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77、十月十六

　　犹记得第一次去刺杀目标前，汤苓芫被怀珺衡单独叫到面前，获得了一个额外的任务：杀死目标前，先思考一下他该不该杀。虽然不懂这有什么意义，但汤苓芫还是尽量照做——站在塞勒涅的角度，他们确实该杀；而同身为异类，汤苓芫只觉得他们更加该死。
　　——没错，就像被过去束缚住的汤春晖一样。
　　“喂，换班啦！”
　　由于白天所见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汤苓芫没听见换班异类的声音，等他一手拍在自己肩上时，他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以为是敌人来袭，差一点就要一刀刺穿他的脖子。那异类被吓了一大跳，当即一句脏话骂了回去：“我操你妈有病啊！”
　　汤苓芫愣了愣，无言收刀离去。可不一会儿，他又忽然发觉不对劲，因为该来接自己班的根本不是这个异类。于是立马回身试图展开幻境，却冷不防感到左半身一阵刺痛麻痹，从而一膝盖跪了下来。
　　“哈哈哈，”那异类得意笑道，“我这毒，滋味很不好受吧？”
　　“混蛋……”汤苓芫拼尽全力，几次尝试站起来，却都以失败告终。
　　这时，更多异类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杀气四溢，似乎是早已潜伏于四周，故意等到此刻才现身。为首的萧筱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问：“还有什么遗言吗？”
　　汤苓芫咬牙切齿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一异类瞧他死到临头还嘴硬，不由得讥讽道，“你杀我们的同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汤苓芫微微皱了皱眉，不置可否——他承认自己前前后后共杀了十余名螺旋的人，只不过想不通为何这么快暴露了，毕竟他们昨天还没怀疑到自己头上。
　　“约瑟夫说过，你可以任由我们处置，所以也别想有人来救你了。”萧筱冰冷无情地上前一步，“明明同生为‘怪胎’，却将上天赐给我们的力量用在残害同胞上。汤苓芫，你不配活在这世上。你辜负了上天给予你的厚望！”
　　话音一落，萧筱发起全力一击。伴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瞬间沙土飞扬、泥石四散。待一切动静平息下来，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空地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萧筱不悦地咂嘴，目光凶狠地瞪向先前向汤苓芫下毒的异类。那异类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抗下自己的毒素施展异能，不禁又懵又怕，担心自己会落得同样的下场。知道找他算账也无济于事，萧筱板着脸一转身，沉声道：“追，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啊，醒了？感觉怎么样？”
　　和玉笙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不由得感到伤口一阵一阵的疼，连理解语意都慢了一拍，“……这里是？”
　　“医务室。”文菁回答道，“伤口是暂时处理好了。不过被玻璃瓶从高处砸中，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明天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和玉笙犹豫着道：“这样的话，孩子们就要落下一天的课程了。”
　　文菁斥责道：“你知不知道看见你浑身上下都是血的样子，孩子们都吓坏了？就算你不为自己想，那他们的感受，你也都不顾了？”
　　和玉笙低落地垂下视线，“……抱歉。”
　　“明天，必须去医院。我已经和附二医那边说好了。”
　　“……麻烦你了。”
　　看他这般沮丧，文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大概了解了当时的情况。黄金娇说的没错。杭城七中的事情，和你无关。那位母亲也只是把丧失女儿的悲痛发泄在你身上罢了，虽然可以理解，但并不正确。你不必往心里去。”
　　“我明白。”和玉笙望着天花板，平静地回道，“但是，作为她的班主任，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我那时不在场？为什么他们要遭受这种飞来横祸？为什么他们不得不在成人的前一年，失去宝贵的生命……”
　　文菁沉默了一会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忘了你现在要做的事。”
　　和玉笙苦笑道：“文静的理智，应该是遗传文医生你的吧？”
　　“或许吧。因为这份过人的理智，她将来说不定也会走上异于常人的道路。”提起自己的女儿，文菁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情，“但只要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不会插一句嘴。”
　　不经意间，一股毛茸茸的触感从脖颈处传来。和玉笙低头一看，是玉玉。
　　“……睡着了吗？不过，绒毛上怎么有点湿湿的？”
