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7、十月八

　　风逸才光着膀子趴在床上，背上一片惨不忍睹的淤青。他忍不住抱怨道：“哎疼疼疼……顾华，你轻点好吧？我骨髓都要被你挤出来了！”
　　“哼，你也知道疼啊？”顾华嘴上讽刺着，手上给他擦药的力度却轻柔了许多，“知道疼，还逞什么英雄？”
　　“怎么说，她也是我老客户的好兄弟的女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也得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吧？万一把自己也给搭进去怎么办？”
　　风逸才忽然一脸姨父笑，看得顾华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笑什么？”
　　“嘿嘿嘿。华儿，你这是担心我的意思吗？”
　　“谁担心你了！”顾华喊着，下意识举起拳头，但一瞄到对方背上那触目惊心的淤青，又不忍心捶下去，“总之，下次要再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先报警，知道了吗？”
　　“是，”风逸才笑眯眯，“都听老婆大人的～”
　　“你这张贱嘴还是那么欠……”顾华又想一拳砸下，却因传来的咳嗽声而连忙收手。站在房门口的甯安道：“我看门开着，就进来了。”
　　顾华迅速收起药膏，端走脸盆，“你们先聊，我去准备晚餐。”
　　看着顾华那略显害羞的身影，风逸才双手托下巴、摇晃着脑袋的样子宛若一只发情的傻二哈，“我老婆越来越贤惠了，开心～”
　　甯安放下带来的慰问品，“你这伤似乎比看上去的严重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风逸才满不在乎，“没事儿，只要其他功能没出问题就好。对了，杨老大找回他家那小的了吗？”
　　甯安点点头，“不过，他似乎因此陷入了麻烦。”
　　“麻烦？”
　　“具体我的也不太清楚，我只听薛琴任说他得罪了副科长……”
　　“薛琴任？你去部门了？”
　　“嗯，原先说叫我去领抓住重大犯人的赏，结果却是替组长整理报告。”
　　“那谭终和23号认罪了吗？”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甯安从包里取出一份资料，“所以我多打印了一份。”
　　“嘻嘻，不愧是我媳妇闺蜜，真机智。”
　　甯安的报告写得十分简练，一条一条列得非常清晰，通顺流畅，得出的结论有理有据。上面说，谭终和23号是在一年前，即2012年8月认识的。当时谭终已受不了单身母亲对他的无视而杀了她，他发现23号后救了她，让她伪装成他的母亲。之后，谭终因一时的愤怒，失手杀了他的小学同学。
　　谭终自第一次过失杀人后感受到了杀人的快感，“剥夺他人的存在会令他感到自己的存在”，这是他的原话。他和23号一起，先用吊绳杀死目标，再将其放进行李箱带走，连同皮箱丢进藏着他母亲的封密的储藏室里。他们频繁带着行李箱没被周围人觉得可疑的原因，一是23号每次开车都直接驶入地下车库，车库里通常少人，被发现的可能低，二是谭母本就是卖行李箱的，她又有收集各种行李箱的癖好，周围人早已司空见惯。
　　而且，死亡的六名学生，并不都是因无视了谭终而死。常乐和金浩，是被23号杀死的。她的理由很简单，她看谭终说杀人后精神百倍，便忍不住试了一次，在品尝到杀人时的兴奋感后立即上瘾了；还说像他们那么好的孩子，早晚会被部门抓去做实验，所以还不如早点送他们安息。整系案件，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还有一点要补充。
　　“在果蔬店带走常乐的女人，的确是人贩子。”甯安道，“那天，23号刚好下楼买水果，看到那女人和常乐走在一起。她很喜欢那女人的脸，再加上常乐，一时控制不住杀人冲动，就把他们都杀了。”
　　“部门打算如何处理谭终和23号？”
　　“关进收容所。”
　　风逸才轻蔑一笑，“我保证他们宁愿选择去死。”
　　沉默了一会儿，甯安道：“这个案子，从谭终的角度来看，部门没错，‘怪胎’不知道自己是‘怪胎’，容易在不知情下被不良分子利用，必须加以管理。但若从23号的角度来看……有关23号的详细资料，我没有权限查阅，但我可以想象出她的大概经历，你和她是同期，该不会……”
　　风逸才神色凝重，“不错，我也接受了‘怪物’实验。”
　　“抱歉。”
　　“没事。你是第一次着手部门内部事务，他们不会让你涉入太深，有疑问很正常。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让23号得以逃出设施的大爆炸。”
