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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七月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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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凌云那拿枪指着自己额头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一阵清冷的少年音响起:“他还有太多事不明白,不能这么死了。”
蓝涯睁开眼睛,呆呆地仰望结了一张蜘蛛网的天花板。
凌云虽算不上愣头愣脑的老实人,却也是一直和颜悦色,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对于他当时所爆发出的判若两人的气场,蓝涯始料未及。
——没错,他那时之所以没开枪,纯属被他的咄咄逼人一面震慑住了。
然而也不可否认,正因为往日总是一脸“快来欺负我”的凌云也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蓝涯才开始怀疑: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还有点低烧,大脑无法灵清地运作。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挣扎着从地铺上起来,扶着墙,缓缓向楼下走去。而在他来到一楼的下一刻,一位年轻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事务所,猛地打开空调享受冷风,痛快地吼出一个字:“爽!”
固然听说过拥有变相能力的异类能轻易改变自身外貌,但等亲眼见证这一过程时,蓝涯却觉得恶心无比——只见那年轻人的五官渐渐消失,整张脸变得如白纸一样扁平,随后又重新该凹陷的凹陷下去、该凸出的凸显出来,同时浑身骨头咯吱作响、不断拉伸。随后,英俊的小白脸儿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一个长着一对精明的狐狸眼的男人。
“哇哦,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吗?”注意到黏附于自己背上的视线,风逸才头也不回,竖起大拇指点赞道,“真不愧是蓝警官,才一天就恢复了!”
蓝涯漠然置之:“你去哪儿了?”
“哼哼,好奇吗?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你不用自己的脸,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你这么说,真是让我无法反驳。不过你凭什么断定现在这张脸,才是我的原本相貌呢?”风逸才挑衅完,忽又投降似的嬉皮笑脸道,“哈哈,我就随便一说,你千万别误会了。这张脸的确是我原来的样子。我刚才出去,也只是帮一个想加入塞勒涅的异类小组织牵了一下线而已,算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蓝涯声音一沉,语气夹杂了几分敌意:“你是塞勒涅的人?”
“虽然我的确和塞勒涅有联系,但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是他们的人。因为异类的未来是死是活,我完全不关心。我所关心的,是狗部门什么时候被毁掉。”
“你是‘怪物’?”
“是啊。”
蓝涯一声不响地站着,若有所思。风逸才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掏锅碗瓢盆,“昨天后来还是昏睡过去了,肯定饿了吧?等着。我给你做饭。”
“不需要。”
蓝涯不假思索地拒绝,但风逸才却把它当成了耳旁风,自顾自打蛋炒饭,还倒了一杯肥宅快乐水和豆奶分别给自己和蓝涯。见对方毫无尝试一口的意思,他装作失望地说:“放心好了,没下毒。”
蓝涯知道面前的食物没问题,毕竟对方若想弄死自己的话,根本没必要救自己。他戒备的,恰恰是风逸才救他的意图:“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没什么目的啊。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这装傻装得太没技术含量,导致蓝涯站起来直接走人。风逸才却一脸悠闲,不动声色地说:“蓝警官,你还不明白吗?”
蓝涯脚步一顿:“明白什么?”
“以一己之力对抗部门,是痴人说梦。”风逸才缓缓转过头,日常被戏谑笑意占据的臭脸悄然覆盖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之色,“跟我合作的话,成功的几率就能大大提高。”
蓝涯不以为意:“口气真大。”
“那是当然。”风逸才争锋相对,“不然,你以为你搜集到的情报,都是哪儿来的?”
蓝涯双眼一眯,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蓝警官……”
“别这么叫我。我早就不是警察了。”
“你的警察证和辞呈,你爸还替你好好收着呢。即使你现在去复岗,也完全没问题哦。”风逸才轻笑一下,像为调整一触即发的气氛似的,又改口道,“算了。讨厌我叫你警官的话,那‘小涯涯’怎么样?”
