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西府怀生

20、20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龙岗村，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杨雪因为没有及时动手术，病越来越严重，天飘下鹅毛大雪时，再没能睁开眼看世界。

　　这是杨长恩第二次踏上去公安局的路，这次是去给杨雪销户，他在杨雄的墓边挖了一个深坑，将杨雪的骨灰盒埋进去，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的雪，他的手露在外面冻得哆嗦。

　　“哥哥，答应我，如果有一天雪儿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为自己而活。”

　　杨长恩在杨雄的墓前放了两杯白酒，在杨雪的坟前放了她最爱吃的鸡翅。杨雪的坟墓挖好后他就回家了，雪路上深一个浅一个脚印。

　　雪飘落在他的脸颊，融于温热的肌肤，杨长恩抬头看了眼天，眼底苦涩，这天下的雪就和捡到雪儿那天一样大。

　　雪儿，雪儿，她在一个下雪天来到他的世界，又在下雪天离开。

　　天地白茫茫一片，独留一个瘦弱的身躯冒雪，肩膀上扛着锄头，一步步走回家。

　　杨长恩到家后，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家里明明堆满了东西，可他总觉得周围空荡荡的。

　　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他。

　　杨长恩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整日借酒消愁，喝得烂醉如泥在梦中与杨雄杨雪团聚。

　　这天，吴心从安城回来，一回到龙岗村直奔杨长恩而去。

　　门没关，走进去，一地的空酒瓶，酒气冲天，屋子里一股酸臭味。

　　杨长恩手里拿着没喝完的酒，躺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吴心走到他身边，发现他睁着眼睛没睡，从他进门到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将他当成空气。

　　吴心用脚挪开酒瓶，坐在杨长恩的身边，从他手中夺过没喝完的酒往嘴里灌。

　　杨长恩并不想见到吴心，“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雪儿，雪儿的墓在你父亲旁边吧，我改天去看看她，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杨长恩就来气。

　　那件事杨长恩不追究不代表他原谅了吴心，他心里还是介意，介意吴心为什么要告诉杨雪。

　　“呵，吴心，如果不是你，雪儿现在可能动完手术了，可能还好好的活着，都是因为你。”

　　吴心：“雪儿并没有因为我告诉她真相而怪我。长恩，雪儿不希望你为了她牺牲自己，牺牲你的尊严，你还不明白吗？她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

　　杨长恩悲怨道：“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为了谁牺牲，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我，你凭什么来干预我？雪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算为她丢了命那又怎么样！连命我都可以不要，什么尊严人格，我不在乎！通通都不在乎，就算是当别人的狗又怎样！”

　　吴心扑到杨长恩面前，扯起他胸前的衣服，“那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你继续这样下去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我做不到！长恩，我做不到。我承认，我自私，我告诉雪儿这一切就是想要阻止你继续留在王权身边，只有这样做你才会离开他，是不是？”

　　“你知不知王权对我说，你只是他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的时候，我真想拿把刀捅死他！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别人那里被贬的连条狗都不如，你懂这种滋味吗？！”

　　王权在吴心面前贬低完杨长恩并不罢休，还给他看了他偷拍下的视频，视频中的画面刺激着吴心的每根神经，万箭穿心的滋味不过如此了。

　　吴心跪在杨长恩身前，哀泣着诉说心事：“长恩，原谅我，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雪儿，雪儿应该也和我一样吧？她要是知道…她一定也会和我一样。”

　　杨长恩听到那句，放在心尖上的人时，恍惚了一下。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他很重要，出自同一个人的口。

　　“长恩，我会代替雪儿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答应过雪儿，替她照顾你。”他也会一直陪在杨长恩的身边。

　　杨长恩无声息地听着，他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还能愈合吗？吴心说完了心里想说的话，起身离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意料之外。

　　杨长恩颓丧地说道：“吴心，再陪我一会儿吧，我好累。”吴心走，这里就又变回他一个人，疲倦地闭上眼，吴心就在他身侧，他靠着他的肩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睡一个安稳觉，吴心的出现填补了他虚无的内心。