　　“哭得呀。”文菁十分同情这小家伙，“它也是被急坏了，眼泪就像下雨一样落个不停，缩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直到我说可以了才敢靠近你。”
　　一想到玉玉就是史佩均的缩影，和玉笙心里更加愧疚了，“真是难为它了。”
　　余光瞥见有个人影躲在医务室门口，文菁转过头一看，是伍拾。
　　“小拾，来看和老师吗？”
　　一听伍拾来了，和玉笙连忙坐起来。伍拾踌躇片刻，慢慢走了进来。
　　“我没事。”和玉笙歉疚地说，“让你还有其他同学担心了，对不起。”
　　伍拾走到床前，一言不发地举起手，轻轻放到和玉笙的额头上。和玉笙愣了一下，立刻反握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这么做。”
　　“以前，他们都是让我这么做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伍拾一脸若有所思，似乎是不太懂。文菁从旁补充道：“小拾，和老师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保护自己？”
　　“嗯。生命，不应该用生命来交换。”
　　伍拾摇了摇头，放下手，表示不理解。
　　“小拾，”和玉笙竖起小拇指，温声道，“跟老师做个约定好不好？”
　　“约定？”
　　“对。老师希望你能和我约定，不要使用你的异能力。”
　　“为什么？”
　　“因为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
　　伍拾依旧困惑不已。他看了看和玉笙，模仿着他的动作，竖起了自己的小拇指。
　　于是和玉笙伸手一勾，“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哦。”
　　看着自己那残留着和玉笙的体温的小拇指，虽然不明白这个约定和拉勾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但伍拾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次日，孩子们把和玉笙送到校门口，东一句西一句地嘱咐道：“和老师，要乖乖听医生话，不能撒谎说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哦。”
　　“打针的时候一定不能哭。哭了会更痛的。”
　　“药吃了之后，不能马上吃糖。不然药就没效果了！”
　　“好，老师都记住了。”和玉笙温和一笑，对坐镇保安亭的黄金娇道，“金娇，学校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鬼鬼老师，你就放心上路吧。”黄金娇信心十足地答道，“我会保护好这些小孩的。”
　　一旁的史佩均听了这话，神情微妙地皱了皱眉。不过他相信她纯粹是语文不行，本身并不带有任何恶意，故对此未置一词。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等和玉笙上车以后，再坐到驾驶座上，缓缓驶上了大马路。
　　昨晚，史佩均没打电话过来，所以和玉笙也没机会和他讲自己受伤的事。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已经全都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特地过来送他去附二医。和玉笙明白自己昨日所为一定令他伤透了心，可吞吞吐吐半晌，依旧想不出该如何让他原谅自己。如果他朝自己发火的话，反而还能使自己好受一些。
　　终于，他鼓起勇气道：“佩均，昨天……”
　　“好好休息吧。”
　　“诶？”
　　“昨夜应该没睡好吧？”史佩均平静地问，“眼皮都是肿的。”
　　和玉笙无从否认，“稍微有点失眠……”
　　“那就躺下来闭一会儿。离附二医，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前方刚好是红灯。史佩均停下车，再把副驾驶座的座椅放下来，“干吗一直盯着我？难道我表情很可怕吗？”
　　和玉笙如实回答：“不可怕，所以才可怕。”
　　史佩均忍不住一笑，坦诚道：“我确实是在生气。但我相信你不会食言，对吗？”
　　和玉笙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事了。”史佩均伸手抚了抚和玉笙的头发，“不过，要是哪天在路上看见他们了，我可不敢保证我不会揍他们一顿。”
　　和玉笙笑着附和道：“记得适可而止。”
　　“嗯。”史佩均十分高兴他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接自己的玩笑话，因为这说明他越来越信任自己，并且自己也具备值得他信任的能力了，“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好。”
　　许是在史佩均身边格外有安全感的缘故，和玉笙一合上眼就睡着了。到了附二医之后，二人去找医生开单子，排队做检查。最后的诊断结果是，没什么大碍，静养几天，一周后给伤口拆线就行。
　　悬在史佩均心头的一块重石总算落了下来。感到兜里手机一阵振动，他拿出来一看，是甯安。
　　“史佩均，检查做完了吗？和玉笙怎么样？”
　　“没事。”
　　“那就好。对了，副局长说，他想找和玉笙稍微谈一下。你等下带他过来吧。”
　　“知道了。”史佩均收起手机，转而对和玉笙说，“玉笙，董峻国有事要找你谈。”
　　和玉笙顿时紧张起来。
