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笑，笑一生

8、第七章

　　我颓废地坐在地上，头靠着墙。“你知道多少？”我问，其实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晰，我也要他自己告诉我。
　　“什么都知道。”他回答，依然靠着墙。冰冷的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也许你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吧？真可怜。”
　　他的脸上，有着冰冷的表情，残酷的微笑，和让人凉入心底的笑声。魔媚的笑声透出点点的湿气，让人不自觉地颤抖。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个人不是我亲爱的明，那是一个假扮明的魔鬼。
　　“你不用这样瞪着我，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要让你失望了。我真的是你的明。如果你不是那么执着于林清的死，也许我永远是你的明，不会改变。但是你太好奇了。我只能说遗憾。”他叹口气，仿佛遗憾，却邪邪地笑了。
　　他怎么能这么笑。
　　“也许你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那么让我帮你解释一下吧。”他走进阁楼，坐在我对面，手中夹着根香烟，他何时开始吸烟，我从不知道。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没有知觉了，我注意到日光已经西移了，窗帘的一角被日光晒的太旧了，真的是老房子了，该搬了吧。这一刻，我的脑子停止工作，我只对眼睛所见之物，才有所反映，完全不能思考为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所说的话到底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不过一切都怪你自己，是你一意孤行，要查到底的。”他还在说。“我告诉你，一切都是我所为。”
　　他依然靠着墙，不曾挪动半步，仿佛那面墙是他邪恶能量的源泉般。事实也确实如此。他靠着墙，背后是空洞的门。阁楼由于阴暗，一向少人来。现在门后的空洞更仿佛像一个黑洞般，引人入胜，却又邪媚诱人，而那个黑暗的看守人，就俨然是此刻站在门前的明了。
　　“怎么会？什么意思？”我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喊。
　　“你不知道吧，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可惜最后这个巧合让你发现了。当你对我说你要查林清的事的时候起，我就开始算计，我知道依照你的性子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发电子邮件给你的人是我。”
　　“是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假造她自杀的假象。你不觉得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吗？如果她是自杀，我们的生活就不会改变。”
　　“你不觉得愧疚吗？”我问。我的明总是有同情心的。
　　“为什么要有愧疚？她抢走我父亲时，她愧疚过吗？”明怒吼，扔掉香烟用脚踩灭。撵着，像撵死一只蟑螂一样，他把她当作那根香烟了。他果然恨他。
　　“但是，你应该看过那些日记，你知道她是如此孤独的人，如此凄凉的人。你怎么能不原谅她？”
　　“难道她孤独，她凄凉，就要枪别人的东西。那么我凄凉，怎么没人可怜？”明低低地笑了，带着凄凉的意味。
　　“明”我抱住他“不要这样。”如果只是这样，他伪造了林清的日记，我可以原谅他，为什么不？他是为了母亲，为了我，为了能和我们一起快乐的生活。而林清早已是个故人了。她的分量远远没有明重，说到底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原谅同样自私的明呢。
　　“我相信你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是我杀了林清，是我。”明抬起头望着我。
　　“什么，你杀的？”我放开明，瞪着他。“不会，那时你才几岁？十五，还是十六？”我笑，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晴朗，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前几天还一直下雨，但是那天特别晴朗，阳光那么强烈，照着人间所有的黑暗，人心底的黑暗，真是相形见绌。我陪母亲去赴约，那时你在读寄宿制高中，家里有好几个月都不让你回来，你记得吗？那时，家里吵得不可开交。母亲像发了疯一样摔东西，骂佣人，甚至看见父亲就扑上去咬，她简直疯了。父亲好久好久都不再回家。回家也就是吵架，协议离婚。母亲说什么都不同意，她以为他还会回心转意。但是父亲去找那个女人，他甚至不在意她曾经背叛过他，还去求她嫁给他。当时母亲有多么气愤，我有多么气愤。我原来如此幸福的一个家被她打得七零八落，我有多恨她，你可知道。”
