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8、九月七

　　“鉴定科从那个‘卵’上找到了另一人的DNA，恰好部门基因库里有匹配的数据。”
　　秦莘野打开施杨发来的文档，将手机递给沈连寂，“这家伙是个富家子弟，无奈脑子太笨，一出生就没娘管，还经常被他老爸吊起来打。后来，他大概忍无可忍了吧，亲手杀死了他爸妈。这案子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基于他的心理问题，法院审判他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但最后，却阴差阳错的被部门选为实验品，沦为‘怪物’。依我看，这货的能力应该挺牛逼的，要不然怎么能从部门的手中逃出来呢。”
　　“部门要我们怎么做？”
　　“尽量留活口，不行也可以直接弄死。”
　　由于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和玉笙向学校请了假。体温计上显示着38.5℃，略有些高。
　　他煲了粥，只勉强吃了小半碗，又不是很想睡，便拿了一本书，靠着沙发看起来。
　　然而脑子胀得厉害，根本看不进去几个字，可他又不习惯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于是就开始了冥想。
　　他想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因为他没有任何关于晚自修结束后的记忆，早上醒来时，身上穿的仍是昨天白天穿的衣服，而且也没洗澡。
　　和玉笙的卫生习惯向来良好，不论多累多疲，回家后一定会先洗漱。而他又从不喝酒，不会因醉酒而断片儿，也就是说，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可究竟什么事，才会使人到了没有丝毫记忆的程度？
　　和玉笙愈想头欲裂，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慢慢来到了阳台。不少邵田小区一楼的住户拆掉了阳台自带的水泥栏板，换上玻璃和铝材，开了一扇门以供出入，再将阳台前一小块土地划分为自己的小种植园。和玉笙也将自家阳台改造了一番，各式各样的小盆栽整齐地罗列着，格外赏心悦目。
　　空闲之际，和玉笙喜欢靠着吊椅的软垫，闻着花草的清香，沉浸在书本之中。而今天，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看书，便坐到吊椅上，看向窗外的世界。
　　九月时分，中午不再有蝉鸣，绿树却依旧茂盛，几株葱莲于热浪中懒散摇晃。阳光透过玻璃照入阳台，和玉笙半张脸露于阳光之中，半张脸隐于吊椅的阴影之内，他缓缓闭上眼，被温柔的倦意环抱。
　　不知睡了多久，和玉笙苏醒过来，被一个贴在玻璃窗上的人吓了一跳。
　　这个人的装扮相当奇怪，甚至到了怪异的程度：弯腰驼背堪比骆驼，头上盖着一条足够遮挡全身的破烂麻布，脸和脖子绑了带有污渍的绷带和布条，身上穿着好几件脏兮兮的长袖，裤子长到拖地，双手戴了手套——除了眼睛，没有一处露在外面。
　　那人慌忙一瘸一拐地跑走。和玉笙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好久才终于恢复呼吸。
　　风逸才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在镜子前打理着他的头发。
　　方才顾华发来消息，说昨天和卓镜挑去外面吃饭，可能是那家店的酸菜鱼有问题，卓镜拉了肚子以致于没法来上班，于是给她放了假。尽管没有后文，但风逸才追顾华这么久了，哪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呢？这明摆着就是：今天我有空，你约还是不约？
　　风逸才在收到短信的瞬间叫了出来，开心得忘乎所以，对面的陈阿婆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什么事了，连忙抓起菜刀前来助阵，见只是风逸才发春后赏了他五条面。被一打，他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这才想起来要好好打扮一番，便给全身来了个大扫除，又冲进卧室打开衣柜，一件一件衣服地试了起来。
　　经过一小时苦苦挣扎，他终于敲定了一件满是大菠萝的黄短袖——顾华喜欢吃菠萝，下身则是一条粉色的短裤，兜兜旁还有个可爱的小草莓。
　　换好衣服，风逸才又用发胶弄了个炫酷的发型，在镜子前臭美了三十多分钟。接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心道自己激动成了个脑残。要知道，顾华讨厌夏天，因此他一般除了宅在空调房里就是宅在空调房里，即便真要出动，也是在晚上。晚上的话，这么早打扮起来也没用……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风逸才连忙拿出手机一看——他忙活了近两个小时，却忘了回消息！
