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33、二月七

　　据调查，三名死者之间是完全陌生人，唯一的交集也只有案发当时在路上的擦肩而过。对于第一位和第二位被害人遇袭后的行踪，三人也逐一予以了确认，但并没有重合的地方。
　　欧阳尧旭纳闷道：“这都查了大半天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会不会是咱们想错了？”
　　卜瑞珉摇了摇头，“不会的。如果死者们没有到过同一个地方的话，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接近了他们。”
　　“如果真有这么个人的话，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传播‘黑死病’吗？”欧阳尧旭喝了口水，“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吗？毕竟他得时时盯着那些人袭击了谁，然后再用阿克索把被害人变成克异体。要是我的话，肯定会自己来挑选感染对象。”
　　卜瑞珉不曾想这个小少爷竟然进步了那么多，颇有些意外，“其实这两位被害人也不是没有去过同个地方。”
　　“医院。”施杨终于吭了一声。
　　虽然感染了异鞭虫虫卵的普通人不会得“黑死病”，但虫卵孵化之后分泌出的化学物质会影响人的大脑，进而令其做出反常甚至危险的举动，所以管控局专门协同各医院开设了若干个隔离点，用于集中管理异鞭虫病患者（包括普通人、异类和克异体），以及研究治疗方法。依据目前的研究进展，异鞭虫病的潜伏期是三天，即虫卵进入宿主以内后，一般只需要两到三天，就会使宿主的体征指标发生变化。因此案发后，两名被害人都被送去了隔离点。只不过在观察期间，他们都未表现出任何异常，院方就批准出院了，却不料事实恰好相反。
　　“原来如此！”欧阳尧旭恍然大悟，“可这样一来，不就代表医院里有叛徒了吗？”
　　卜瑞珉当然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但就现阶段掌握的情报而言，只有这种可能。“还是先去医院看一下吧。”犹豫了一会儿，他如此说道。
　　六年前，附二医启动新院区建设工程，于一个月前落成。按原计划，新院区将会在今年三月正式开始运行，奈何阿克索和异鞭虫病的传播事件在燕川市内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为了安顿感染人群，新院区作为隔离点之一被提前开放，市政府也投入了不少人力和物力的支持。隔离点一共被分为两个区：观察区和隔离区。观察区用于留置疑似感染人群。隔离区则用于安置确诊患者，并且由于大部分患者是具备比较强攻击性的克异体，此处还额外配备了警员和一些防暴器材，必要时也允许药物麻醉等特殊管制手段。
　　隔离点的主要负责人是从附二医的管理层下来的，自经手这项工作以来，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腰围也萎缩了一圈。得知隔离点误放了两名实际感染者，间接导致人员伤亡，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三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卜瑞珉同情地说：“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你们的错，毕竟你们已经对死者进行了留置观察，也是按规范解除隔离的。这怪虫才出现没多长时间，咱们对它的认识尚且肤浅，又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发生这种情况也实属无奈。”
　　负责人噎了良久，“……但也终究是我们的疏漏。我会负起全部责任的。”
　　见他这样反应，卜瑞珉突然有些不好说下去了——因为感染人数远远超乎预料，新院区的隔离点就像是永动机的齿轮一样，日夜不息地连轴转动，医护人员和志愿者三班倒，每个人都紧绷着弦超负荷运转。在这时候，如果突然来一句“你们内部人员有问题”，且不说没有半点人情味，光是调查工作就没法展开，毕竟若把他们拉走了，这个隔离点就没人管了，而且也不能把患者们送到其他区，因为全燕川市内已经没有仍有余力的隔离点了。
