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97、八月五

　　自从“复活”之后，秦莘野一直乐此不疲地在“蜂巢”内“走街串巷”，到处宣扬这具身体已经正式易主了。奈何秦源野招了太多仇恨，以至于无人同情她的遭遇，甚至还有人怀疑她脑子抽了才演起了所谓双胞胎姐妹的人格分裂戏码——其实大部分异类压根儿不晓得秦源野叫什么名字，每次提起她，张口就是几个粗鲁无礼的前缀再加“食人鬼”，好像这才是她的真名。听完秦莘野的抱怨，约瑟夫微微一笑，放下茶杯道：“除了非常亲近的人外，异类之间，通常都用绰号称呼。毕竟现下的生存环境，还没有达到能让他们无所顾忌的程度。”
　　“可我不想替她背锅啊！”秦莘野怨气冲天地说，“已经有好几个看她不爽的家伙找我寻仇了。虽然都是不值一提的菜鸡，但接连不断地前来骚扰，也是很烦的！”
　　约瑟夫轻轻地笑了笑：“使用他人的身体，不仅是掌握肢体的控制权那么简单。如果你姐姐行事不过度肆意随性的话，或许你也不用如此辛苦了。”
　　秦莘野打量着他那仿若是被钉在脸上的从容不迫，冷不防问：“就不能让那女人把她的灵魂从这躯体里拽出来吗？”
　　约瑟夫一挑眉毛，眼神微妙一变：“现在的状态，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秦莘野脸色阴沉，语气充满了经年累月的怨恨：“尽管没有不便，但一想到她还沉睡在这身体的某个角落里，我就忍不住作呕！”
　　约瑟夫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周身的温和气场顿时冷却了几分：“就算移除了你姐姐的灵魂，其他异类也依旧会把对她的不满发泄在你身上。”
　　秦莘野毫不退缩地回视：“只要她魂飞魄散，即使被围攻，我也心甘情愿！”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阵，约瑟夫率先收敛目光，不轻不重地道：“不行。”
　　秦莘野不自觉拔高音调：“为什么？”
　　约瑟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优雅地拿起茶杯，品味了一口芳香四溢的红茶。之后，他看了看略有些不耐烦的秦莘野，急死人不偿命地悠悠道：“人不能太贪婪。你已经获得了他人永远企盼不到的重生机会，也该知足了。得寸进尺，注定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莘野冷笑着抠字眼：“我既没夫人也没兵，凭什么不能得寸进尺？”
　　约瑟夫稍稍一叹，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没兴趣对牛弹琴。秦莘野鄙夷地啐了一句“装什么装”，起身夺门而出。
　　这时，陈欣怡恰好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秦莘野歪头一瞧，料想她八成是来找约瑟夫的，便一边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一边蹦蹦跳跳着走近，忽然横跨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欣怡冷冷地瞅了她一眼：“干嘛？”
　　秦莘野一脸自己什么都没干的无辜：“这垂头丧气的，是和谁吵架了吗？”
　　“与你无关。”陈欣怡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却再次被阻拦了。秦莘野右手玩弄着卷曲的发梢，斜目捉奸似的问：“说起来，你最近都没跟在脑浆迸溅女的屁股后面了。怎么，是她的翘臀不再吸引你了？还是说，你的癖好从浪荡直女，变成虚伪做作的中年老头了？”
　　话音一落，陈欣怡顿时怒形于色，但随即，愤怒的火苗陡然熄灭，连余烟也霎时了无踪迹。她淡漠地看着秦莘野，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犹如从机器人嘴里流出来的：“说完了吗？”
　　秦莘野一愣，不禁瞪大双目，满脸不可思议。
　　“说完了，我就走了。”
　　陈欣怡保持着冷淡的神情，自顾自离去。下一刻，后方蓦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嗤笑： “果然吵架了嘛。”
　　不错。陈欣怡确实和黄金娇吵架了。吵架的原因，正是她接下来要见的人。
　　其实约瑟夫根本不会正儿八经地给人进行心理治疗，早就成了“蜂巢”内公开的秘密。然而至始至终，都没人向怀珺衡举报这个黑心医生，反而还趋之若鹜，像苦于干旱的灾民一样，乞求他能施舍几点“雨露”。陈欣怡想，这大概是另一层意义上的“供”与“求”吧。因为大家各需什么来填补内心，所以即使明白约瑟夫“夹带私货”，也不会轻易给予差评。
