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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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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冬夜,辛晴穿着喜服站在镜前,沉浸在马上就要嫁给心爱之人的喜悦中,父亲辛浮生却突然闯进房里,让她换下喜服出城暂避,又不肯说明缘由,任她再怎么哭闹,还是强行把她塞进马车,命车夫连夜送她出城。
辛晴隐约觉得城中要有大事发生,次日就是婚期,她说什么也不肯抛下吴绍渊独自出城,以跳车相要挟,让车夫掉头去吴宅接上吴绍渊,带上他一起走。
吴宅里红灯遍地,彩绸环绕,已经为第二天的婚礼做好了准备。
吴绍渊正忙着沐浴,辛晴怕被吴家的家丁看出端倪,只说自己想见他,让他快点出来,家丁看她没什么急事,便不敢去催促吴绍渊,把她请进内堂好生招待。
吴绍渊沐浴更衣完毕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听辛晴心急火燎地说要带他一起出城,猜到出了大事,让她自己先走,他要立刻赶去城主府。
辛晴彻底慌了,拔下发簪戳着脖颈,死也不肯独自出城,吴绍渊无奈,只能让她先留在吴宅,等他回来。
没过多久,街上越来越乱,城主府的方向起了火光,辛晴怕吴绍渊出事,推开家丁,疯了似的冲向城主府。
府里火焰四起,烟雾缭绕,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
她在车夫的护卫下四处高喊着吴绍渊的名字,直到看见父亲辛浮生的尸体,她奔过去放声大哭了一阵,又爬起来继续寻找。
远远望见吴绍渊扑在一扇门上抵死不肯放手,两个平民打扮的汉子抡起铁棍朝他腰背处一下一下地重击。
七天后,城内终于平静下来,吴绍渊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残废之躯不堪相配,请她另觅良缘。
父亲的宠爱,与心爱之人的姻缘短短几日之内全部离她而去,她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痛哭了一整天,之后被姚华音带回暴乱后残破的城主府。
她怨气难消,趁姚华音不备,拔下发簪狠狠刺向她的脖颈,姚华音惊慌中闪躲,还是在左肩上留下一道二寸长的疤痕。
辛晴哭的脱了力,趴在被子上急喘着,姚华音蹲在石床边,用食指上的星月戒指来回摩挲着她发红的脖颈。
“是,当年韶阳城暴乱,吴绍渊不顾一切赶来城主府相助,我欠他的人情,但他是被冲进府中的暴民所伤,你不该怪到我头上。你爹辛浮生早就知道城主府要出事,让你连夜出城,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辛晴,是你欠我的,真正害了吴绍渊的人,是你爹辛浮生。”
水牢里沉寂了好一会儿,只听见泉水流淌的哗哗声,辛勤目光空洞,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好吗?”
姚华音没说话,只看着她。
小时候她很羡慕辛晴,虽然母亲过世的早,却能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疼爱着。
她骄傲任性,霸道张扬,却心地善良,爱打抱不平。
姚华音珍视这份唯一的友谊,直到苦苦拼杀了七天,心力交瘁时还想着把辛晴接到身边陪伴,却被她冰冷的发簪伤的鲜血淋淋。
姚华音勾了下嘴角,笑容倨傲而冷漠,“你跪下来求我,我就让他来见你。”
辛晴倔强地瞪着她,“你这辈子都休想让我开口求你!”
她回想着吴绍渊斯文清冷的模样,支撑着坐起,理顺了满头白发,又一次眼底含泪。
“姚华音,爹爹从小疼我,不论他做错了什么,都一定是为了我,他绝不会伤害我!这辈子我只爱过吴绍渊一个男人,为了能见他一面,我甘愿屈辱地活着。你呢?做了城主又怎样?你从小没被爱过,唯一对你好的俞家小公子也离你而去,午夜梦回,你是不是感觉很孤独,很痛苦?”
*
夜深人静,卧房边的汤池里水声潺潺。
姚华音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面前漂浮的琉璃盘上摆满了空酒壶,她扭头看着左肩上的疤痕良久,仰头将最后一口酒灌下,酒壶随手扔向池边,啪的一声摔断了壶嘴。
曲南楼听见响声,掀帘子正要进来,姚华音身边没有可以遮挡疤痕的衣物,忙用手挡住,喝令:“出去!”
