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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去岁,秦将王贲率军突袭齐国都城临淄,齐王建不战而降,自此,秦王政完成了统一六国的大业,并自认德行功绩胜过三皇五帝,遂将大臣议定的尊号改为皇帝,以己为始皇帝。

      统一之初,乱象频出,倒不是旧贵族和六国残存势力敢搞什么花样,实际上,他们畏秦军如虎,国君要么被杀,要么被抓到咸阳关起来,短时间内恐怕没有胆子去捋秦始皇的虎须。

      统一后的大秦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则是七国形貌各异的文字、货币,不同的经济、土地、税收等政策。

      比如文字,地域的隔阂与长久的演变,使得列国文字在西周的基础上衍生出许多写法不同的异形字,与最古老的西周文字相比已经面目全非,这无疑对政令的颁布带来天大的阻碍。

      嬴政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他令廷尉李斯着手办理这些事,隔三差五就要问一下进度。作为天下之主,他富有四海,只要一声令下,这些难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

      此外,另有一件事让嬴政忙得焦头烂额,那就是他打算明年开春出征百越,首战预备发兵五十万。

      虽然不用亲自领兵,但要调度如此庞大一只的军队,其中许多关卡细节免不了他一一操心过问,不比将士们轻松多少。

      午间,嬴政从繁重的公务间抬起头来。

      他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正想着去殿外散步放松片刻,就听到宦人禀报,称大公子扶苏欲求见。

      想到前两天父子间的争议,嬴政不由揉了揉眉心,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扶苏褪了鞋袜剑履,赤足入席,对着嬴政恭敬行过一礼,得到许可后,才在书案对面端坐下来。

      嬴政冷冷凝视着他,双目如鹰般狭长锐利:“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考虑好该如何作答了?”

      扶苏抿了抿唇,漆黑深邃的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很快又转为坚定:“阿父,我的答案还是和上次一样,从未改变。”

      嬴政脸色更冷了几分:“所以,你还是觉得朕不该出征百越?”

      周遭的空气似乎因他的怒气凉了几分,面庞冷硬坚毅的男人和儒雅温和的青年互相对视,谁也没有相让,两张相似的脸庞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扶苏丝毫不为所动地淡定回道:“天下初定,民心未归,正是休养生息,保养民力的时候,如此大规模的战争,无疑是对国力的巨大虚耗。且百越地区是南方蛮荒之地,气候炎热,地势卑湿,山岭丛杂,瘴雾极重,我军到了其地,定然水土不服,或为瘟疫瘴气所侵,或为猛兽毒虫所害……”

      嬴政冷哼一声:“大秦的军队最不怕的就是在艰苦的环境下作战,南蛮之地,何足道哉!”

      又是一次话不投机半句多,父子二人间的谈话再次不欢而散。

      临别时,扶苏回头看了眼,似是还有未尽的话要说,目光移到书案上足以将人淹没的竹简,以及嬴政眼下淡淡的青影上,终究还是将没说出的话掩于齿间。

      书房内,嬴政的脸色很是不好。

      倒不是因为扶苏又一次跟他对着干,反正这个儿子在许多政事上与他意见相左,说难听点叫顶撞,说好听点叫直言上谏,他都已经习惯这样的长子了。

      让他眉头紧锁的原因另有其他。

      攻打百越势在必行,一是出于帝王的尊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不允许这天下还有块地方没有被收入囊中。

      何况它原本属于楚国的管辖,楚国已经不复存在,他无法保证百越是否心系楚国,会为了楚国复仇而攻打大秦。面对未发生的潜在危险,他不可能放任百越不管。

      但还有一点,方才二人都没有提及,或者说有意回避。那就是大秦需要这一战,大秦的士兵需要这一战。

      大秦以军功制起家,将士们已经习惯了征战的生活,它是所有普通人都想牢牢抓住的唯一的上升通道。

      一旦被绑在这辆名为军功授爵制的战车上,只能前进,无法停下,更不能后退。中途跳车无疑会落得个车毁人亡的结局,但一直向前似乎也不是什么乐观的局面。

      嬴政觉得自己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仔细一琢磨,又一无所获。

      他烦躁得在地上走来走去。

      天下一统,兵戈止息,没有仗可打,普通人没了上升的渠道。秦军无往不利的最大原因,就是国家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好处,多到士兵们心甘情愿为大秦流血卖命。