　　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一切都还停留在猜测阶段，没有证据。因此卜瑞珉原本只是打算找负责人探探口风，比如隔离点的运作系统是否有不方便地方，或者工作人员之中有没有不服从管理、对患者不太好的人。然而他却没想到，负责人不仅什么都没说，还直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反而让他哑口无言了。
　　忽然，负责人的手机响了。紧跟着，欧阳尧旭的手机也开始振动。负责人接起来一听，登时慌张得像丢了魂，没说什么事就着急走了。欧阳尧旭这边却倒是听清楚了，是史佩均。
　　“你们在哪儿？”
　　“附二医新院区。”
　　“挺好，留下来帮忙吧。记得做好防护。”
　　“帮什么……”
　　话音未落，一阵喧闹的人声从外面传来，似乎发生了什么骚乱。联想起负责人离去前的神情，三人立刻飞奔出去一看，只见隔离区内，一头等人高的蝙蝠正在疯狂扇动翅膀，似欲突破重力的拉扯飞至空中。然而他的体型实在太大，以至于无论如何努力都飞不起来，而偏偏在他扇翅的过程中，数根锋利如针的细毛从其翅膀表皮上脱落，致使周围有不少人受伤倒地。欧阳尧旭先是被这怪物的恐怖长相吓了一跳，但随后又注意到他身上有蓝白条纹的碎布块，即知他应该是异能失控的克异体。眼见一位护士在慌乱之中被绊倒，并且即将被倾盆而下的尖刺中伤，他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替她一挡，左小臂瞬间被贯穿，血流如注。
　　下一瞬，施杨突然从旁跃出，他单手拎起不能动弹的护士，轻飘飘往警卫那边一丢，旋即又侧身揪起一张倾倒的椅子护住欧阳尧旭，再一发麻醉弹击晕了那只巨大的蝙蝠。
　　“怎么样？”他回头问道。
　　“没事！”欧阳尧旭顾不上疼，立刻从腰间拔出麻醉枪，奔出去协助警卫疏散人群。
　　看到施杨解决得如此迅猛，卜瑞珉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护送完两名行动不便的病患，前一秒才刚回来，后一秒竟又见一名克异体浑身化成痰一样的黏液，将前后几人牢牢粘在地上。那黏液呈现出污浊的黄色，不仅散发着臭味，还瞬间溶化掉了被困之人的鞋子。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嗞啦声，粘液被鲜血染红，悲鸣不止。
　　不等卜瑞珉发出解救号令，不远处又有一排人纷纷倒地，他们周身充斥着红色孢子一般的生物，各个双目充血、面色铁青，抓着喉咙痛苦万分。那孢子以人体为土壤，顺着呼吸道在肺里扎根，根须穿透胸腔将人的身体裹起来，犹如触手一样张牙舞爪，而它的茎叶则透过五官而出，像面具一样附着在人脸上，有意识地朝着疏散队伍竖起绿叶，将孢子扇向那里。
　　好在医护人员和警卫队都做好了防护，有口罩阻挡，但是患者们却没有。施杨连忙从护士站里扒出防毒面具抛过去。卜瑞珉默契地接过来，全部分给了来不及撤退的患者，然后把衣服的高领往上翻挡住口鼻。
　　这时，又有多名克异体毫无预兆地发狂，他们不分敌我，只要在视线范围内就会无差别予以攻击。与此同时，一声的尖叫从隔离区外面传来，应该是已经疏散出去的克异体中也出现了异能失控的情况。眼见形式不妙，施杨二话不说，把混在疏散队伍中的克异体一个接一个揪出来进行麻醉。卜瑞珉亦当机立断，对警卫们道：“优先疏散医护人员！患者停止撤离！无论是否已经异能失控，均麻醉处理！”
　　“怎么样？”看史佩均只讲了寥寥几句就挂了电话，凌云不禁有些担心，“他们不会真跑医院去了吧？”
　　“就目前的线索，医院隔离点的工作人员确实有嫌疑，他们跑去那里也是正常。”史佩均接来纸和笔，迅速描绘起流浪汉的模样来，“不过，他们去得也挺及时。虽然欧阳尧旭不靠谱，但有另外两位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及时？医院那边发生什么了吗？”凌云疑惑道。
　　“没什么。只是一个预感。”史佩均把画好的画像递给凌云。凌云看了一眼，不禁感慨道：“你画得可真好。是专门学过吗？”
　　“没有。你先穿好防护服，然后咱们再去找那个流浪汉。”
　　距离流浪汉死亡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从他尸身上倾巢而出的异鞭虫也早就失去了踪影，但保险起见，史佩均还是让凌云全副武装好再行动。凌云自知肉体凡胎，为了不给史佩均拖后腿，也不在乎身为长辈的面子，干脆利索地脱掉外套换上了，“那你呢？”
　　“我不用。”
