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49、四月五

　　“娜娜，碗放着我来洗吧。”
　　“好。”
　　封城那天，由于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顾华心急之下无视了物业的禁足令，连夜打包了一些换洗衣物出门——自打甯安不知所踪以来，虽然尹娜没表现出任何异常之处，但她那总是在不经意间黯淡下来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心声，也是让顾华时常放心不下。他想过把她接到自己家方便照料，奈何她本人不愿离家，遂迟迟没向她提起。然而在这种非常时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趁着夜色躲过驱赶居民回屋的保安和物业，做贼似的溜进了甯安家。
　　好在南雁小区的物资保障十分不错，有肉有蔬菜还有水果，平日里自己去购物也不过如此了。不过顾华吃饭向来是点外卖下馆子，不会自己做，所以搬来之后，尹娜每天要多准备一人份的伙食，这让他有种在别人家吃霸王餐的错觉——虽然他以前没少在甯安家蹭饭。为了消除这份罪恶感，他主动承担除做饭以外家务，比如擦桌拖地、清洁猫窝等，晚上睡觉也是睡在沙发上，不敢占用甯安的床。
　　碍于社会形势的变化，燕川市的学生这学期大都是在家上网课，本该在今年六月举行的小学毕业考和中高考也被推迟，谁都说不好何时恢复。再加上近段时间虫病泛滥，中招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故而各学校的线上教学也基本都是形同虚设了。不过尹娜这一届毕竟是毕业生，再怎么样还是得抓一下，所以有几个老师会时不时地上传几张卷子，让学生们在规定时间内下载完成，然后再自行校对答案，有问题直接在群里问。
　　尹娜已经把这周的卷子写完了，闲着没事做，便拿了逗猫棒去逗瘸子。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假老鼠，突然瞄准时机出爪，在老鼠屁股上挠了一下。尹娜见了笑翻天，“瘸子，你是不是喜欢老鼠的屁股啊？怎么每次都抓这里？”
　　瘸子是一只纯洁的猫，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她心情不错，它凑上前蹭了蹭，叫了几声撒娇。尹娜放下逗猫棒，把它抱起来撸了撸，满面的笑容却在不知不觉中消退了。
　　她喃喃道：“瘸子，你说甯哥哥现在还好吗？”
　　去医院探望的那天，她远远地看着睡在隔离病房里的甯安，视野突然暗了一下，紧接着就失明了。她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且因为以前有过相关经验，她伪装得很好，连送她回家的施杨也没发现。为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她一直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容易才撑到勉强看清东西，却换来了甯安被“绑架”的消息。
　　尹娜不了解沈连寂这个人，猜不出他带走甯安是何意图，但她与秦源野有些交情，所以相信他不会伤害甯安。可迟迟的杳无音讯，让她没法不挂念。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无力的孩子就好了，奈何她能做的，偏偏只有等待。
　　瘸子“喵”了一声，轻柔得像在安慰她似的。
　　“是啊。”她强颜欢笑道，“沈连寂哥哥不是到现在也没被找到吗？他把甯哥哥藏起来，甯哥哥就不用去对付外面那些失控的人，还能安心休养，我应该放心才对。”
　　话音一落，兜里的手机忽然振了振。尹娜拿出来一看，是赵慧慧发来的消息：
　　娜娜，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妈妈身体好冰，动也不动。社区电话一直打不通，外面还有怪物在爬来爬去，我好怕。
　　尹娜心下一惊，立即回拨了过去。下一刻，赵慧慧的哭音传入耳朵，听上去已经无助得快要崩溃了。
　　“慧慧，你别着急，先冷静下来。”尹娜抚慰她道，“你现在在家吗？”
　　赵慧慧哽咽着道：“……在。”
　　“你妈妈呢？”