　　完了完了完了！！
　　风逸才再度鬼哭狼嚎，赶紧回消息说晚上会去接他，然后一通解释自己是一时兴奋过头了才忘了回复，拜托他千万别生气。发送之后，风逸才双手抓着手机，眼睛直盯屏幕，生怕顾华已将自己拉入了黑名单。幸好，对方发来了消息：嗯。
　　虽然仅有简单的一个“嗯”，但风逸才却像是从死神手中脱出般长松了一口气——他着实怕顾华会不再搭理自己。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平时只有他发关爱信息骚扰顾华的份，可这次，距离他发出道歉至顾华回消息，中间顶多半分钟，若手机不在身边，断做不到如此迅速——难道顾华一直在等回信吗？
　　风逸才立刻摇头驱散这个想法，照顾华的臭脾气，不抓狂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轻易原谅自己什么的，恐怕到了世界末日都不可能发生。那这次，究竟是为什么？
　　风逸才忽觉不对，连忙拨通了顾华的号码。嘟了两声后，电话接通。沉默持续了三秒，接着，略显颓废的声音传来：“喂？”
　　风逸才心里一凉，他知道顾华在面对自己时，除了怒气就是怨气，即便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也会立即满血复活跳起来削自己，断不会如此颓丧。
　　“顾华，你怎么了？”
　　“我……”
　　“你在哪里？！”
　　“……家里。”
　　“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
　　挂完电话，顾华紧抓着手机，忐忑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
　　两个小时前，他将收信人选为风逸才，展开了以下编辑：
　　卓镜因为昨天的聚餐拉了肚子，出于作为老板的责任心，我给她放了假。少了卓镜，我也不好做事，就顺便也给自己放了假。所以我今天有空，你可以约我出去玩。
　　打完这串字，顾华觉得不妥。首先，虽然瑞华医院的工作人员仅有他和卓镜两个人，但他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出诊；其次，“我给她放了假”这六字暗示了拉肚子的只有卓镜，他不喜欢酸菜，因此没碰那道酸菜鱼，这才得以幸免——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两个人吃一道菜、一个人拉了肚子而另一个人没事的几率也挺大，可为什么总感觉有点假呢？就像为了引诱他发出邀约而故意编出的借口！再说，“你可以约我出去玩”什么的太过主动——简直厚着脸皮倒贴的恶心货！
　　不行不行不行！
　　于是顾华开始狂删，两分钟后，修改版出炉：
　　卓镜因为昨天吃的酸菜鱼了拉肚子，我没吃所以我好的很。出于作为老板的责任心，我给她放了假。可没了她就没人打扫卫生，为了不破坏她的劳动成果，我决定不出诊，所以我今天有空，你看着办吧。
　　顾华再审视了这段文字几分钟，觉得还是怪怪的，尤其是“我今天有空，你看着办吧”这句，一股明明想约对方出去玩却愣是拉不下脸的味道扑面而来，未免也太作了。经过半分钟的深思熟虑，顾华将这句删掉了，最终版定型：
　　卓镜因为昨天的聚餐了拉肚子，我没吃所以我好的很。出于作为老板的责任心，我给她放了假，可没了她就没人打扫卫生，为了不破坏她的劳动成果，我决定不出诊。
　　然而这给人的感觉仍旧又作又贱，但顾华实在想不出修改的方法。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邀约，但卓镜与甯安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迟迟无法散去。又踌躇了一会儿，他还是鼓起勇气举起了手机。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顾华转过头，皱眉闭眼，用力一按发送键，再将手机丢到沙发上。
　　顾华并非不想关注手机，而是不想表现得自己有多么在乎风逸才，才强装无事地坐下来看杂志，但他的目光却极其实诚地出卖了他——每隔一秒就扫向手机。十分钟后，他调整了下坐姿，瞥了瞥手机，再次看向杂志。再十分钟过后，顾华挪至厨房喝了口水，瞄了眼手机，拿起杂志坐下。
　　这次，他固然翻页了，却一点也没注意到杂志拿反了，依旧是一秒一瞟手机的频率，只可惜手机就是不响不振。最后，他忍无可忍了，刚要把风逸才加入黑名单，却见一条有新消息的通知飞入屏幕。以为是风逸才，他迫不及待地点开，却发现是“亲爱的用户，您手机的话费已低于50元，为避免不便，请您尽快充值”的信息。
　　“去你妈的，50块还嫌少！”
　　顾华骂完，惊得在一旁打盹的瘸子一骨碌蹦起来，“喵”了一声，似乎在问他“怎么了”。顾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坐下捂着头烦恼起来。
　　顾华平时不太骂脏话，除非极度生气，生气到需要发泄情绪的地步。可遇到风逸才后，他引以为豪的文明形象全盘崩溃亏，沦为了正煎熬于更年期的中年大叔。
