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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江霁晗并不熟悉营地的地形,他只是默默跟着薛楹,在离她半步的距离,侧头注视着她的侧脸。

      薛楹瘦了,也黑了些。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纤秾合度的背脊线条曼妙。白色的短袖松松垮垮,风一吹,像鼓成一个白色的气球,将她清减的身体拥裹其中。

      她似乎过得并不开心。这个认知让他平静的心迅速起潮,水藻在浪潮中摇曳生长,枝叶随潮汐而涌动纠缠,在触及他心脏的那一瞬迅速扩张盘绕,挤压绞紧,无法呼吸。

      江霁晗甚至觉得那应该不是温吞的水藻,而是绞人藤,藤蔓闷着头向内里钻,酸涩难熬。

      只有压抑的呼吸声证明心跳的存在。

      薛楹陡然驻足,回头看他,流光般闪耀的眸子在他视线中一闪。江霁晗心跳停了一瞬,收脚不及,陡然失衡,将要撞上薛楹的那一刻,被她的双手撑住了肩膀,世界再度恢复平稳。

      肌肤相触的区域有电流簌簌爬过,江霁晗的眉心跳了两下。

      下一秒,薛楹便后撤了一步,收回了手。

      她双手抱在胸前,是疏离抗拒的姿态。

      “你不是要准备副主任医师的评选吗?怎么突然到这里做援非医生?”

      “评选,我放弃了。”江霁晗眸光暗沉如夜,一片漆黑,没有一点星光,“我报名了援非项目,自然放弃了医院的晋升。”

      薛楹拧眉,几分不解,“为什么要放弃?没人拦着你吗?”

      医生的职称有多重要,他们都清楚。江霁晗的爸妈没阻止吗?他的老师冯主任没留吗?他的同事没劝吗?放下名利,放下牵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跨越半个地球,来到环境与文化都和国内相差甚远的非洲。

      “劝过,谈过也吵过,但见我冥顽不灵也就放任了。”江霁晗黑眸涟涟流动着幽幽暗色,瞳底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况且我来这里也有自己的原因。”

      薛楹抬眼,如水的眼波炯炯注视着他,跟了一句,“什么原因?”

      很多事情,都在不言而喻之中。如果在暧昧情动时,这叫情趣,猜测揣摩的过程让感情快速升温,但这种情况明显已经对分手的两个人并不适用。

      现在薛楹只想求个明白,许多前缘旧事他们结束得太过匆忙,来不及理清源头,也无从分析细节。

      薛楹问:“你来做什么?”

      风声吹到这儿转了个圈又再度绕回,只有低沉的蛙鸣虫叫。营地里夜里的灯很少,月影清辉映照着男人面容清俊,身形凛然。

      “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薛楹敛眉,不想听他绕弯子,几分不耐,“说人话。”

      江霁晗叹气,“我是为了找寻人生的意义。”

      这话虚假又空泛,可说这话的人是江霁晗,那她信了。

      江霁晗身上总带着矛盾的气质,律己严格,待人宽厚。在薛楹眼里,江霁晗是家教甚好的清贵公子形象。他应该穿着白大褂,在干净明亮的医院里坐诊手术查房,实现他的人生理想。而不是像现在,来到这个地方,探寻什么所谓的“人生意义”。

      江霁晗没解释什么,只是说:“我爸妈,冯主任还有姚争渡也觉得我是昏了头,才来寻找什么人生意义。只是我觉得闭目塞听一辈子虽然也算活过一遭,但我更想自己去看清去聆听去感受,那或许会和原来有很大不同吧。”

      他说得话在旁人眼里可能有些假大空的嫌弃,但薛楹却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江霁晗其实也想说,他的父母老师朋友都认为那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借口,他们都觉得他只是为了来找薛楹。他没有否认,但找到她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倘若在这次援非修行中,他依然没有踏过那座桥,那么一切也就只会停留在痴心妄想上。