　　于是二人顺着流浪汉逃离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史佩均仔细观察着附近的景象，一抬头，流浪汉落荒而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眼前。那流浪汉右手紧紧按着伤口，三柱血流从指缝漏出，将袖口一圈染上了一层更深的颜色。他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在上气不接下气之际一不小心栽了跟头，掉进了河里。
　　史佩均在河边停下来，端详着河面没说话。凌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掉进去了？”
　　“嗯。”
　　“如果掉到河里了，那咱们得下去打捞了。”以前处理命案的时候，凌云没少干过脏活累活，所以也不介意，“我联系一下队里，让他们把下河的装备送过来。”
　　“……等等。”看到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气泡，史佩均心觉不对，连忙转身一扑，把凌云压在了地上。凌云猝不及防后脑着地，疼得眉头皱成了一条。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只听得一阵波浪打在岸边的声音，一只异形怪物猛地从水下跃出，重而有力地落到了他们面前。那怪物虽具备明显的人形，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四肢和头颅，倒更像是一堆黏糊糊的眼球的堆砌物。那些眼球是人眼体积的五倍，没有眼睑，瞳孔漆黑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它们节奏不一地上下左右转动，最后倏地一齐将视线固定在二人身上，虹膜的肌纤维犹如波涛汹涌的海面一样此起彼伏，已然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们搅成稀碎了了。凌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密集恐惧症都要被吓出来了，“佩均，他该不会就是……”
　　“是的，”史佩均赶紧拉着他爬起来，“就是那个流浪汉。”
　　就凌云接触过的克异体，从摄入阿克索到展现出异能，大部分都需要三到七天。再加上异鞭虫的潜伏期又是三天，按理来说，这流浪汉应该是在六到十天以后才变异，却没想现在就已经有失控迹象了，比前两位死者变异的速度还要快。而就在这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那怪物登时解体分裂成无数个眼球，径直向他们滚去。凌云和史佩均脸色骤变，立马后退拉开距离。凌云扒出麻醉枪，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这发是最新型的喷雾式麻醉弹，在落地的前一刻陡然喷出药水，使得刹那间白雾升腾。然而雾气还未完全散去，那些眼球就追了上来，似乎完全不受麻醉剂的影响。
　　凌云头皮炸了，脚下加快了速度，“为什么会这样？”
　　“水。”史佩均敏锐地注意到了眼球所经之处均被水打湿了，“那些眼球应该能像海绵一样能吸水，麻醉药全被它们用水稀释了，起不了效。”
　　“那就只能上真家伙了。”凌云把麻醉枪往左手一抛，左手收起麻醉枪的同时，右手从腰间拔出实枪，随即左手解开保险栓，瞄准扣动扳机——
　　子弹精准射穿一颗眼球，血水瞬间飞溅。凌云一气呵成，又连续开了好几枪把弹夹清空，且弹无虚发。可即便如此，却仍旧阻止不了眼球们的逼近。凌云迅速更换弹夹，打爆了滚在最前面的两颗眼球，“这样下去不行，子弹会被耗光的。”
　　史佩均想了想，虽然他没法保证百分百有效，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直接狠狠一口划在手掌上，然后用力一挥把血洒过去。
　　“佩均，你这是……”
　　凌云话还没说完，就见沾上血液的眼球的眼膜顿时变得浑浊无比，进而通体变得漆黑，从中间裂开嘴巴一样的东西。它们发疯般地撕咬其他眼球，不一会儿功夫就解决光了。
　　凌云怀疑自己在做梦，“这到底……”
　　史佩均也有些难以相信，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另一边，黑眼球像融化的雪球一样化成黑水，一只细长的白虫从浊液探出脑袋，费劲挣扎了几下后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