　　“明。”我哀叫。那时他受了多少苦，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让我受半点委屈，即使是临近发疯的阿姨。可是当时我却还在抱怨他们不把我当作一家人，把我送进寄宿制高中。可怜我的傻。
　　我的眼泪点点滴滴落在手上，冰凉，冰凉。我的愚蠢，我的固执让我揭穿这个秘密，让我们谁都不得安宁，现在怎么回到过去？都是我的错。
　　“那天，我陪母亲去看她，我们在学校的顶搂见面。当时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那里。曳曳生姿，微笑着看着我们。那种微笑空灵，却没有任何意义，然而看在当时的我们眼里却是瞧不起。”
　　“我记得——”明回忆那天的情景。
　　母亲说：“林小姐，我想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明眼人不说暗话。你要多少钱？”母亲极力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她不想给她比下去。
　　林清还是那样的笑着：“莫太太，这不是钱的问题。”
　　“你不要跟我说是为了爱情。”母亲嘲讽他。
　　“说不上是为了爱情，我不撒谎，我只是为了生存，如果你能当作我根本不存在，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矛盾呢？我只不过乞求一张永恒的饭票而已。”
　　“你以为他能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他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你。”母亲是嫉妒的，连口气都是尖锐的，不符她的温婉。
　　“我不担心，我比他年轻很多，当他想抛弃我的时候，我自然会另找出路。”她还笑，好像除了这种表情以外，别无其他。
　　“你不知廉耻，不要脸。”母亲终于控制不住，像泼妇骂街一样叫开。母亲的精神真的很不济。
　　“无所谓，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道德感。但是为何你们谁都不给我一条活路呢。”林清好像是疑惑了，但还是笑着。“这是你儿子，很漂亮。”
　　“呵，你这种人。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抢走了我丈夫，还想我抢我儿子。我跟你拼了。”母亲已经神智不清了。她扑上前，抓住林清的头发，胡乱地扯。林清没有还手，还是笑着，那种笑看起来是如此的悲哀。
　　我扑上前，拉开我母亲，一瞬间，我想杀了林清这个女人，是这个女人抢走了我爸，逼疯了我妈，是她弄得我们家破人亡，都是她。
　　当时林清被母亲逼到栏杆旁，只要再一步，她就会掉下去，就会死。爸爸就会回来，妈妈就会变好。我们家还会和从前一样。
　　一瞬间，我作出了一个决定。我推了她一下，她就这么掉下去了。我看见她像飞鸟一样划过天际，不曾留下痕迹。她还是笑着，看着我，说着谢谢。然后我听见重重的坠地声，看见血泊中盛开着一朵百合。夏日的第一声蝉鸣在这时候响起，从此我的梦中都是蝉鸣，都是血色百合。
　　爸爸还是没有回来，他知道了那一天我们见过林清，他也猜到了是我们把她推下了天台，但是我们毕竟是他的亲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我们送上邢台，他说他去做和尚，为我们赎清罪孽。妈妈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甚至想去自首，但是我阻止她，我不想坐牢，也不想让她坐牢，谁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以为的幸福没有到来，结果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阴影中。但是你不同，你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想让你幸福，我们都想让你幸福，但是你偏偏还是要去管这件事。她不放过我们家每一个人，她谁都不放过。

　　我扑到明身上。“你不要讲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我早知道，我决不会做这种傻事。明你不要这样，我害怕。”明的眼睛呆滞的看着前方，什么表情都没有。
　　“现在，你要送我上警察局吗？或者去当尼姑，为我赎清罪孽”他嘲讽地笑了，笑得很恍惚，很忧伤。
　　“你说什么啊。傻瓜。我当然不会，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连琅琅都不在乎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其他人呢？但是你不同啊。如果你进了监狱，我们都会伤心，难过。再说难道让我做寡妇？”我苦笑，我想像过去一样能够一笑置之，能够又恢复过去的打打闹闹，但是我知道不可能了，一切发生过的，都不可能改变，永不。
　　“你一直是个傻女孩，一直被我算计着，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告诉你吧，从你开始调查林清这件事开始，我们之间不再存在爱情，一切都是算计。我曾试图让你放弃调查下去，那时我对我们的爱情还有怀念，但是你固执己见，那么我们只能是敌人。”
