在一之仓的讲解总是不错过任何细节，无论是谁进了绝佳的一球，谁打出了精妙的配合，谁送出了漂亮的助攻，他都会说。
她不禁想象着自己在观众席的场景，如果能在那里亲眼看到那些传球的话就好了。最后只能在电话挂断时陷入深深的失落中，自从回了家之后连喘息的空闲都被填满了，要是堂弟没有像这样同她说话，她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西宫女士的压榨中。反正每年熬不过冬天的人那么多，往生院年末时候有那么多法事，多这一场也无所谓。
这一日主动揽下了跑腿的活，三重子终于有机会离开那间小小的佛堂，出门呼吸新鲜的空气了，平安夜时分飘着点小雪，落在深色的毛线帽上，在傍晚亮起的路灯照耀下闪着光。街道两侧早早就挂上了圣诞的装饰，百货店门前更是有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她一个人站在树下，抬头盯着那上面的金色星星，不知看了有多久，她突然双手绕过念珠对着她念了句阿门，这下今年也算是跟各路神明打过招呼了，她这样想着的同时摸了摸穗子。
本着宗/教差异，西宫家是从不过圣诞节的，不过三重子从小就自有一套信仰逻辑，和她的人际交往逻辑如出一辙，维持表面平和是唯一的目的也是唯一的途径，佛堂里的那尊佛像对她而言不像是信念的集合，只像是一种熟识的存在，她经常一边擦着地板一边念着经书，脑子里却在和佛像聊天，比如——今天祖母下厨做了芝麻豆腐，比我做的好吃很多，不过佛台上一般不放豆腐所以你就吃不到了，真可惜。
至于刚刚打招呼的本意，则是她心里实在惦念决赛日，这时候晚场的比赛想必已经开赛了，虽然她一直认为理所应当的胜利论是最没有必要的观念，可是出于私心，她更愿意用上“值得”的说法，为之付出过所有的他们值得这一切，而不是被抬到高处的山王工业值得一切。
表情虽是一贯的冷静，但耳畔的声响逐渐变得模糊，深津一成再次提醒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球上，在这个关键的节点拿到罚球，压力指数是平时的好几倍，他猜测自己的手可能会抖，全场的观众也陪着他屏住呼吸。
不动声色地长吁一口气，他抬手做好罚球姿势，指尖的触感还很明晰，看来只是多想，自己的手很稳，篮球脱手前深津给了河田一个眼神，他迅速地拉过松本，和在篮下的二年级前辈交换了位置。
“篮板！”
对方的队长大声喊出来，却已经被山王再次抢下先机，可谁料他们没有补进反而是传到外线，以一记三分球反超，结束了漫长的比分拉锯战，从心理上给了对手重创，深津想这制造出的悬念应该足够让对手焦虑了。
“好的，接下来我们慢慢来哟。”
听到了他的声音，被刚刚的胶着战局到的队友们逐渐恢复了状态，那么对于此刻的山王而言，冠军之位便如同探囊取物。
单薄的队服外套抵不住低温，尽管身体保持着比赛中的热度，可电话亭关了门后依旧在漏风，深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投进硬币拨出电话，听筒里响了几声却是久久无人接听，等到后来那头只传来三重子说着标准语的录音。
“您好，这里是西宫家，非常抱歉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留言告知，我们会尽快回电。”
缠在手指的电话线勒得指尖发白，深津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把听筒放到原处，打开门走出电话亭时正好迎面吹来一阵风，冻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冷哟。”他自言自语着，迈开步子跑回场馆里。
而当走廊的电话再次响起时，三重子慌忙扑过去接听，听到的是堂弟激动的声音，他不断说着深津今天创造了好几次意想不到的机会，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深津也在吗？”她问道。
“都在呢，我们正在一起庆祝。”一之仓应声回说，“叫他过来听电话？”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我得先睡了，今天走了好多路好累。”
“那好吧，晚安。”庆祝的喧闹声在这句之后随着电话的挂断而终止，走廊里变得安静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一手把念珠拿下，另一手拉开房间门，负气似的趴倒在被单上，嘟囔的话语都被埋在了枕头里。
“我讨厌说话不算数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