　　“别担心。”史佩均安慰道，“上面通过希和项目时，不可能没想到今天这情况的。”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自己身上带着很可能会落人口实的“黑料”，和玉笙终究是有些忐忑，而且他十分害怕史佩均因此受到任何性质的伤害。察觉到和玉笙内心的不安，史佩均轻轻唤了他一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当初我决定踏入社会时，你全力支持，丝毫也不怕我身份暴露的后果。如今轮到你追求理想，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他认真地凝视着和玉笙，徐徐说道，“不要顾虑我。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谢谢你，佩均。”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化成了一句略带鼻音的感谢。和玉笙反握住史佩均的手，心中的忧虑和阴霾被通过肌肤传来的对方的体温，驱散得一干二净。
　　“网上关于希和学校的不实报道，我会让人全部清理掉的，包括那些议论你私事的文章。”看和玉笙来了，董峻国不带任何铺垫地直入主题，“所以你不必过于担忧舆论的影响。”
　　和玉笙鞠躬致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想必你也清楚，希和项目几乎决定了人类和异类今后的命运。”董峻国目光深沉的注视着他，“我们未来对异类的措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希和项目的成果。”
　　“我明白。”
　　“那就回去吧。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之后，史佩均把和玉笙送回了希和学校。在他即将下车之际，史佩均又忽然开口道：“玉笙。”
　　“怎么了？”
　　“如果这周末不用值班的话，我会过来的。”
　　“好。”
　　目送着和玉笙进入校园，史佩均调转车头，离开了。和玉笙望了渐行渐远的轿车一眼，一回头，就听见了黄金娇的声音：“鬼鬼老师，你回来啦？”
　　“嗯。”和玉笙微笑着走近，“辛苦你守护校门了。”
　　“今天没人来闹事哦。”黄金娇将脑袋探出保安亭，娇声娇气地说，“不过就算有人来了，也会被我全部赶跑的。”
　　“谢谢你。”由于有一个问题比较在意，和玉笙便趁机问了出来，“金娇，你为什么喊我‘鬼鬼老师’啊？”
　　“因为你是鬼鬼的老师啊。”
　　“鬼鬼是……”
　　“食人鬼。”
　　和玉笙恍然大悟，“你就是源野在异类世界里的好朋友？”
　　黄金娇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秦源野，不是秦莘野！”
　　“是的。”和玉笙给予肯定。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鬼鬼喜欢在你的课上睡觉了。”黄金娇眨着无垢的双眼说。
　　和玉笙十分好奇，“为什么？”
　　“秘～密～”
　　与黄金娇打完招呼，和玉笙来到了教学楼。此刻正是自修课的时间，原本是用来给学生做作业的，但因为今日没上课，遂播放起了动画电影。坐在讲台上一同看电影的助教注意到和玉笙回来了，连忙站起来前去问候，随即孩子们也都迎了过去。
　　“和老师，你有听医生的话，乖乖做检查吗？
　　“医生有没有给你打针？痛不痛？”
　　面对大家的关心，和玉笙不禁十分感动，“我没事。谢谢你们。”
　　“好了，既然和老师没事，那你们也别围在这里了，都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看电影吧。”助教拍拍掌，将围在和玉笙面前的孩子们驱赶回了座位。
　　“对了，楼莲呢？一般来说，自修课不都是他带的吗？”
　　助教略微一顿，“刚刚体育活动的时候，牙牙在发现有一个人倒在学校后门。”
　　“倒在后门？难道受伤了吗？”
　　“确实是受了伤，不过……”
　　看助教欲言又止，和玉笙察觉到问题没那么简单，遂以目光催促他说下去。助教犹豫片刻，不敢有所隐瞒，坦白道：“那个人，是汤苓芫。以前也在塞勒涅待过一段时间，但后面跟着约瑟夫·李还有其他人背叛了。”
　　和玉笙了然：“也就是说，他是管控局的通缉对象了？”
　　助教神情凝重地垂下视线，“楼莲看到他的时候，想直接给他一刀，被我们拦下来之后，生气地跑走了。至于汤苓芫……和老师，果然还是要把他交上去吗？”
　　和玉笙明白，虽然希和项目的参与异类们对现下的生活比较满足，但塞勒涅覆灭一事终究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一旦真与过去的同伴面对面，难免会有所顾虑——和玉笙固然理解这份心情，可如今他背负着重大的责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真用事了。
　　“对于伤者，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考虑了一会儿后，他给出了答复，“但我不能拿孩子们的生命安全冒险。”
　　“……抱歉，和老师。”助教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不由得愧疚地低下头。
　　“没关系。他现在在哪儿？”
　　“医务室。文校医正在照看着。”
　　“好。那我先去了。”和玉笙又安慰道，“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据我所知，那批从塞勒涅叛逃出去的人，应该是投奔到一个名为螺旋的组织去了。为了查明螺旋的动向，我想管控局应该也不会加害于他的。”
　　助教一听，立马松了口气，“谢谢你，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