“……”
“哈哈,别一脸嫌恶的表情嘛。咱们可是在同一片屋檐下睡过的人,亲昵点不好吗?你也可以叫我‘小才子’哦。”
“不要。”
“竟然这么无情,我好伤心啊。”风逸才嘴上难过,脸上却相当开心,他敲敲桌子,正色下来说,“吃点东西冷静一下吧。”
蓝涯稍一犹豫,回去坐下来,乖乖吃饭了。饭后,风逸才在厨房里洗碗,蓝涯背靠着门框打量他,仿佛在监视他一般。
过了会儿,风逸才苦笑道:“蓝警官,我的背都要被你看穿了。”
“我在等你。”
“等我洗完碗?”
“等你招供你的真实意图。”
风逸才被蓝涯的用词逗笑了:“我都说了我想和你合作。你自己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呀?”
“我信不过你。”
“因为咱俩萍水相逢?”
“因为你救了我。”
风逸才惊讶地转头:“蓝警官,难道你是一头白眼狼吗?”
蓝涯不为所动:“别告诉我你是碰巧路过,看我奄奄一息,才把我捡回来的。否则,你不可能知道打伤我的是谁。那时候,你也在附近吧?而且故意等所有人都走了后,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眼前,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吧?”
风逸才捧腹大笑:“虽然我确实觉得救命恩人的形象容易和你打好关系,但我当时之所以躲起来,纯粹是因为打不过他们。不过蓝警官你的想法,还真是可爱呢。是哪本恋爱文的傻白甜女主角吗?”
蓝涯被吐槽得体无完肤,不吭声了。
“我个人还是比较理解你的哦,蓝警官。”风逸才突然一改令人不快的嘲讽语气,摆出感同身受的样子,“被部门害死的人,不可胜数。因此他们一天不为此付出代价,我就一天誓不罢休!”
蓝涯垂下停留于风逸才身上的视线,缄默片刻,道:“救了我的人情,如果有机会,我会还你的。但眼下,咱们还是各走各路吧。”
风逸才神情一凝:“为什么?”
蓝涯顿了顿,不太肯定地说:“这些年,我只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东西。若还存在我没见过的事物,我想去看一看。”
“根本不存在你没见过的事物。你所看见的就已经是全部的真相!”
风逸才霎时回过身,眼中怒火焚烧,同时盘子磕到水槽,裂成两半,割破了他那沾着泡沫的右手。蓝涯忽然领悟,原来先前的自己在凌云眼中,是这副模样的。
他一言不发地一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风逸才宛若备受打击似的切齿握拳,泡沫流入伤口刺痛皮肉,绯红的鲜血则一滴一滴地滴下,在地上形成了刺目的痕迹。
伴随着金属轻轻触碰桌面的一声清响,薛琴任放下餐盘,坐到了甯安对面。甯安顿时一惊,欣喜道:“薛琴任,你回来了?”
“嗯。”薛琴任简单应了一声。
“欢迎回来。”甯安由衷替他结束“闭关”而开心,随后看了一眼也坐下来吃饭的易弦,意思是“辛苦你了”。
“又在烦恼什么事吗?”薛琴任问,“每次你一忧郁,就习惯在吃饭时挑米饭。”
“诶?是吗?”对于自己的小习惯毫无察觉,甯安惊讶地看了看握着餐盘里被挑出一个洞的米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确实在想事情了。”
“想什么?”
甯安启唇,正要回答,却蓦然发现今天的薛琴任与平日有些许不同——不是外在的不同,而是给人的感觉没往常那般活泼欠打了。到底,失去亲如父亲之人的悲痛,不可能说走出来就走出来。他微微一顿,说:“我只是在想,异类的存在,的确使许多事物都变得面目全非。从这点来说,大众排斥异类,也无可厚非。”
易弦不动声色地接话:“异类和人类的矛盾,固然来源于生理性差异,但究其本质,无非在于生存空间的争夺。即使没有异类,人类之间的战争,也足以毁坏社会秩序和文明。异类只能说,是相较于人种、文化和历史而言,更加不稳定的一个因素吧。”
甯安不置可否:“如果‘怪胎’比人类早出现的话,是否就不会那么不稳定了?”
“如果‘怪胎’比人类早出现的话,社会不一定会发展到如今这种程度。不,应该说可能性微乎其微。”易弦斩钉截铁地道,“所以,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易弦的意思,甯安能够理解。仿佛被他的笃定感染了般,他眉头稍稍一松,脸上的阴愁之色散去了几分。见此,薛琴任狐疑不解地说:“你俩的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该不会趁我不在的日子,偷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甯安举起双手以表清白:“除了工作上的来往,我们谈论的话题仅限于你。”
“是么?可我怎么断定,你们没有合起来说我坏话呢?”