      江霁晗想得并不复杂,既然穿过云层潮汐,换了时间,换了地点,绕过半个圆,那他也不乏炽烈的勇气,去求一个解。

      薛楹的眸光一掠,闭目塞听的不止他一个人,她远赴非洲大陆的一部分原因,不乏是可耻的逃避。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但依然清晰地记得分手那天的所有细节。雨水纷纷落落,咖啡厅的温度恒久不变。

      薛楹一字一顿,“江霁晗,我想过了。你之前提过的分手,我同意。”

      其实分手并不需要两个人商量讨论,只要有一个人下定决心,那就已经为这段感情下定了句号。

      她的视线在江霁晗冷淡的脸庞上徘徊,他的表情定格在漠然无动,没有丝毫变幻,似乎和窗外的大雨融为一体。

      他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剩余的只有相顾无言。

      苦涩的咖啡味在她心间流淌,落寞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江霁晗自始至终依然还是那个清冷孤傲的贵公子,仿佛那些柔软甜蜜的瞬间都是假象。

      记忆里那张脸慢慢和面前这张温和的俊脸重合,嘴里说出最绝情冷静的话的是他,温声安慰动情拥吻的也是他。

      薛楹像悬溺在深海之中的潜鱼,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浮沉。她恨透了江霁晗这种游刃有余的淡定,也厌烦于自己的身不由己,薛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那祝你成功。”

      她能说的只有这些,其他的早就与她无关。薛楹转身就走,不期被身侧的男人拉了一下衣角。

      江霁晗将她变幻的脸色收紧眼底,薄唇轻抿,语气更加温和,“我不认路,楹楹。”

      他才第一天来这里。

      薛楹脚步顿了一下,眼尾不几分悦地吊着,别扭地掉转了个方向,“那我送你回医院。”

      医院的宿舍离得不远,不过百米距离,江霁晗却走得很慢,像是想要延续这久违的两人空间。薛楹也心不在焉地闷头走,踢着脚下的石子,看着两人跳跃的影子,偶尔交叠又分开,像极了他们无疾而终的爱情。

      “薛楹。”江霁晗突然唤她的名字。

      “嗯?”

      “哪里适合看日出?”

      “什么?”薛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江霁晗驻足转身看她,“我想明天上班之前先去看看非洲的日出。”

      想去看看她曾经念念不忘的日出。

      薛楹指了个方向,草垛的位置是她最爱的秘密角落。她可以躺在那里,无人打扰。静听风息湖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那会带给她一种朝阳星辰离她很近的错觉,好像她一伸手就能够到天。

      怕他不识路,薛楹在他的手机备忘录上画了个简图,大致描绘了一下位置。

      江霁晗看着她滑动的手指,和她鬓角落下的碎发,眼眸忽而幽深。

      “我知道了,谢谢。”顿了顿,又说,“早点睡,楹楹。”

      薛楹是不想回话的,可是她走了两步还是回头了。

      她不想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只是她想到什么她便去做了。

      “江霁晗。”她快速地眨眨眼,语速也跟着快了起来,“这里蚊虫多,睡觉的时候喷一点花露水。”

      话一说完,她不等他的反应,转身就走,步子越迈越快,像一尾灵活的小鱼,转瞬就汇入汪洋大海。

      江霁晗看着她的背影很久,才转身归去。

      薛楹回到宿舍的时候,篝火晚会已经结束了,阿黛拉躺在床上斜了一眼背靠着房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薛楹,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乔纳森一直在找你。”

      薛楹没应声,呆呆地站在那里。

      阿黛拉翻身趴在床上看着沉默不语的薛楹,担忧地问道:“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又想起了什么,声音压低了几分,“你刚刚是去见了那位江医生了吗?”

      薛楹眼珠动了动,依然没回话。

      阿黛拉继续说:“今天他急救汉斯的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真的太有魅力了,薛楹你的眼光真的不错。”

      江霁晗专注于工作时,总是散发着不同往常的气质。

      心无旁骛,霁月光风。

      阿黛拉自顾自说了好久,意识到薛楹并不想多谈江霁晗,便调转了个话题,“刚刚篝火晚会新来的小伙伴都很热情,他们谈论着自己的来非洲的理想,让我听着也觉得热血沸腾。对了,薛楹,我还没问过你,你为什么来非洲做志愿者?”