曲南楼当面苦求寿雍要回盛国不成,心里本来就难受,听罢扯开帘子往外走,眼圈瞬间红了。
这两日她一直想着怎样才能替寿雍立下大功,得以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可越想就越绝望,闭上眼睛,勉强挺起胸膛。
身边再度安静了,姚华音抬眼看向系在素纱上的银铃,牛眼大小,表面已经发暗,失了光泽,下端坠着的鹅黄色流苏被火烧焦了一半,黑乎乎的黏在一起。
她时不时拨弄素纱,听着银铃清脆的响声,回忆着与那个少年温馨又难忘的过往。
她曾经也被爱过,只可惜太过于短暂了。
八年前那个冬夜,城主府中乱作一团,所有人都高喊着俞家军反了,她不敢相信,直到跑进内堂,亲眼看见姚敏璋和俞平阔的尸体。
俞平阔谋反,势必会牵累到俞子钦,她急着派人去把他带到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再找机会当面问清楚,可惜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不久,俞家军陆续闯入城中,她把内堂里的两具尸体藏好,调动所有府兵让季震带去街上防守,此时俞府的方向已经燃起大火,她心急如焚,先后又派出不下十个人去打听俞子钦的下落,还是没有人回来复命。
城主府外不断有俞家军冲进来,她自顾不暇,在吴绍渊的照应下躲到后院,直到第二天天明。
姚敏璋的两个儿子先后战死,几乎所有的兵将都被她派去迎战俞家军,她只带了两个侍卫,骑上马,顶着腥风血雨奔向俞府。
虽然她与俞子钦早有婚约,却极少去俞府找他,俞平阔手握重兵,她担心与俞氏夫妇走的太近,会被姚家兄弟抓住把柄,让姚敏璋忌惮。
俞府太大,到处七零八落,她很快迷失了方向,发疯似的在废墟里到处翻找,终于找到一具与俞子钦身量相当的尸体,烧的面目全非,身上还坠着他的银铃。
春日里桃花盛放,他答应她会在入冬时回来,她天天盼着,结果只等来一具烧焦的尸体。
这世间唯一真心待她的少年也离她而去,她心如刀绞,蹲在他身边喊到喉咙嘶哑,“子钦……子钦……”
俞家军声势浩大,难以压制,她没有太多时间发泄心中的痛苦,不得不下令把他和俞家人的尸体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以削减俞家军的士气。
白日里她指挥若定,深夜抱着他的银铃缩在角落里偷偷地哭,直到平息了俞家军的叛乱,才命人悄悄把他的尸体放下来,带到城外焚化。
如果没有八年前的那场浩劫,此时的他必定会是韶阳城中最温暖、最亮眼的少年将军,而她也已经嫁他为妻,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惜世间的事,从没有“如果”二字。
姚华音深吸一口气,屈身向下把头埋在水中,借以驱散多年来凝滞在身体里的寒意。
*
内院的花园里月华流泻,花影层层。
姚华音睡意全无,披着轻薄的朱红色外袍走在石榴树下,长长的拖尾扫起阵阵芳香。
不远处,行云正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闭目盘膝打坐,一身素色的道袍在月下仿佛散着柔光,姿容秀逸,气度超然。
姚华音难得见他一本正经修行的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故意清了清嗓子。
“姐姐”,行云睁眼看着她笑,像是怕惊扰了夜色,声音格外轻柔,姚华音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
岩石不算宽,两人同坐拥挤了些,行云刚要起身,又乖乖地坐回去,仰着头,生硬地指向天空。
“姐姐你看今晚月色多美!”
姚华音没有跟着仰望天空,只看着他。
行云尴尬地抿唇,直言道:“我知道那个盛王不是好人,姐姐一定受委屈了,你别难受,今晚你要是睡不着,我就一直陪着你。”
姚华音没再言语,跟着仰头。
月亮散着银光,繁星缀满天幕,不知不觉间便将心底的沉郁清空。
行云满足地看着她笑,“小时候我难过了就会坐在山顶看星星,看着看着,心情就好多了。”
“你也有难过的事?”姚华音收回目光,与他对视。
“当然,小时候我只喜欢画画,不好好修行,剑术炼丹都学不会,常常被师父责罚。其实被责罚还算好的,我最怕师父失望,他对着我摇头叹息,几天都不理我。”行云笑容散去,看着天空追忆往昔。
“那后来呢?”姚华音语气调笑,他不说她也知道,或许有的人天生就不属于道门。
行云没有回答,微微侧身,脊背贴着姚华音的肩膀,姚华音也跟着侧身,与他背靠背坐着。
夜风微凉,背上暖融融的,心也跟着暖了几分。
姚华音向后靠着,后脑枕在行云肩上,缓缓扭头看他。
他眉如远山,眼含清泉,纤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在月光下更显俊美无暇。
“姐姐”,行云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目光向一旁躲闪开。
姚华音转身,指尖覆上他的面颊,言语暧昧,“躲什么,你不是说今晚会一直陪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