　　……那自己的需求，是什么呢？
　　陈欣怡停在咨询室门前，抬手握住了门把。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方才争吵时，黄金娇那眼圈被愠怒染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如果她当时掉泪了，自己肯定不会再来了。可是，她忍住了眼泪，所以自己也出现在了这里。不知究竟要重复多少次，才能让那颗泪水夺眶而出呢？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按下门把手，一头撞入令人一去不复返的无尽深渊——
　　“你……你说什么？恋爱？你说你恋爱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说！对方是谁？！我马上就去把他宰了！”
　　见欧阳尧旭忽然一副末日来临的癫狂模样，晨星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真随便找个路人开刀：“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没有恋爱！没有恋爱！”
　　欧阳尧旭气得上下直蹿，唾沫星子四处狂喷：“你骗我！你别想骗我！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快说那杀千刀的是谁！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的××切成一万片榨成汁当头淋下，让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永生永世断子绝孙！”
　　这污秽又恶毒的语言一入耳，晨星当即目瞪口呆，三观碎了一地。忍无可忍之下，她只得扇了欧阳尧旭一耳光，用暴力的方式让他冷静下来。“啪”的一声响后，欧阳尧旭果真安静了，呆呆地盯着晨星，看上去连呼吸都不会了。担心自己刚才下手太重，把他哪根脑神经打错位了，晨星慌忙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讵料他忽然“嗷呜”一声蹲下，揪着她的衣角，涕泗横流地大哭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闹声引来了吃瓜群众的关注。不想让误会变得更大，晨星连忙把像是粘在自己身上的欧阳尧旭拖进办公室，关门放下了窗帘。钟轶和钟晴本在好好地练习写字，循声望见如此丧心病狂的主人，登时吓得浑身一颤，一不小心把笔折断了。
　　“别哭了！别哭了！我没骗你，我真没谈恋爱！只是连续有人一口咬定我谈了恋爱，我就想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不是真像陷入恋爱的样子。我发誓，我是清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晨星一边不知所措地解释，一边拼命以有生以来最温柔的声线安慰，总算让嚎啕不休的欧阳尧旭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半张脸，泪光闪烁，委屈巴巴地问：“你真没……谈恋爱？”
　　“没有！一万个没有！绝对没有！”
　　虽然依旧有些无法释怀，但看对方答得如此笃定，欧阳尧旭踌躇片刻，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晨星赶紧俯身抚摸他的脑袋，以此来治愈他受伤的心灵。
　　“话说，你也太夸张了吧？”一放松下来，她就忘了管自己的嘴，半开玩笑地说，“你这样闹，搞得我以后就算真喜欢上谁了也不敢公开。”
　　“吵……吵死了！”欧阳尧旭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幸好史佩均和他监护人不在场，不然当真没脸活了，“老子就是见不得你喜欢上别人不行吗？”
　　“为什么？”
　　“没为什么。”
　　“不可能没理由吧？若是不关心的事情，你根本不会这么大反应。”
　　“老子关不关心自己还不清楚？用得着你提醒？”欧阳尧旭恼羞成怒，一时没控制好语气，但旋即又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差了，试图以问题掩盖过去，“到底是谁啊？说你谈了恋爱的家伙。”
　　后面半句——“我保证不打死他”，他只在心里说了一下。
　　晨星本想如实回答“一个可能是我前男友的人”，但又毫无缘由地觉得这话要是说了出来，欧阳尧旭铁定会暴跳如雷，于是赶紧改口道：“一个……认识的人而已。”
　　欧阳尧旭狐疑地皱起眉：“真的只是认识吗？”