　　“在、在厨房里。”赵慧慧泪流不止，语无伦次地说，“她一直在喝酒，还要我去买。我不敢，她、她就打了我……我把自己锁在厕所里，今天、今天出来一看，她躺在地上，身体很冰……娜娜，我、我该怎么办？吃的也没了，警察叔叔说找社区，可是社区电话一直打不进去，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明白自己状态不对，说这些话时一直压抑着哭声，担心吓着尹娜。可她越是压抑，眼泪就越是稀里哗啦地掉，身子也颤抖得如坠冰窖。尹娜当机立断道：“慧慧，你先把你社区的电话发给我，然后把门锁好待在家里。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嗯。”
　　电话挂断之后，尹娜先打了管控局的热线和施杨的号码，但都没打通。情急之下，她站起来跑向厨房，刚好顾华也洗完碗了。
　　“顾华哥哥，慧慧家里出事了，她一个人在家没吃没喝，我想去帮她。”
　　顾华闻言愕然，他看了眼赵慧慧发来的求救信息，镇定下来想：眼下外出，遇上危险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可也不能对赵慧慧见死不救，所以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要不我联系一下我们社区，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说罢，致电过去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他们说，那个小区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让我们去找警察或管控局。”
　　“那慧慧怎么办？”
　　顾华犹豫了一下，“我去吧。”
　　“不行。”尹娜斩钉截铁地道，“顾华哥哥你去才危险。”
　　顾华无言以对。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若是被在外游荡的克异体缠上，几乎没有脱身的可能。然而他不能就因此置身事外。
　　尹娜想了想，采取了折中的办法，“那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好。”顾华点头答应了。
　　于是二人做好防护，带了把水果刀作为防身武器，偷偷摸摸地下楼了。
　　由于居民都被限制了不必要的出行，南雁小区的花园里空无一人，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四下透着一股冷清之意。顾华左右张望一阵，等巡逻的保安走远了，借助绿化带隐去行踪，带尹娜来到了西边的围栏。
　　这里护栏有一根断了，恰好空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空间，是顾华之前无意间发现的。大概是因为此处树太多挡住了，物业没发现，所以还没修理。二人一前一后侧身穿过去之后，立刻朝赵慧慧家奔了过去。
　　外面的情况远比顾华想得糟糕：停在路边的车辆被砸成破铜烂铁；店铺的落地窗化作一地碎玻璃，货柜上被洗劫一空；随处可见干掉的血痕和带针的麻醉弹头，宛若被遗弃的战场一样——尽管真正的战场会更加触目惊心，但对于从小活在和平年代他的而言，这场景已经足够产生冲击力了。
　　突然，尹娜神色一凛，把顾华拉进了转角。随即，一层巨大的阴影笼盖下来，令顾华抬起了头——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体型庞然，看着像一只空心的饺子，但移动速度十分缓慢，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着。侧耳一听，微弱的风声中，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近。不多时，只见一大群人黑压压地路过，让顾华紧张地紧贴墙壁不敢动弹。
　　这些人显然是网上所谓的克异体，不仅体型异于常人，目光也是呆滞空虚的，各个像丧尸似的低头耷脑，发着模糊不清的低鸣。走着走着，其中一人蓦地停下脚步，就地倒了下来。而其他人却像是没见到一样直接踩上去走过，一脚又一脚。
　　那倒下之人的呜咽被同伴们的踩踏封锁在喉咙里，裸露在外的皮肤青斑遍布，仿佛吸了水的海绵一样，每被踩一下，就有褐色的液体从其体内渗出来浸染衣物。待队伍末尾踏过，他便像是完成了自己使命似的，瞪着□□的双眼，彻底安静了下来。
　　顾华看得目瞪口呆，突然感觉有点消化不良，于是捂住了嘴。尹娜沉着地观察周围，确定他们走远了，方才拉了拉顾华的袖子，“顾华哥哥，我们走吧。”
　　“……嗯。”顾华强打起精神，跟了上去。
