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70、十月九

　　对于父母关爱的渴望，是孩子的本能。从小到大，欧阳尧旭最希望的，就是有一天能获得父亲的褒奖。但可惜，这仅是欧阳尧旭的一厢情愿，因为欧阳凯从未将他视作儿子，而他也确实不是他的儿子。因此当他醒悟自己只是欧阳凯抛给范冰的一个“玩具”时，曾经的尊敬和憧憬全部化成怨恨堆压于心头，唯剩一根紧绷的神经勉勉强强牵拉着理智，不至于当场崩溃。直到晨星失联，这根脆弱的神经，也就“咔嚓”一声断裂了。
　　“老爷，少爷来了。”
　　听见管家的提醒，欧阳凯抬起眼帘，侧首扫了一眼欧阳尧旭，没什么反应。随后，管家自觉退出病房，给他们留出二人空间。
　　欧阳尧旭顿了顿，声音低沉地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我误以为晨星的失踪和你有关，所以才拿刀刺了你。对不起。”
　　“……”
　　在来的路上，欧阳尧旭明白这将会是此生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所以一直在思考该和他说什么。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又觉得其实说不说都不重要，因为这一趟不是来和他做了结，而是来与过去的自己做了结。
　　“警察那边，你可以让他们随时来找我。我不会有任何隐瞒。”
　　“……”
　　看着欧阳凯无动于衷的样子，欧阳尧旭轻轻吐出一口气，说出了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话：“从小到大，范冰对我的教育，从来都是‘为了妈妈’‘为了姐姐’，好像人活着，就是为了其他人一样。那时候，我不懂，所以才想方设法地找你，希望你能把我从这两句魔咒中解救出来。但是，你从来都只是视而不见，所以我也就在那无休无止的‘为了他人’中，逐渐迷失了自己，甚至在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时，也无法做到坦然相对。你给了我优越的生活，却把我变成了‘尸体’。”
　　“……”
　　“刚才，我上网查了一下，国内叫‘欧阳尧旭’的，一共有两百八十五个。虽然不清楚这个数字是否准确，但既然世上的‘欧阳尧旭’不止一个，我也想成为其中一名，成为我心目中的‘欧阳尧旭’。”
　　“……”
　　“最后，感谢你这二十一年来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
　　说完，欧阳尧旭转过身，离开了。他原本想着，一番发泄之后，萦绕在心头的不甘、愤怒与不解，应该都会烟消云散。然而事实却是，他依旧难受、依旧不甘。他仍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长大，即使家境不怎么好，父母和孩子之间也能亲密无间。但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而他也不允许自己回头。
　　目送着他离去，史佩均进入病房，看了看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欧阳凯，说：“我已经向徐主任递交了辞呈，从下周开始就是无业游民了。”
　　欧阳凯眼珠一转，直直地盯着他看。
　　“我知道，您是打算在以后把史氏集团还给我。但我的想法从未变过。您若真想替史俊忠保住史家的东西，就不该投资我。我没有良心，而能帮您打理的人，也被您亲手赶走了。”
　　史佩均说罢，也走了。而后，管家轻手轻脚地入内，“老爷。”
　　“处理得怎么样了？”
　　“所有痕迹均已抹除，对下人们也都下了封口令。”
　　“要是警察找过来，就说我病了。”
　　“是。”
　　连续不断的“咕噜咕噜”声，令晨星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可一醒来，她就发现自己被紧紧捆绑了起来，四下昏暗无比，空气中还充斥着浓烈的腥味和水汽，犹如置身于海鲜市场一般——她记得离开欧阳家之后，本准备叫一辆出租车回去，却不料一股异常甜腻的气味冲入鼻腔，然后就变得特别困……
　　下一刻，伴随着轻轻一声响，头顶的灯管骤然亮起。在强光的刺激下，晨星忍不住闭了闭眼。
　　“呀，醒啦？看来这药对你们的效果，终究是差了点。”
　　晨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一边努力适应光线，一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长相一般，但明显来者不善的男人悠悠地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了下身。他狞笑着对她打量一番，感慨道：“虽然每次都会仔细观察一遍，但不得不说，果然无法从外貌上分辨你们呢。”
　　晨星怒目相对，“你是什么人？你把我绑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话说在前头，”男人勾唇一笑，答非所问，“我知道你是异类。”
　　晨星鄂然。
　　男人似是很享受她的反应，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意。他站起来，随手抄起搁在旁边的渔网，从养殖池里捞起一条鱼丢到晨星眼前，“你知道吗？这种鱼叫青首，全身遍布着黑色的条纹，是世上最丑的鱼没有之一。它是入侵物种，不仅繁衍快，生命力还出奇的强，就算在化学工厂的废水中，也照样活蹦乱跳。受它所托，许多本土的生物都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了。”
　　晨星平日没太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故而不是很了解，“这又如何？”
　　面对这不屑的反问，男人也不失落，他轻笑一下，一副不被理解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里的池子，是我专门弄来养它们的——为了尽情折磨它们，再用高清摄像机把它们死亡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部记录下来。”