　　除了吴心，没有人会关心他了。

　　吴心听见肩旁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地扭动身子，抱起杨长恩将他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长恩，睡个好觉吧。
　　俯身，温润的唇贴在杨长恩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怜惜的亲吻。

　　吴心毕业后在安城找了份工作，吴母很高兴儿子愿意回家乡发展。吴心从前和母亲提过毕业打算继续在安城，当时吴母表示希望儿子回家乡这边发展，吴心坚定地说要留在安城。无他，只因安城有他心念的人。

　　得知吴心打算回家，吴母激动得差点儿落泪，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儿子能在离家近的地方多陪陪她。

　　吴母生吴心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儿就在手术台上下不来，幸而老天保佑，让她活了下来。因为生吴心差点儿没命，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吴母只生了吴心一个。

　　吴母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家里有个养猪产，开着超市小卖部，生意挺不错，日子过得滋润。吴父和吴母结婚后没几年就在外面偷吃，两个人感情破裂，貌合神离。吴母打算等吴心的终身大事着落了后，就和吴父离婚。

　　最近开始张罗给吴心找姑娘相亲，有一个姑娘是在城里幼儿园当老师，她还挺喜欢的。吴心回家后没几天，吴母托人说媒，打算让吴心和那姑娘见一面。

　　吴心：“妈，我才刚毕业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吴母唠叨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这个年纪也不小了，咱们村李师傅的儿子一毕业就结婚了，现在娃娃都快生了！有了家，多个人能照顾你。娶个贤惠一点的老婆回家，你在外打拼事业，她在内操持家，多好！再过几年，生个孩子我就能当上奶奶了！”

　　吴心不得不佩服母亲的想象力，为何他们这么执着于让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呢？母亲要是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会不会气吐血。

　　答案是：会！
　　所以他不说，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吴心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转念一想，吴母的性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要不去就会一直在耳边唠唠叨叨，直到他去为止。为了自己的清净，就去吧！到时候就说没对上眼就行。喜欢这件事不是强求就能强求来的。

　　杨长恩依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昏暗的屋内只有他一人，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吴心来陪了他一会儿，内心渴望有人陪伴的想法愈来愈强烈，内心焦躁无比，坐起身，动了动身子，浑身软绵绵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他有点厌恶自己，厌恶这里的一切，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捡了还剩小半瓶的酒，喝完最后几口，擦了擦嘴角，再次起身。拉开窗帘，雪差不多融化了，地面积雪已消，温度也上升了。杨长恩白得十分病态，除了肤色，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一点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杨长恩的脸上，他抬手抓住光束，手指红肿得跟胡萝卜似的，长了好几个冻疮，抓破的地方已经溃烂。

　　他在玻璃中看到一张骇人的脸。

　　目光看向玻璃外的景色，电线杆，田野，树林，还有三只在田埂上蹦跑追逐的狗。

　　冬天就快过去了，等到春天，花会开，绿树会发新芽，万物复苏。

　　杨长恩去墓地看望父亲和杨雪，坟墓前放着两束花篮，有些纸钱还在燃烧，不用猜就知道，吴心一定来过这里。除了他还有谁会来这里呢？

　　“爸，雪儿，我来看你们了。”

　　都说人死后灵魂去地府喝下孟婆汤后就可以重新投胎做人，爸和雪儿会不会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了？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他们的人生结束了，他的人生还在继续。这条路还没走完，他要继续走下去。

　　“长恩，为了你爸和雪儿，也为了我，好好活下去，不要继续颓废下去。他们在天之灵如果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会难过伤心，我看了心里也不痛快。”

　　杨长恩仰起头，感受冷风吹在他的脸上。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杨长恩离开了龙岗村，这里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人和事，继续下去只会徒增悲哀。他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他离开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吴心也不知道，所以，当吴心再次去看望杨长恩时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他找遍了龙岗村，给杨长恩打电话，结果显示电话号码是空号。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连一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是打算今后再也不和他联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