　　风逸才一笑，“你小子眼光不错。只可惜，我在那之前就离开了设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场爆炸是反部门组织塞勒涅所为，当时被关在设施内的异类，有三分之二逃了出来。”
　　甯安看了眼风逸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只管问。”风逸才将报告收进文件袋。
　　“23号的反社会人格，与在设施接受的实验有着绝大的关系。你也有同样的问题吗？”
　　“如果我回答‘是’，你打算怎么做？让我离开顾华吗？”
　　“警察顺着那女人贩子的线索，找到了她背后的人贩子组织。”
　　风逸才不明甯安为何忽然提着个。
　　“面对不幸时，人总希望能有幸事发生。这次的事件虽然是个悲剧，但不幸之中，也算有一件令人欣慰的事。”甯安看着风逸才，认真真诚，“你的过去，我没资格评论，我只知道，顾华对你很重要。若他是你不幸中唯一的安慰，就别辜负他。引蛇出洞固然是个方法，可贸然顶着不知身份之人的脸出现在敌方可能出没的地方，太冒险了。”
　　“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聊得那么开心。”端着给风逸才准备的晚餐走来的顾华还未将脸盆放到床头柜，就遭到了风逸才的袭击。风逸才抱着顾华，蹭着他的腰，哇哇直叫：“媳妇儿啊，人家甯哥哥实在太好了，感动得我都要哭了！”
　　“你这疯子又忽然发的什么羊……狗癫疯？快给我放手！汤要倒出来了！”
　　看那两人如此要好，甯安站起来说：“你们好好处着，我先走了。”
　　“诶？”顾华说，“不留下来一起吃饭吗？”
　　“娜娜还等着我呢。”甯安一笑，“慰问品记得吃。”
　　同天上午，部门策处科科长办公室，焉然看着进来的施杨，说：“坐吧。”
　　“不用。”
　　“那就站着说吧。”焉然心平气和，一点儿也不为属下的无礼而不悦，“昨天，为什么突然离席？”
　　“急事。”
　　“因为你领养的那个孩子吗？”
　　施杨的双眼起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波澜。
　　“我听说，她被绑架了。”
　　“……”
　　“逃走的歹徒，我已经叫人去找了。”
　　“……”
　　“你知道范冰一向不喜欢你，下次多注意一下言行。”
　　“……”
　　“甯安的工作能力不错，可以试着培养他。”
　　“……”
　　“早点回去陪那孩子吧，刚经历了绑架却一个人待着，怪可怜的。”
　　与此同时，周末正蜷缩在家里，裹着毯子，四肢发抖。她刚从噩梦中惊醒，噩梦的源头，自是昨日那场绑架。
　　昨日，她被摁进车里后用胶带纸捆住了手脚，贴住了眼睛和嘴巴，然后被带到了一个类似于废旧仓库的地方。绑架她的人将她带到那里后就走了，毫无安全感的她全身哆嗦，害怕得不得了，内心仍在呐喊她早已呐喊过千万遍的“大叔”。
　　没几分钟，一个人上来替她撕去了脸上的胶带。周末眯缝着眼睛，一声虚脱的“大叔”还没喊出口，就被眼前人给吓了一跳。楼殓想为她解去手上的胶带，可惊慌失措的周末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她向后一倒，只见一个戴着画了个叉叉的黑色口罩的女人走了过来。
　　楼殓尽量以能安抚周末的语调道：“你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松绑，没有恶意的。”
　　周末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楼殓赶紧上前给她解开胶带。
　　“你绑我来，又是想，我当你妹妹？”
　　“啊，上次，不好意思啊。”楼殓抱歉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所以不再会强求你了，但如果你回心转意了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无艳狠狠打了一下脑袋。
　　周末瞄了眼抱头念疼的楼殓，怯怯道：“你们把我绑来……”
　　“关于这次的事，抱歉，原本，我也不想如此粗暴，但这的确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周末看去，一位男子踩着轻盈的信步，缓缓于阴影中走到阴暗的灯光之下。这名男子大约三十岁，眉清目秀，身材修长，身着现代改良汉服，左手腕绕着几圈太阳子，通体的天生贵气强烈到仿佛他周围一圈的空气都退避了三舍似的。
　　楼殓和乔无艳立刻恭敬地行礼。尽管周末非常不安，但男子身上那股神秘的吸引力，着实教她看得出了神。
