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城单恋往事》太懒真人

59、第 59 章

　　“林学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程雾山盯住林星辰的眼睛：“周师姐，真的是自杀吗？”
　　林星辰从回忆里抽身出来，脸上因为美好往事而浮现的笑意也卸了下去：“我已经回答了，她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我不是问这个。”程雾山目光坚定，逐字说道：“自杀，是没有凶手的。所以，周师姐，是自杀吗？”

　　林星辰依旧没有松口，他夹了一筷子牛肉塞进嘴里，大块朵颐：“你刚才说，你的家人正在经历沐辰经历过的事。你先跟我说说，你家里人经历什么了？”
　　程雾山本就料想到林星辰的防备心会很重，他拿出手机，从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

　　林星辰看了看，照片里是一个带着生日帽子的小姑娘，身后的墙上是用彩旗做的挂饰，每张彩旗上都有一个大写字母，拼起来是“Happy Birthday”。
　　看来是生日的时候拍的。
　　可奇怪的是，这个小姑娘的表情并不快乐，眼神里一片空洞，在空洞之后，甚至还能捕捉到隐秘而深刻的恐惧。

　　“这是我妹妹。”程雾山解释：“从她十五岁开始，每年生日，她都是同样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
　　程朗月面容姣好，皮肤白皙，本来是瓷娃娃一样的漂亮小丫头。可过于纤细的身体却让她显得病态而易碎，随便一个人看了，都会生出恻隐之心，林星辰也不例外。

　　“她在十四岁生日那天，被人侵犯，从那之后，她永远留在了那一天。”程雾山忍着心头痛楚，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林星辰没有看程雾山，只是夹菜的动作越来越快，昭示着他的不安。
　　“你妹妹被侵犯，跟沐辰自杀有什么关系，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林星辰筷子不停，只是声音有了不自觉的些许颤抖。

　　程雾山：“侵犯她的人，我想你应该认识。”
　　林星辰继续吃着肉，默然着，似乎在等程雾山继续说下去。
　　见林星辰不太抗拒，程雾山最终说出了那个名字：“陈志乾。”

　　林星辰的口中此刻已经塞满了食材，几乎就要超过他的口腔容量，他拼命咀嚼着，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于是牛肉的香气在唾液酶的消化下消耗殆尽，留下无尽的腥味不停徘徊在唇舌和鼻腔之间，最终，林星辰再也忍受不住，跑到包间垃圾桶旁边疯狂呕吐起来。

　　程雾山走到他身边，为他拍着背。
　　林星辰恨不能把胆汁都吐出来，吐了足足十分钟才停下来。

　　他轻轻推开程雾山的手，歉然一笑：“工作压力大，肠胃一直不是很好，让你见笑了。”
　　程雾山还想张口说些什么，林星辰打断了他：“今天周几？”
　　程雾山：“周三。”
　　“这个周末。”林星辰开口：“你跟我一起，回趟成都。”
　　程雾山心里记挂着荆晚，在云南的事他本想快刀斩乱麻。可如果再去成都，就要多花起码一周时间。
　　程雾山不知道林星辰想做什么，但他迫切想要林星辰手上关于周沐辰的信息，只好应了下来：“好。”
　　……

　　林星辰的呕吐并没有停止。
　　在跟程雾山分别，回到住处之后他又吐了好几次。一开始还多少有点食物残渣，后来几次就全是酸水。
　　林星辰抱着马桶，剧烈的消化道症状让他食道气道一起痉挛，涕泪横流。
　　吐到最后，他肚子里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吐出来了。
　　“呵……”他突然就笑了，眼泪早已挂了满脸。

　　林星辰从抽屉里掏出奥美拉唑胶囊（注1），一仰头，强行将它吞了下去。
　　呕吐使他脱水，脱水让他萎靡而疲惫。
　　他一头倒在了床上，泪水鼻涕蹭到枕头上，给脸颊带来黏腻而肮脏的触感，可他无暇他顾。

　　当夜，林星辰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是初一刚分班的时候，周沐辰甚至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在课桌上画好了三八线。
　　她梳着高马尾，落笔之后斜着看了他一眼：“楚河汉界。不要做打扰我学习的小动作。我是借读生，得考班里前三才能留下。”
　　他气得翻白眼，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瘦得和棵黄豆芽一样，谁乐意搭理你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读书读傻了乃至有些蛮不讲理的同桌，却会在他答不上老师提问的时候提醒他；会在看到他数学试题上力透纸背的错号之后，短暂擦掉三八线，给他讲题；会在他自习课睡觉，即将被教室后边偷窥的老班发现时，将他叫醒……

