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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殿前会审 ...

  •   紫宸殿中,天子和文武百官均已就位。

      “宣宿明绛。”

      宿明绛人就在宫门外,所以来得很快。

      百官看到同从前判若两状的人,一时都有些屏息难言。

      从前那锦衣红袍、放肆张狂的锦刃指挥使,脱下官袍,竟是如此的……模样吗?

      穿着囚衣,散着头发的宿明绛无视旁人,按住腹部缓慢而沉稳走向前方。

      他不能快。

      几日前腹部被棍击的痛感依然明显,拶趾之刑让双脚踩在地上如同针扎,还有后背肩胛骨上的灼烧刺痛……

      道道刑罚留身,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地狱的刀尖上前行。

      可他除了惨白骇人的面色和额头的冷汗,神情看不出丝毫异常。

      没人注意到高座上的鄢昭,唇角已经慢慢放了下来。

      “臣宿明绛,叩见陛下。”瘦得有些过分的身影跪在御台下,行了君臣叩拜之礼。

      “大胆宿明绛,既然身负通敌叛国之嫌,为何见礼时不称罪?”御史台的人立刻发出攻击,这是在说他没有自称“罪臣”的话语漏洞。

      宿明绛冷笑一声,跪在地上微微侧头,眼中的锋芒让那名官员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我无罪羁押,至今未有定论,为何要称罪?”

      “好了,这是小节。”鄢昭开口制止他们,低头看着宿明绛,“今日殿前会审,朕允你自辩。”

      他的声音在众人听来不辩喜怒,只有黎九清听出来了其中的不悦。心中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差事可算是真的吃力不讨好了。

      宿明绛闻言应了声,声音沉沉,“是。”

      梦中的风雪和尸体历历在目,宿明绛一边说服自己那只是没见过面的外祖托来的示警,一边又忍不住去想——能让他落到那样的地步,有一个人是绝对绕不开的。

      鄢昭。

      大雍的皇帝,他宿明绛发誓效忠一生的人。

      也许是默许,也许是授意。宿明绛不愿去猜测鄢昭的心思,也从未想过鄢昭会对他生出嫌隙和猜忌之心。

      他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却觉得视线中的场景有些模糊。

      那把龙椅立得太高了。

      高到他看不清他的脸。

      恍惚间是某年夏日的绿荫下,还是皇长孙的少年鄢昭,在满园花香中执起他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

      “阿羽,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完全信任的人。”

      “日后我登基为君,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谁也不敢欺负你,谁也不敢命令你。”

      “我们要做一对青史留名的君臣,就像太祖和元相那样。”

      “我会永远信任你,永远站在你的身后,谁都无法在我心中取代你的位置。”

      “阿羽,做我手中最锋利的刀吧。”

      ……

      种种画面历历在目,脉脉言语仍有余音。

      宿明绛想了又想,记起那时他自己的回答。

      他说:“好。”

      思绪的发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宿明绛低下头整理语言,“回陛下,目前构陷臣私通叛国的证据,是一纸通敌的书信,一名纥兰的王宫侍卫,以及从臣府中搜出的一箱纥兰的玉石玛瑙。所以此三样辩清,臣是否就可以自证清白?”

      依旧是御史台的那位御史开口:“铁证如山,你这奸贼还有何话说?”

      铁证如山,可笑。

      哪个私通叛国的罪证会拿这些极易构陷的东西来定罪,满朝文武从上到下哪个不清楚这些罪证经不起真的推敲?

      不过是没人为他说话。

      他们并不清楚这是鄢昭设下的局,但只要他露出一丝厌弃了宿明绛的口风,便有一大堆的人群起而攻讦。

      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的,冷漠旁观的……

      这样想来,他这官做得可真是失败。

      原本他是想按照黎九清说的那样,乖乖地做个饵。可是梦中的场景出现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

      也许他私德有亏,但于国于民他从来问心无愧。所以凭什么功成隐身,凭什么锦衣夜行?从今日起,他要权要利,也要名,谁也别想轻易拿走他的命。

      旁人看到自己未来下场凄惨,也许会退而避之,可宿明绛不会。

      他只会向前。

      “与纥兰相通的书信,确实出自臣手。”宿明绛声音平静,“不过臣从未在信中向纥兰透露过我朝的边关部署,更别说想要另择明君的言语。那张信上的内容没有一句是真的。”

      “在陛下还是郡王时,臣与纥兰王世子在一次国宴上相识,后续便有不少书信往来,此事陛下亦知。那纸书信上的字眼都在我送予王世子的信中出现过,可见有技艺高超的人仿照临摹,摘取拼凑,才成了那纸信。”

      “想来,是臣的府邸防守严密,那人找不到空隙,便联合了纥兰的人盗取王世子书信,才有了今天的罪证。”