　　“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男子道，“我叫怀珺衡，是反部门异类组织——塞勒涅的领导人。我这次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你叔叔的事。”
　　“……大叔？为什么？”
　　“关于这位大叔，你了解多少？”
　　“我……我只知道他是什么专员，每天都很忙……”
　　“他是在你母亲去世后收养你的吧？”
　　“……嗯。”周末点点头。
　　“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收养你吗？”
　　“他说，是为了我家的房子。”
　　“房子？”
　　“嗯，他说这样，他就可以省下房租。”
　　怀珺衡一笑，“他可是部门的人，你以为他没补贴吗？”
　　“这……”周末低下头。
　　“那么，我们换个问题吧。你对你的亲生父亲，知道多少？”
　　“我的……亲生父亲？”周末想了想，“我的亲生父亲，是李……”
　　“你母亲是怀孕以后才嫁给他的，他只是你的挂名父亲。”怀珺衡不容置疑地打断道，“关于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我……”周末不置可否。
　　“你母亲有向你提起你的亲生父亲吗？”
　　周末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其实你的母亲是出于你的安全考虑，才向你隐瞒了你的亲生父亲。”怀珺衡的眼里闪过一道迷之光芒，“关于你的亲生父亲周立军，我可以免费透露一个情报。他和你叔叔施杨，是从同一支部队出来的好兄弟。”
　　“大叔他……”
　　仓库的大门口传来一阵响声，有人闯入。怀珺衡叹了口气，“哎，正说到重点上呢，怎么这么快呢？看来，”他看向周末，“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嘛。”又是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既然没时间多说，那就不说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父亲的死，与你叔叔，还有部门，脱不了关系。我建议你想办法弄清楚，否则到时候，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他说完，在乔无艳和楼殓的保护下撤退了。没一会儿，冲进来的施杨发现了如木头人一样愣在地上的周末，将她抱了回去。
　　施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故而一个字也没说。周末一声不吭，一是因为她在她的亲生父亲一事上太过震惊，二是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施杨——怀珺衡当时虽没明说，却在心里笃定地告诉她：你的父亲，是施杨杀的。
　　钥匙开动门锁的声音传来，周末不禁将自己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施杨步入周末的房间，看着拱起的被窝，轻轻坐到床上。沉默了好久，施杨先开口道：“对不起。”
　　周末一愣。
　　“以后，我不会再好几天都不回来了。”施杨道，“我会把工作分给别人，每天送你上学、接你放学，带你吃好吃的……”
　　周末犹豫了下，慢慢钻出被窝看向施杨。
　　“家长会，我不会请假了。家校联系薄、试卷，我都会签，你再不用模仿我的字迹了。”
　　周末实在想不到一向对她爱理不理的大叔，竟做出如此郑重的承诺。她也明显感到，对方的语气一改平日的散漫懒惰，认真了不少。若是以前的她，肯定早已开心得喊了出来，可如今，半晌过后，她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把手伸出来。”
　　周末照做。
　　施杨拿出一个白色手表型手环，为她戴上。周末惊讶，“这个是……”
　　“戴上这个的异类，不会被抓去做实验，所以，你可以安心了。”
　　“真的吗？”
　　“嗯。”
　　若换做以前，周末肯定会开心地泪眼迷蒙。但现在，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周末摇摇头，说：“大叔……”
　　“嗯？”
　　“我的爸爸，亲爸爸，你认识吗？”
　　施杨看了会儿周末，缓缓答：“不认识。”
　　“……我累了。”周末失落地低下头，“想睡了。”
　　“那你睡吧。”施杨站起来，带上门出去了。周末则捂着脸，小声抽泣起来：“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