　　这棵黄豆芽并不是书呆子，也并不是蛮横无理，她只是确实需要一份拿得出手的好成绩……

　　爱意就这样从林星辰初开的情窦里蔓延出来，他不再上课打瞌睡，他遇到不会的问题会主动问她，女生的发育期常常受到男同学的起哄嘲笑，他骂走调笑她的男生，在她身边保护她……
　　黑色马克笔划出的三八线颜色越来越浅，成绩榜单上她永远独占鳌头，而他追逐着她，一点点向上攀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后来他们上了高中，两个学校都在如意街上。
　　他常常去找她，如意街入驻的小吃，文具店里好用的中性笔，他总是第一时间给她送过去。
　　市面上新出的练习题，她也总是给他也带一份。

　　“周沐辰，我……我喜……”
　　“林星辰，我想去琴城。”
　　“啊？”
　　“我想考琴大，考医学院，做医生，救死扶伤。”
　　“哦……哦。”
　　“只有琴大的男生才能当我男朋友。”
　　“……”

　　林星辰那天颓丧的像是落了水的狗。
　　他回到寝室，辗转反侧。
　　半夜他打开床头台灯，支起床用的小桌子。
　　台灯的光将寝室照亮，桌子腿打开时发出“嘎巴”声响，下铺的胖子被吵醒，朝林星辰喊：“你有毛病啊大晚上不睡！”

　　待四周再次鼾声四起，林星辰轻轻拿出书包里的崭新笔记本，打开扉页，写下少年宏愿——
　　高考目标：琴城大学。
　　未来五年人生目标：成为周沐辰的男朋友。

　　然而很多时候，并不是只靠努力就能考上名校。
　　林星辰终究因为不能理解鲁迅先生、编不出绝美议论文而无法突破语文考试的瓶颈，以十四分之差与琴城大学擦肩而过，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琴城理工大学。

　　琴城理工大学距离琴城大学，公交十三站，地铁七站，往返需要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

　　大二那年，周沐辰和林星辰从琴大图书馆自习室出来，走在琴大校园的玉兰小径上。
　　周沐辰终于忍不住了：“林星辰，你们学校没有图书馆吗？”
　　“啊？”林星辰：“有啊。”
　　“那你怎么总来我们这儿上自习呢？”
　　因为理工大的图书馆没有你，林星辰在心里这样说，可嘴上却沉默着。

　　周沐辰站定，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林星辰愣了愣，瞬间想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可是你说过，只有琴大的男生才能……”
　　“我那是为了督促你学习。”周沐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总是偷懒？明明那么聪明……”
　　周沐辰还没说完，就被林星辰狠狠拥进怀里。
　　……

　　那是林星辰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
　　身边有爱人，未来有希望，他们有共同的目标，相约一起走很长的路。

　　好时辰在他们考上研究生那天迎来终结。

　　“星辰，我们导师可好了，知识渊博，人也儒雅，虽然教学很严格，但听说他的研究生在毕业之后行业认可率特别高，薪资也很高。”
　　“星辰，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饭，陈老师让我们去家里吃火锅。”
　　“星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陈老师好像有点偏心我……”
　　“星辰，我……我最近觉得，陈老师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星辰，陈老师说……说他喜欢上我了，他知道作为老师这样不对，但他说他控制不住……你说我该怎么拒绝他。”
　　“星辰，我……我最近实验室比较忙，你不用……不用等我了。”
　　“星辰，我……我必须得读完研究生，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我考上琴大很不容易的，我得毕业……”
　　“星辰，如果我……我为了毕业论文，花费了一些……一些很珍贵的东西，你能原谅我吗？”
　　“星辰，你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我？我知道你读研也很累，可你明明知道我焦虑，你为什么不能多陪陪我？！我不要听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星辰，我累了，我们分开吧……”

　　黑暗中，中年苍老的林星辰大汗淋漓。

　　“周沐辰，离你那什么陈老师远一点，你搞清楚，你是我女朋友！他就是个小三！”
　　“周沐辰，陈志乾英俊多金，事业有成，你坦白告诉我，你对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周沐辰，你说他骚扰你，那你为什么不反抗？研究生毕业证就那么重要吗？比我、比你的尊严都重要？！”
　　“周沐辰，你根本不是累了，你只是不敢承认，你一边享受我的爱，又一边享受陈志乾对你的追逐，还有他带给你的实质性的利益。你变了！你现在就是贪婪！”

　　林星辰的眼睑因为梦境剧烈地颤抖着，可无论他怎么挣扎，眼睛始终无法睁开，热泪汩汩流出，顺着他眼角的纹路，流入他的耳朵，淹没他的听觉，也淹没他被愧疚折磨了十年的灵魂，这灵魂瞬间窒息，迎来剧痛。

　　医学生本科五年，林星辰比周沐辰早一年研究生毕业，在琴城一家半导体材料研发公司实习。
　　转正当天，他收到周沐辰的包裹和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星辰，保管好我的尊严，永远不要让他找到我……摧毁我……拜托了……”

　　那天的新闻头条——琴城大学医学院研究生周某因毕业压力过大跳楼身亡。

　　注：
　　1.奥美拉唑：消化系统用药，功能简单来说是抑制胃酸分泌、保护胃肠黏膜。须在医生指导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