      但天下总有归于和平的时候,军功授爵制总有一天实行不下去,这个问题他不是看不明白,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前人的经验让他学习参考。

      嬴政怔怔看着窗外晴朗的碧空,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茫然。

      —

      自嬴政处离开,扶苏行走在通往甘泉宫的路上。

      他的脑中不住回荡着方才那场谈话。

      对百越一战无可避免,这是他早已知晓的事情,哪怕他搬出气候恶劣水土不服等说辞,也不能使阿父坚如磐石的意志有片刻转移,只是他的确不太看好这一战,或者说,肯定不会如阿父与众位将军们所想的那般顺利。就算是为了减少牺牲,他也要想办法再去劝说劝说阿父。

      扶苏深深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如今的大秦跟那些债墙高筑,拆东墙补西墙的赌徒有些像,若是不做出改变,迟早会因为债务问题被拖垮。

      至于要怎么改变……

      这个问题不等他深想,思绪便被前方传来的一阵嬉笑声打断。

      扶苏抬眼,不知不觉没留神,竟走到了幼弟胡亥所在的住处,往日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又不失机灵的幼弟,此时正拿着一根马鞭,抽打着跪在地上像小马一样膝行的近侍,不时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扶苏沉着脸走到他跟前,胡亥转头一瞧是他,吓得立刻放下鞭子,脸上瞬间摆出可怜兮兮的求饶表情。

      “大兄……多日不见,亥甚为挂念大兄……”

      扶苏大部分时候是温和宽厚的,但当他冷下脸的时候,那张与嬴政有三分像的面庞立刻显得难以接近,不那么好说话,只是他的修养让他在面对这些令人不喜甚至厌恶的事情时,说不出多难听的话来。

      “亥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玩乐的方式多种多样,何苦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一个可怜之人的痛苦之上。”

      胡亥看着十岁大的年纪,长得机灵可爱,此时乖乖低下头来认错,一脸诚恳的模样,看着便像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脸蛋上挂满了懊悔与沮丧。

      “大兄,我已知错,还请大兄千万别将今日的事告诉阿父。”

      扶苏见他认错积极,脸色顿时好了不少:“这次我便暂且替你瞒下,若再有下次,我必要行使兄长的职责好生管教管教你。”

      胡亥睁着眼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扶苏叹着气从胡亥处离开,他没料到,印象里乖巧伶俐的幼弟,私下里竟是这幅乖张暴戾的模样,难道说他平时那些面孔都是故意做给阿父看的?

      这么想着,扶苏心里暗暗上了心,倒不是觉得胡亥奸猾,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毕竟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说不定是被周围哪个品行不端的给带累了。

      被他撞见了也好,趁着年纪尚小,品性还有机会纠正过来。

      被这么一打岔,他突然没了回宫歇息的心,便招来马车一路往宫门处驶去。

      他想道,丞相王绾此刻应该在家,他在政绩上虽不如吕不韦和李斯显眼,但亦没什么过错,而且他活了五十多岁,有足够的的阅历和智慧,若是去找他聊聊,说不定自己烦恼的问题能有新的突破口。

      马车驶过集市,车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

      扶苏双眼随意瞟向窗外,在看到站在摊位前抓着一只陶罐仔细打量的青年时猛地顿住,再也移不开眼。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那人的感受,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或具体或抽象的形容。

      坚固的磐石,亘古的铁律,温润的青石板,写满历史的古书,玲珑的宝玉……

      只用一眼,他就知道那个青年出身必定不凡。

      在地里的粮食不足以养活一家人的年代,阶级之间的差距,只消通过外貌就可以做出判断,这种差距是黔首们倾其一生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那位君子是哪里人?”扶苏问道。

      与他同车的近侍看了眼窗外,摇着头道:“此前从未见过,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吧。公子是想请他上马车一叙?臣这就去把他叫来。”

      “不,不用了。”扶苏理了下衣襟与头冠,起身下车,“我亲自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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