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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六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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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近的社会形势越发趋于平稳,但凡稍微有点脑子,就知这仅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在执行完巡逻任务的归途中,晨星望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师父,名分对于人而言,非常重要吗?”
施杨虽然脸上波澜不惊,但他下意识猝然踩下刹车的行为,却暴露了晨星此问带给他的惊诧与动摇。下一秒,交通信号灯由黄转红。施杨面沉似水地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盯视着她。
晨星丝毫没注意到施杨的目光一改往常的涣散慵懒,犹如刀一般锋利。她略略低下头,像上课开小差的学生一样,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放在双腿上的左右手:“昨天,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说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所谓的联系,而只是个能让我依存的名分;还说他的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尽管不清楚他是谁,又为何对我说这些话,但我感觉他和他说过的话,并不是我妄想出来的。”
施杨转回头,恢复了平日那对万事万物兴趣全无的目空一切。
“他或许,在我空白的那段记忆中吧。”晨星微微偏首,瞄着施杨的侧脸道,“师父,我果然还是该回忆起来吗?”
施杨无言片刻,见红灯结束,慢慢地踩下了油门:“你的事,你自己定。”
“……新成员?”
“没错。”看着意想不到自己会抛出这个提议的甯安,范冰似是挺满意地笑了,“食人鬼反叛,沈连寂又是半个废人状态。虽说他俩本就不是一直在岗,但关键时刻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场。为了弥补他们的空缺,我当然得设法给你增派人手啊。”
“不用了。”甯安断然拒绝,“我的部下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所以即使暂时失去了秦莘野和沈连寂,也无需借助他人的帮助。”
“哼,”范冰轻蔑地勾起嘴角,一脸遗憾地说,“这么有自信的话,我就不强加于人了。省得在背后听到说我是别有用心的嘀咕声。”
固然不明范冰是否知晓了自己对她的怀疑,甯安充耳不闻其挖苦,严肃地问:“副科长,虽然我未听欧阳尧旭明言说过,但他曾表示,您安排他成年后立刻进入部门,是因为这是他该背负起的责任。敢问这份责任,究竟是什么?”
范冰不为所动:“这和你有关吗?”
甯安正气凛然:“欧阳尧旭是我的下属,关心他是我的分内事。”
“好一个分内事。”范冰心口不一地赞赏道,“那么想知道的话,直接问尧旭不就行了?何必拐弯抹角地向我寻求答案呢?”
“我明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甯安干脆利落地放弃追问,向范冰略一欠身,告辞了。范冰凝睇着他带上办公室门的背影,眼神霎时变得阴冷起来,同时耳畔响起了风逸才的轻佻声音——
“副科长,亲爱的甯组长,似乎已经在怀疑你和我们关系了。”
出了副科长办公室后,甯安径直来到科长办公室前,伸手敲了敲门:“科长。”
“进来吧。”
甯安应声开门入内,快步于桌前站定。见其并非一副谈论一般公事的表情,焉然立刻猜到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不禁正襟危坐。
“科长,恕我直言。”沉默了片刻后,甯安坚定地开口道,“据我所知,您育有的一子一女,一个在外出游玩时不慎溺亡,尸身至今仍下落不明,一个于出生后没多久,因先天不足而不幸夭折了吧?”
甯安这番话勾起了焉然某些不太愿面对的回忆。她怏悒一顿,带着经年的淡淡悲伤,语气平缓地说:“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在部门、研究院和收容所工作的人若有了孩子,必须把孩子的血液送去做克勒庇检测。而一旦检测结果为阳性,孩子和父母的下场如何,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出来吧?”
“……”
“结婚的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毕竟胎儿异化概率只有0.2%不到。然而正应了墨菲定律,你越怕什么,什么就会降临。不过好在检测员和我私交不错,结果出来后,她立刻帮我隐瞒了下来。但顾及纸包不住火,为了我,同时也为了孩子着想,她劝我放弃他。”
“这个孩子,就是‘榴莲’吗?”
“本名叫楼莲。”焉然淡淡地笑起来,“最终,我接受了那位检测员的建议,把楼莲托付给了一个有领养意向的家庭。虽然那对夫妇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但他远比我们想的聪明敏感。某天,他突然找上我,问我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
“我竭力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但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当场哭了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情绪,被送到医院以后,才得知自己又怀孕了。”
“……”
“明明每次都做足了避孕措施,却还是怀上了。因此在家修养的那段时间,我一边想着这孩子或许是我命中注定,一边又担心她会重蹈她哥哥的覆辙。不过最终,我决定把她生下来。因为我不想再抛弃自己的孩子了。”
看着渐渐无法隐藏悲痛之情的焉然,甯安难以保持铁面无私的高冷姿态,稍稍动容了。
“敏敏她……这是她的乳名。正式的名字还没定下来,她就被宣判了死期。”焉然抹了抹溢出眼眶的泪水,尽力克制下于心头蔓延开的哀戚,然而她那端庄矜持的领导者形象,却在痛彻心扉的洪流面前岌岌可危,“我丈夫不知道我工作的特殊性,所以没说什么。但楼莲却让我求助部门。”
甯安倏地一惊。
“这个方法,我当时并非没考虑过。可我已经昧着良心违反了一次专员守则,而且即使研究院治好了敏敏的病,部门也一定不会让她回到我身边。所以我……”说到这儿,焉然忍不住握起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呜咽硬生生压在喉咙里,“但楼莲却认为我对敏敏见死不救,甚至还和养父母断绝关系,离家出走了……”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加入了塞勒涅的?”