　　晨星：“……”
　　“你不觉得，你们异类就和这些可恨的入侵物种一样该死吗？”男人自我陶醉地说着，直接一脚踩在那条青首身上，硬生生将它踩出血、踩出粉红的肉来，“不但毫无自知自明，竟然还厚颜无耻地残害人类，反客为主——比起青首，你们才是更该被灭绝的害虫！”
　　对于憎恨异类的人，晨星早已司空见惯。然而恨到把他们与入侵物种的地步，她这还是第一次听闻。尽管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憎恨异类，但她并不想弄清背后的理由。她面无惧色，镇定地问：“所以，你想杀了我？”
　　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不瞒你说，我已经杀过好几个异类了。他们自作聪明地建立了一个聊天群抱团取暖，却不想被我混了进去。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我为他们设计了不同的死法，而他们也完全按照我设想的那样死了。可以说，这是他们对这个社会唯一的贡献！”
　　晨星不为所动，“那你要我怎么死？”
　　“不瞒你说，你原来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所以暂时还没想好。”男人又俯下身来对着晨星，直勾勾的目光阴森而可怖，“不过，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理想的死法，或许能当个参考。”
　　晨星冷笑道：“我暂时还不想死。”
　　“怎么，挂念你男人吗？”
　　“人嘛，难不成还有想死的？”
　　“哈哈哈，确实，只有笨蛋才会想死。让我好好想想。你一副美人样，平时也应该很瞧不起那些长得不好看的那些人吧？”斜目一扫养殖池里的青首，男人一下子来了灵感，“对了，把你变成一条‘美人鱼’如何？”
　　晨星瞬间明白了他的恶趣味，“你品味也太差了吧。”
　　男人不以为意，甚至还伸出手，挑逗般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放心，我一定给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晨星顿时背上一阵恶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放肆地大笑着，捞了一大桶的青首，愉快地离开了。而被独自留下的晨星看着眼前那条虽然已经皮开肉绽、却仍旧抽搐不止的青首，不由得在心里把那男人剁了千百回。
　　她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盯上自己的——尽管管控局的工作，难免会让人招惹上一些仇家，但从这家伙的言行来看，他似乎并不是因为管控局才对自己起了杀心，而且他那句“挂念你男人吗”也有点令人在意——他为什么断定自己身边有男人？近一段时间，自己与欧阳尧旭一起相处的时间确实比较多，毕竟住在同一片屋檐下。难道他所指的，是欧阳尧旭吗？
　　不过事到如今，纠结这些也没用了。一定要想办法尽快逃出去。晨星试着动了动四肢，可惜被绑得很死，一点缝隙也挣不开。无奈之下，她只能尽量支撑起上半身，看看周围有没有尖锐的东西。然而令人绝望的是，这里除了水就是鱼，没有半点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于是她便老老实实地躺下来继续挣绳子了。
　　她倒是不担心甯安他们没发现自己失踪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欧阳尧旭。这两天，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可是又不能逼他开口，所以晨星也只能脸上坦然淡定、心里慌得一批。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发觉自己不见以后，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晨星的下落有眉目了。”在外调查了一天后，施杨打电话报告道，“昨天下午三点半，晨星来到了欧阳宅邸。在里面待了十多分钟后，她出来到马路上叫出租车。但那辆出租车却没有把她送回家。我让罗琦看了一下残留在附近的‘记录’，确认是张大伟干的。”
　　甯安大吃一惊：“怎么是他？”
　　“晨星和欧阳尧旭离开医院以后，他就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甚至还跟着晨星去了欧阳宅邸。”施杨沉声道，“他应该，就是奔着晨星去的。”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甯安十分不解，“他的目标，不是那个聊天群里的异类吗？为什么又忽然转到晨星身上去了？”
　　“这个暂时不明。不过，既然他杀害的都是异类，那么他盯上晨星的理由，或许也是一样的。”
　　“……等等！”甯安忽然灵光一现，“你刚才说，张大伟是从欧阳尧旭和晨星离开医院开始，跟在他们后面的？”
　　“嗯。”
　　“是仁和医院吗？”
　　“是。”
　　“欧阳尧旭的心理医生马格荣，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施杨微微皱眉。
　　“其实，我在让你调查晨星下落时所谓的情况紧急，是欧阳尧旭刺杀欧阳凯未遂。”甯安解释道，“欧阳尧旭清醒之后和我说，他去找欧阳凯之前，脑子里全是马格荣的声音。”
　　“……”
　　“马格荣与这两起事件，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甯安神情凝重，目光透露着丝丝的怒气，“景少骅那边，你去通知一下吧。至于马格荣，我亲自去会会他。”
　　他说罢，挂了电话，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仁和医院”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