　　“当然！”晨星努力挤出坦荡的笑脸——虽然任卫的真实身份尚不可知，但至少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确实是这样没错。
　　欧阳尧旭又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她。晨星暗暗松了口气，沉默顷刻，不经意地道：“其实莘野……源野离开前，也说过咱们办公室里有恋爱的酸臭味。但组长是个工作狂没时间谈恋爱，史佩均也有了和老师，连寂喜欢的是源野，师父又是一副一生单身狗的老直男模样，这样排除下来，就只剩下我和你了。”
　　欧阳尧旭心脏猛地一跳，两颊如遇火烤不住发烫。这冲击来得太过猛烈，以至于冲散了“‘史佩均也有了和老师’是什么意思”的疑问。
　　晨星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注视欧阳尧旭。欧阳尧旭一口气吊在嗓子眼，紧张得全身僵硬。
　　然而过了一阵，晨星却毫无自觉地抛出令他瞬间从云霄坠入泥淖的话语：“但这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你是讨厌我的。”
　　欧阳尧旭眼眸一暗，忙不迭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有讨厌你！我……我其实是……”
　　“没事，”晨星苦笑了一下，“你不用安慰我的。我有自知之明。”
　　“我没有安慰你！我说的是真的！”欧阳尧旭急了，禁不住抓耳挠腮，“如果是因为昨天那件事的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但是，我是绝对不可能……”
　　话未说完，晨星忽然轻声笑了出来。他怔了怔，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晨星以牙还牙：“我笑什么，你管得着吗？”
　　欧阳尧旭登时一噎，悻悻地垂下脑袋，细长的睫毛拉出一大片失落的阴影。未料自己无心的一句调侃竟有如此效果，晨星坏心眼地笑了笑，撸了撸他那头黑毛，羡慕地说：“真柔顺啊。你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就算只透露一下洗发水的牌子也好啊。”
　　欧阳尧旭顿了顿，闷闷地鼓起腮帮子：“你买不起。”
　　晨星笑得更乐了，报复般地把他的脑袋搓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球：“我方才是没想到原来你也会有体谅别人的时候，感觉很好才笑的。”
　　欧阳尧旭不知这句话该从何处吐槽起，便干脆放弃了：“我体谅谁了？”
　　“我啊。你不是不想让我难堪，所以才说不讨厌我的吗？谢谢你，欧阳尧旭。”
　　看着对方那由衷感谢的灿烂笑容，欧阳尧旭感觉这对话是没法进行下去了。因为他俩简直在两个频道，即使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也无法让她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
　　而这巨大隔阂的产生，自然有一半是他的责任。
　　晨星思考片刻，又说：“虽然你总是小孩子脾气，但我觉得，你未来的夫人一定会很幸福。”
　　欧阳尧旭心头一动：“为什么？”
　　“你的话，肯定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女生，所以你待她的心意一定是真诚的。能与真心喜欢自己的男生结婚，对于女生而言，确实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
　　“你百分之九十九会碍于面子而忽视交流，一味用物质来传达自己的感情。如果是纯粹的拜金女，这招倒是屡试不爽。可如果对方也是真心喜欢你的话，一定会误会你在敷衍了事。因此哪怕很难为情，该说的时候，也千万千万要说出口啊！”
　　欧阳尧旭忍不住吐槽：“干嘛自说自话地开始当情感咨询顾问？我又没问你这些！”
　　晨星顽皮一笑：“哎呀，忽然想到了嘛，说一下又不会怎样。再说，对女孩子这么没耐性的话，小心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话音一落，欧阳尧旭霎时沉下脸色，直勾勾地逼视晨星，仿佛恨不得一口咬断她的脖子。晨星被盯得胆战心惊，下意识向后一退，直在心里骂自己为何总是不长记性：“你……你别误会啊！我不是真想诅咒你找不着老婆的！只是给你提一个建议而……”
　　“已”到了嘴边，却又被堵了回去。意识到欧阳尧旭正以自己的嘴唇覆盖着自己的双唇，晨星愣了愣，刹那间双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