“研究院爆炸那晚,我带着支援队伍冲入现场,看到他在我面前一闪而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他的衣着装扮也变了很多,但我还是立马认出了他……”
甯安静默少卿,昂首挺胸,坚决地说:“科长,我相信您不是塞勒涅的内鬼。然而您无法在公事和私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必定会给我们日后的行动造成不便。因此对于我之前‘容我考虑几天’的答复,抱歉,我暂时不会和您分享关于内鬼的情报了。”
“我明白,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你无需道歉。”焉然自知犯下了不能被轻易原谅的过错,故而也没期望能得到肯定回复,“范冰那边,我会尽量关注的。若有什么可疑之处,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麻烦您了。”甯安礼貌地告退。
“也就是说,她想抹去自己的人格,从而把自己的身体献给她妹妹?”
“简单而言,正是如此。我这边的工作完成后,就需要你的一臂之力了。”
回忆着秦源野在自己面前割喉昏倒的场景,戴素楠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抓起一旁的茶点送进嘴里,感觉颇为有趣地嘴角一扬:“原来那是最后的挣扎啊。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约瑟夫优雅地呡了口红茶,以微笑表示赞同。
“虽然和我以前的做法有些不同,但让阴阳相隔的相爱之人重逢团聚,是我的使命。这个忙,我帮了。”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有一点理解不了。”
“哪一点?”
“她既知我能转移人的灵魂,又为何只叫你拜托我安置她妹妹的魂魄,而不干脆让我把她的灵魂从其体内抽离呢?由我来的话,肯定比你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催眠疗法省事。”
面对戴素楠的疑问,约瑟夫游刃有余地浅浅一笑:“是我不好,没有及时纠正你话中的错误,导致了你的误会。”
“错误?”
“准确来说,秦小姐不是让我‘抹去’她的人格,而是使其永远陷入沉睡,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她妹妹。”
“这样和抽离灵魂有任何区别吗?”
“当然。一旦灵魂离体,她的身体就彻底成为了她妹妹的所有物。无论沈同学对那副身体说什么做什么,都与她无关。但如果她只是陷入沉睡的话,情况就大相径庭了。”
“原来如此。”戴素楠恍然大悟,“这我还真是没想到呢。不得不说,实在是卑鄙得不行,却又莫名教人心疼不已呢。”
“这是她和沈同学在一起的唯一方法,稍微卑鄙一些,又有何妨?”约瑟夫抬起眼皮,以含着深不可测的笑意的探寻目光,安静地端详起戴素楠来。尽管这目光十分柔和,戴素楠却仍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戴小姐,江先生,依旧没有回来吗?”
由于话题转得毫无预兆,戴素楠惊愕了好一会儿后,大脑的神经冲动才一点一点地重新连上。她垂下头,颇为沮丧失落地哀声道,“自从在地铁里被那个大叔碰了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不管我怎么呼唤他,连一丁点的回应都没有。我甚至怀疑,他不要我了……”
“你觉得他是故意躲着你的?”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你认为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戴素楠扯了扯头发,相当混乱烦躁地摇了摇脑袋:“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每晚痛苦得睡不着觉了!“
“江先生爱着你。”约瑟夫温柔细语道,“因此毋庸置疑,他只会采取于你有利的行动。”
“哼。”戴素楠红着眼睛,不屑一笑,突然爆发了出来,“若真为我好的话,就别离开我啊!为什么不愿和我融为一体呢?明明融合的时候,是那么温暖,那么舒服,那么令人安心……都怪他们!全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他们的话,江泽也不会……”
看着神情骤然变得怨愤恶毒的戴素楠,约瑟夫满意一笑,安慰道:“不错,都是部门的错。假如没有部门的话,就无人介入你和江先生之间,进而令你们二人被迫分离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故意顿了顿,明明距离戴素楠有些距离,可在她听来,约瑟夫的声音却宛若要刻进其骨髓似的,于她耳畔响起,令她霎时寒毛直立,“是部门。”
“隐居”地下后,约瑟夫仍然不忘他的老本行,每日兢兢业业地给需要帮助的异类们做心理咨询。而他的原助手刘婵娟因为被弟弟恶语相拒而严重自闭,于是便由谷谢继任了。每次约瑟夫给患者进行治疗时,谷谢都会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等待里边完事。
“毁了部门……毁了部门……毁了部门……”
见戴素楠一副好似被下了夺魂咒的模样,一面上下唇不断闭合开启地念念有词,一面双眼失焦、如僵尸般摇摇晃晃地离去,谷谢视若无睹地转身进屋收拾茶具。
“你羡慕吗?”
“羡慕什么?”
“他们可以自如地活用自己的能力。”
谷谢蓦地手上动作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把还剩了几块饼干的盘子放到托盘上,“为什么?”他直起身子,看约瑟夫的茶杯行将见底,便问:“要我再为您沏一杯吗?”
约瑟夫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人活在世上,即使百般不愿意,也会处处受到限制。为了突破这窘况,有人选择牺牲他人、成就自己,有人默默隐忍,最终使自己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所以我非常希望被上帝解开了一道枷锁的‘你们’,终有一天能突破一切束缚,回归最真实、最根本的自我。”
谷谢无动于衷:“这种东西,就算实现了也没什么卵用。”
约瑟夫轻声笑了笑,饮尽了最后一口茶:“如果我说,我有法子祛除你身上的疤,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