　　经过那被当成踏板的克异体时，顾华把手挡在太阳穴旁，以防自己瞄到那人惨烈的死状吐出来——他打小胆子就不大，连恐怖片的片头都不敢看，难免有些慌张。相比之下，尹娜泰然自若，还提有余力醒道：“顾华哥哥，这人应该是得了‘黑死病’，尸体里肯定还有幸存的异鞭虫和虫卵，你不要靠太近了。”
　　顾华认为她淡然得不太寻常了，“娜娜，你不怕吗？”
　　“怕什么？”
　　“尸体。”
　　“我之前接触过，没什么好怕的。”
　　尹娜一句话带过，转头看向顾华。虽然被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他那两条眉毛都快皱成一条了，明显是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
　　“顾华哥哥，你要是怕的话，要不要和我牵手？”
　　顾华羞愧不已，心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还要孩子关心，说出去真是要丢死人，“……不、不用了。我没事。”
　　“可不要强撑着哦。”
　　“嗯。”
　　赵慧慧家在一个比较偏的位置，这一路走来躲躲藏藏，虽然耗费了不少时间，但也算是有惊无险。尹娜取出手机，给赵慧慧发消息：慧慧，我们马上就到了。你现在还能看见在你家附近徘徊的怪物吗？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回信：它还在。
　　尹娜又问：具体在哪里？数量多少？
　　赵慧慧回复：就在我家楼下，我只能看见看见一只，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的。
　　尹娜让她回去收拾包袱，旋即停下了脚步。
　　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一只怪物蜷伏在地上，好似在休息。它身形犹如蟒蛇，又像蚯蚓似的有数道环节，但偏偏却顶了一个人的脑袋，看上去极为诡异。顾华看了一眼，不免被辣到眼睛了，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
　　这一带是旧街区，很多屋子都缩在巷子深处，连个围墙或者护栏都没有，所以也是抢劫和盗窃案件频发地段，而且由于附近是菜市场，路面长期积着污水，坑坑洼洼极为肮脏。尹娜之前来找赵慧慧时，还看见有人和流浪猫狗一起随地大小便，导致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臭味。而那些人却不仅不以此为耻，反而还冲她出声挑逗，恶心至极。
　　顾华也没想到尹娜的同学住在这种地方。毕竟住在这种地方的，说难听点，大多是些不三不四之人。这类人即便生了小孩，也没条件好好教育，基本上就是放养。他想，这孩子在学校应该被排挤过吧，也幸好尹娜和她成了好朋友。
　　然而眼下的问题是，这只怪物堵在去往赵慧慧家的必经之路上，得设法把它引开。但能让怪物乖乖跟着走的，恐怕也只有活生生的人了。顾华深呼吸一口气，下了决心道：“要不我去当诱饵吧。”
　　“不，顾华哥哥你待在这儿。我去。”
　　不给顾华阻止的机会，尹娜径直来到那怪物跟前。见有活物主动送上门来，那怪物骤然伸长脖子凑到她面前，以漆黑如深井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琢磨她到底能不能吃。
　　尹娜透过护目镜回视，十指紧紧攥在一起，逼迫自己不要移去视线——这怪物有一个人头，说明它是由人变异而来的，应该在可控范围之内。那怪物嗅了她的气味，判断她不会让自个儿拉肚子，便立马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顾华大惊失色，冲出来道：“娜娜快跑！”
　　尹娜充耳不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轻轻地说：“走吧，不要再伤害别人了。”
　　那怪物倏地一愣，呆了一会儿，悻悻地退下了。顾华奔上前道：“娜娜，你没事吧？”
　　“我没事。”尹娜答完，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疼。她本以为对方原本是人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却不料还是有些负担。但还好，可以忍受。
　　顾华对此浑然不觉，还纳闷道：“可它怎么突然走了？”
　　“走了也好。顾华哥哥，我们快进去吧。”
　　尹娜不敢耽搁。她无法预料回去的路上还会遇见什么，所以必须尽快带赵慧慧回去。顾华也担心下次没那么好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