      她以为薛楹的答案会是喜欢野生动物,向往自然生活之类的,这是这段时间薛楹给她留下的印象。她看上去温顺乖巧,虽然话不多,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但做起事又格外认真负责,这让阿黛拉觉得她是一个内心温暖的女生。

      可薛楹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那时候,我爸去世了,我和他分手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个有回忆的家里,就来这里了。”

      没有远大的理想抱负,只有现实残忍的推动。

      阿黛拉愣住了。

      薛楹一晚都没睡好,她做了一个虚幻缥缈的梦,梦里的所有事都是她不想回忆的。

      天刚刚放白,薛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阿黛拉还在睡觉,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换了衣服,轻轻扣上了门。

      时间还很早,连食堂的丽娜阿姨都还没上班。薛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早出来的原因,她给营地里养的小野狗添了点狗粮,看着甩着小尾巴吃得飞快的小狗,她的心里反而涌上几分焦躁。

      她向远处那摞草垛望去,今天江霁晗真的有去看日出吗?

      不觉中,薛楹手无意识地搭在小狗头顶,亲人的小狗正期待地等着她的揉捏撸抱。可是她却良久没有动作,急得它“汪汪”叫了两声。

      薛楹猛然回神,却没有像小狗期待中的和它一起玩耍。她站起来,心里明明还是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但行动上却毫无犹豫,大步流星往草垛走去。

      她甚至没有想过见到江霁晗要说些什么,就只是一股脑地便往那里走去。

      或许是昨夜梦境的残留记忆使然,也可能是她内心深处清楚地知悉他来非洲的目的。

      天空已然放亮,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将半边天都染上了橙红色。

      迎着圆盘似的红日,她望见一个背光的身影由近及远,慢慢在她的瞳孔中放大。

      高挑峭拔,只是一个剪影,她便认出了他。

      是江霁晗。

      “你起这么早?”他问。

      “没睡好。”她答。

      “我给你带了块安神助眠的香膏,回头拿给你。”

      香膏?薛楹怔忡了片刻,才回过神。她在国内的时候也常常失眠,江霁晗总是在她的床头放一块香膏,从那以后她的睡眠质量确实有显著缓解。

      只是她到非洲之后,已经很少失眠了。这里悠然祥和的慢节奏生活,让她心平气和,没什么烦心事,睡得也踏实。

      如果不是和江霁晗突如其来的重逢,薛楹昨夜应该和过往的一百多个夜晚一样安眠。

      “哦,谢谢了。”薛楹眸光微闪,和煦的阳光打在他们的背上,暖洋洋的,她问,“你怎么想起要来看日出的?”

      江霁晗侧头看了薛楹一眼,眼底有光明明灭灭闪了几下。

      空阔无垠的草原上,她只能听到他的低沉磁性声音。

      “我躺在茵茵草原上,看太阳斑斓地跃升,碧波金浪,相映相辉。

      斑马在平原上畅欢奔腾,鹊鸦在草堆上念念有词,成群的火烈鸟在湖边跳着热情的探戈。

      远处有炊烟古井,脚下有风动云落。

      我想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这……”薛楹目光迷离,她的乌发随风飘扬,凌乱地飞舞。

      这是她第一次来非洲时写下的游记,发表在一本知名旅行杂志上。时隔两年,应是没有人再记起这篇文章。

      薛楹没想到再度听到这段话竟然是从江霁晗口中,他低眉望向她时似有温情跳动,薛楹心尖陡然一跳。

      没来非洲之前,江霁晗无法想象她笔下的场景。可是当自己真正见证日出时,他才感受到大自然的震撼之美。惊叹过后,他又陷入落寞。

      那轮红日,就像万籁俱寂之时依然望向他的那束目光,永远不会熄灭,永远闪亮璀璨。

      可他却把她弄丢了。

      所以他穿越赤道,跨过五个时区,来寻她了。

      他低头,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薛楹,我是来找寻人生意义的。”

      薛楹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发丝蒙上了清晨的露水,睫毛上也沾染了潮湿。

      清冽的夜风吹过,昨晚的梦境再度在她眼前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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