　　我颤抖着，不相信这是真的，毕竟明在那一段时间里总是对我那么好，那么关心，怎么可能是假，我们在星空下的誓言是假的吗？我们在青崖镇的温柔是假的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爱我的。”我喊，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擦也擦不干净，仿佛多年来的眼泪一夜之间倾巢而出。
　　明看着我，不为所动，他再也不会为我擦眼泪了，这一刻我明白我永远失去了他。
　　“我一直在算计你，如果你愿意想想，你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太明显了，但是我带着你男朋友的假面具，你怎么会怀疑我呢？”明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却没有笑意。
　　“那天，你让我陪你去档案室，从始至终，你有没有见过林清的档案，没有，一切都是我告诉你的，然后是邮件，我知道你的信箱。当你第二次去找档案的时候，我不想让你发现我告诉你的林清的资料是假造的，所以我把林清和章琅的资料一起调走，造成假象，这是我不得已为之，明知这样做，会引起你怀疑林清不是自杀，但是我更不想你怀疑我欺骗你，两害取其轻，我只能这么做。其实你应该怀疑我，毕竟档案室的钥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而你却没有想到我，或者是你不敢往这方面想想。”明坏坏地笑。
　　他继续说“当你要找那个发邮件的人时，你找的人也是我，真好玩，我自己找自己。当然是找不到的，那天我们等了好久，可是都没有等到，当然等不到，因为我就在那里啊。然后你睡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的意志力一向不差，但是我在咖啡壶那放了安眠药，我不在乎自己会不会睡着，但是你一定要睡着，所以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中，我让你去找琅琅，因为我知道他一无所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找到他，那么他会证明林清对他有多痴情，会对林清自杀有更多说服力。”
　　明故作调皮一笑“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你见到琅琅之前，我和他已经谈过话了，我对他洗了脑。有没有觉得我很聪明。”明无赖地笑。
　　“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利用我的感情？你不想坐牢，你可以跟我说，我这么爱你，所有一切我们都能一起分担，可是你怎么能利用我？”我站起来，头很昏，一瞬间，我仿佛看见明要伸手扶我，但是根本没有，他没有伸手，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我自作多情，我多么傻，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我自欺欺人。我站稳，怒瞪着他，仿佛想把他瞪穿，不想再让脆弱示于人前，不想再被他欺负了。
　　“你太傻，我这样的人，早已不相信爱情，又怎么能付出真心，我说爱你，只不过是不想让你伤心，毕竟我一直把你当作我亲妹妹来看待。你不会告发我吧？”明到这种时候居然只关心他是否会坐牢，他太猥琐了，我看错了。他太过分了，妹妹，天哪，这么多年，我居然只是他的妹妹。他的誓言都是假的吗？说得也是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从没有说过誓言，不是为了利用又是为了什么那？我算是看清了，心却是伤透了。
　　“你混蛋，我没有你无情，你会好好的，不会有人来抓你，胆小鬼，懦夫。”我狂吼着，抬起头，对视着他的眼，我冷笑，甩手就是一把掌，“我会记得今天你对我说的话，这是你欠我的，我们的感情，就如这头发。”我顺手拿起手边的剪刀，断了为他留起的长发，他抚摸了十几年的长发。“从今天起不复存在。”我的心在滴血，但是我的尊严，我的倔强，逼着我狠心，我夺门而出。

　　“小丹，怎么了？快要吃饭了，去叫明啊！”阿姨坐在沙发上休息，喊住我。
　　“阿姨，以后我不能孝敬你了，你自己保重。”我流着泪，慌慌张张走出大门，搬家的工人好笑得看着我，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但是我已管不了那么多，我的悲伤已经不能承受，它们只能以眼泪的形式掉下来，冲走我的悲伤。
　　“明——”身后传来阿姨的尖叫，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此刻我自身难保，我的自尊再不走，就要碎成千千万万片了，我拔腿狂奔。
　　城郊的道路上没有人，没有车，只有蓝天白云，和渐渐往后倒的绿树。夕阳的光依然耀眼，烧灼着我的眼镜，疼痛万分。如果有飞鸟路过，它一定会被地上，一边奔跑，一边狂叫的人吓得从天上坠入人间。我快疯了，那时多年前阿姨的感受吗？被背叛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