      “一派胡言,你一张嘴就是临摹你的字迹,谁能证明那信不是真的?”有官员反驳。

      “臣写书信,用的一直是特制的祥仁纸,面上看去和普通纸张无异,灯光下便会透出纸上的祥云纹样,这点朝中收到过臣公信的大臣都可以作证。陛下大可查看那张纸,是否如臣所说。”宿明绛没有停顿,打断官员的诘问,“若是疑臣是因为私通书信,特选了与平日不同的纸,臣亦可再辩。”

      “臣的书法习自明大家,明体清瘦,横撇竖捺皆有锋芒。臣习艺不精,笔锋至尾端总是收势不及,显出几分圆润之相,此事明大家知晓甚清。后来发现祥仁纸纸张硬挺,在上面书写时自带阻力,便于收势,自此凡有来往之信,臣都惯用此纸张。”

      “臣的书房近些年来的笔墨都有,从瑞和年间至乾业年间,都能找得到一张半纸,陛下大可派人取来验证。臣在普通纸张上写出的字尾锋圆润,祥仁纸上的字则同明大家的极为相似。”

      “所以在普通纸张上写出一手明体,非臣能达到的笔力。若比对近年的笔墨字迹后,陛下与诸位依然觉得不可信,可再请明大家作证。”

      这么一大段话说完,宿明绛立刻就觉得有些呼吸不畅,缓过气之后压下喉咙的痒意。

      “张大人,可还有疑问?”

      宿明绛辩白得极为清楚,还有声名斐然的明大家作证,众人便无话可说。

      朝中臣子这时想起,陛下和宿明绛自小同吃同住,教授陛下的老师也同时在教授宿明绛。所以,明大家还是陛下的老师。

      众人今日似乎重新认识了宿明绛。

      原本只当他生性放肆,做事但凭强权蛮力,可如今一番自辩,却发现这人其实心思缜密,言语中基本不留漏洞。

      “至于纥兰的珍宝。”宿明绛这会是真的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咳了几声,“闵大人搜查我府邸时眼睛不好不成?纥兰贵重的珠宝臣府里可不止一箱。”

      有小官急慌慌开口,“好啊,这不是私通罪证不成?”

      宿明绛懒得看他,“臣的府邸里,还有纳什的许多珍稀皮草,还有客尔汗的玻璃明珠,还有江浙的锦缎丝绸,还有东南的稀奇海货……啊,一时都说不完,难不成这些大雍内外的地方都同臣私通不成?若臣有这么大的本事,臣还做什么指挥使?”

      “好叫陛下和诸位知道,臣侥幸得陛下几分宠爱,总有些求来帮忙办事的人,送些奇珍异宝再正常不过。那些纥兰珍宝都带有西北丰通商行的印记,送这些东西是叫臣行个方便,让他们能在京城立足脚跟。如果没记错得话,他们还给其他朝臣送了礼。”

      “李大人,何大人,荀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啊?”宿明绛跪在地上侧身,目光看向刚刚提到的几人,“若是刑部的人在几位大人家中也搜到纥兰珍宝,是不是说明几位大人也同我一般,通敌叛国?”

      他最后的几个字一字一顿,威胁性极强,被提及的几人立刻从队列中站出,“陛下,陛下,臣万万不敢啊!”

      但几人只是说不敢,却半天没有分辨自己未曾收礼的事情。

      其他人看情况不对,急忙道:“大胆,御前胡言乱语,成何体统?纵使珠宝并非私通罪证,你收受贿赂总是真的吧?”

      “咳咳咳。”宿明绛笑得咳了出来,熬夜泛红的眼角都扬了起来,“我贪这件事,你们不知道吗?值得今天才拿出来说!”

      “贪污受贿一事容后再说。”鄢昭止住下面的争吵,“回归正题。”

      “那宿大人,纥兰的那名逃兵指证你的话又怎么说?”有官员再次开口。

      宿明绛终于没再急着辩驳了,他突然安静下来,几息之后才道,“前两道都推翻了,你们还固执己见。既然如此,便传唤对质吧。”

      他说罢,抬头看向高座上的皇帝。

      年轻,俊朗,不见曾经的青涩稚嫩,满是帝王之威。

      鄢昭也正低眸看向他,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宿明绛猜不到,他猜了十来年,都没猜对过。

      他跪坐在地上按住自己的腹部,控制住一阵一阵的疼痛。

      “召纥兰侍卫进殿。”鄢昭说道:“宿明绛,起身站到一旁。”

      “是,陛下。”宿明绛垂着头,缓缓起身站到一侧。

      前两道证据他在天牢里想好了充足的辩词,任谁也找不出漏洞,最后一个却没怎么在意。

      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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