“你什么都好,没坏话可说。”
易弦这一句猝不及防的赞美,简直让薛琴任那条比簧片还灵巧的舌头顿时迟钝得如同生了锈,吞吐了半天,终是“比不过”“比不过”地垂下了头。甯安一脸凑热闹似的笑了笑,反正他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多狗粮放到眼前,也不会觉得怎样。
易弦欣赏了一番薛琴任害羞的样子,转移话茬道:“范科长似乎非常不满你们对蓝涯的处理。我路过焉科长的办公室时,有吵闹声从里面传出来。”
甯安笑容一僵,“蓝涯毕竟是蓝涛局长的儿子,就算真抓起来了,也不能由我们这边处置。况且,听了凌警官那一席话后,我想他应该也会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了。”
“我还以为,你是碍于卜瑞珉的面子不愿动手。”
甯安苦笑了一下:“顾忌还是有的。可蓝涯当时真开了枪的话,即使他是卜瑞珉的亲兄弟,我也会把他抓起来。”
易弦点点头,仿佛在说“我相信你会的”。
仍旧不明白此二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友好的薛琴任百无聊赖地加入话题:“范冰那女人会姑息吗?虽然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欧阳阿斗,但她硬是觉得他对他造成了实质性伤害,还吵着要他以死谢罪。”
“范科长的逻辑,的确有点迷。”
能让素来不对他人评头论足的易弦说出“逻辑有点迷”这种话,可见范冰的逻辑已经迷到“感天动地”的地步了。只不过以她的偏激性格,若对蓝涯的处理感到不满的话,便很有可能做出什么越线行为。
忽然,甯安心生一股十分不详的预感。
风逸才清理了地上的血迹,收拾好餐具,娴熟地用绷带包扎伤口。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由于心情不太好,纵然知晓来电的并非日常使用的手机,风逸才也并未理会。只听那铃声自然停息了后,仅隔一秒,便又急促地鸣响。
“啊!烦死了!”风逸才骂了一句,以几乎能戳破屏幕的力道按下了接听键。随即,范冰的叫骂声从听筒里喷了出来:“为什么现在才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也就九十秒而已,这么气势汹汹的干什么嘛。”尽管内心已经烦躁如麻,可一开口,风逸才的语气就不受控制地轻佻起来,“怎么,范科长打给我有何贵干啊?”
范冰恶狠狠地咆哮:“蓝涯那个畜生!我要他死!”
风逸才无奈一叹,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范科长,人家再怎么不济,也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是你说动就能动的吗?”
“他伤了尧旭,就是不配活在这世上!”
风逸才又是无奈一叹,无比后悔当初怎么找了个如此不讲理的更年期妇女作为合作对象,“蓝涯是不可能动的。不管你多想都一样。不过,我这儿倒是最新获得了一条能让你一下子扳倒焉然的情报。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
范冰本一口足以将风逸才骂个狗血淋头的怒气堵在喉咙,后面又听他抓住了焉然的把柄,登时烟消云散,喜上眉梢,“你说真的?”
风逸才得意洋洋:“骗人是小狗。”
范冰满意地哼笑几声,阴恻恻地说:“一个焉然换一个蓝涯,也算值了。”
夜晚,万籁俱寂的小巷,忽然飘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被气味吸引来的蓝涯跑近一看,结果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呆若木鸡,胃里一阵翻腾——灰黑色墙壁被溅上去的鲜血大片染红,宛若遭遇野兽撕咬的尸体缺腿少臂,肠子甩出体外五米长,嵌着不瞑之目的头部面朝下掉在地上,一半为森森阴影所覆盖。蓝涯缓了缓,质问站在尸体前方的少女道:“是你干的吗?”
秦源野充耳不闻地蹲下身,食指和中指一划地面,轻巧一抹柔软的上唇和下唇,仿佛品味美味佳肴似的抿了抿嘴。她站起来,面向蓝涯。晦暗的月光洒下,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惨白的幽光,与以血液为口红的鲜艳双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笑着说:“我,是食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