　　顾华怎么也想不通风逸才那个死痞子为何次次招惹自己，明明自己明言拒绝了那么多次，而他却乐此不疲地天天来纠缠。不对，不能算是乐此不疲，起码今天这则信息表明，他对自己，或许并没那么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顾华不由得一阵失落。瘸子爬到他的腿上，舔了舔他的手以示安慰。顾华自嘲地笑道：“抱歉，让你有个那么逊的主人。”
　　瘸子叫了一声，仿若在说“不是”。
　　“好了，今天我们就在家里休息一天吧。反正外面也热，还不如空调房里舒服。”
　　话音刚落，一声狗叫响起——顾华的信息提示音。他拿来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哼，肯定又是什么充值有……”
　　他话还没说完，反而先愣住了。因为那是风逸才的回信。信息编辑得很急，还有错别字，看来是真慌了。又是一声狗吠，风逸才说晚上会来接他。
　　先前互通明信片时，风逸才是直接寄到瑞华宠物医院的，顾华也没主动透露自己的号码，是风逸才先联系他的——顾华在医院里贴了座机的号码和他的手机号，所以风逸才有他的号码并不足以为异，他只在乎一件事：
　　他如何知道自己住址的？
　　不过这也有很多渠道，卓镜极其支持风逸才，故而这两人关系也不错，风逸才从她那儿得知也合情合理。顾华扪心自问，在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里，每次都是风逸才主动，可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过去是这样，现在更是如此。
　　顾华不禁感觉自己压根没资格摆谱，以至于在接到风逸才的电话时，半句话都说不出。
　　屋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顾华愣了一下，慢慢起身开门。门被打开的瞬间，风逸才骤然抓住顾华的肩膀，焦急道：“顾华，发生什么事了？”
　　顾华静默了片刻，“……没事。”
　　“你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真没事。”
　　“顾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帮你！”
　　顾华头低得更低了，烦躁蔓延，掰开风逸才的手道：“都说了没事了，你管那么多干吗！”
　　风逸才一怔，看着双脸憋得通红的顾华，心中一动，“难道是跟我有关？”
　　“不是！”
　　“你知道你最不擅长撒谎。”
　　“我没撒谎！”顾华怒目而视，“你凭什么说我生气是和你有关？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吧？！”
　　风逸才沉默了几秒，认真道：“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指出来，我一定改。你要是不说，我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
　　“发现不了才好，刚好给我滚蛋！”
　　风逸才知道他在这种状态下没法好好说话，只好退让一步，“你先冷静一会儿。晚上我再联系你。”
　　顾华没说什么，只管“啪”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下午，顾华都在反思自己中午的恶劣态度。想必，风逸才也非常失望吧？
　　然而错在自己，不论自尊心再高，也必须主动向对方道歉。再者，顾华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否则也不会与家人闹僵。他想改变，不想再让身边人离开，所以，就从现在，从面对风逸才开始吧。
　　他按捺住怦怦跳的心脏，拨出了风逸才的号码。听到一声低落的“喂”，顾华顿了一下，细弱蚊鸣地说：“……对不起。”
　　“……”
　　“早上，我不该发火的。”顾华咬了咬嘴唇，“你……原谅我吧。”
　　风逸才惊道：“华儿，你打这通电话，是为了道歉？”
　　“……嗯。”
　　“为什么要道歉？”
　　“诶？”
　　“你不是讨厌我吗？既然讨厌，就没有向我道歉的理由。”
　　“不是的，我……我……”
　　“顾华，我喜欢你。”
　　顾华倏地一怔。
　　“我喜欢你，真心的。所以我能理解。”一秒之后，风逸才语气轻快了不少，“哎呀，其实我也知道我追求你的方法不对，可我真不晓得怎么才对，但幸好你没真生我的气。”
　　“哼，笨蛋。”
　　“顾华，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随你便。”
　　“那好，我马上就来！”
　　“等等！”顾华停了一下，又道，“这次，我去找你。”
　　风逸才惊喜，“真的？”
　　“嗯，但我得先把瘸子送给甯安，所以可能还得再等上一个小时左右。”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时间打扮打扮。”
　　“我会尽快……不会让你久等的。”顾华抓着手机，话中似乎带有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