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247、六月八

　　“怎么样了？”
　　面对着焦急的甯安，汪远无奈地一叹气，答道：“自从那女孩来过以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副状态，不管我们怎么搭话都没反应。”
　　病房内，沈连寂正独自坐在窗边，空洞呆滞的目光发散向苍茫的远方，双手紧紧攥着秦源野的断手。断手的血已经流干了，僵硬得和冰块一样，无论他如何以自己的体温温暖，都无法使其恢复生前的温度。见他身上病服印着数块形状不规则的干燥血迹，甯安难以想象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秦源野的断手像宝物般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的。他轻手轻脚地上前，唯恐打扰到他似的温和细语道：“她没回家，也没去她妈妈那儿。不过信号消失前，附二医的保安在住院大楼附近目击到了一个疑似脑浆迸贱女的人。我猜，她或许是回塞勒涅了。”
　　“……”
　　“她找你说了什么？她不可能无缘无故企图脱离部门控制，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
　　“难道她向你坦白了吗？关于你父亲死亡的真相。”
　　“……”
　　“莘野她……”
　　“不对。”
　　甯安一愣，几乎以为沈连寂的突然开口是自己幻听了。
　　“什么不对？”
　　“她不是莘野，是源野。”
　　沈连寂木然地说着，无法聚焦的视线依旧虚浮地飘于半空中，整个人仿佛一具缺失了灵魂、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世上消失的空壳。甯安问他何出此言，他又充耳不闻地缄默不言了。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一旦有莘……源野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甯安说完，转身走出了病房。他回头看了眼身影单薄又略显寂寞的沈连寂，问守在门外的汪远道：“汪院长，沈院长没来吗？”
　　“‘全部交给你了’——他说完这句话后，马上挂了电话。大概是研究院那边太忙了吧。”
　　虽然和沈承信私交不深，但长年的工作往来令汪远了解到他究竟有多重视沈连寂。若是两年前那会儿，还不好说这重视中不包含研究者对实验对象的那层意义，但如今，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沈承信是真心把沈连寂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并且出于愧疚之心，哪怕他要他以死来补偿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
　　正因为如此，汪远才奇怪，到底是什么工作，居然让哪个凡事以沈连寂为优先的沈承信，将他放到了次位？
　　“脑浆迸溅女，你砸坏了那么多人的脑袋，终于自己的脑袋也出问题了吗？她可是出卖了我们的叛徒啊！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重新接受她？！”
　　“就是就是！你自己不也被她捅了一刀差点死掉吗？那时候要不是走运，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干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蠢事吗？！”
　　扫视着由于自己的现身而登时怨气冲天的人群，秦源野不禁嘴角上扬，感慨自己的“高人气”仍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烦恼。看她暗自轻笑，方才骂黄金娇脑子出问题的人喝道：“食人鬼，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究竟在图谋什么？狗部门产的屎不够塞你的狗嘴了吗？居然跑来向我们摇尾求食？不好意思，会反咬主人的狗，在我们这儿只有被碎尸万段的份！”
　　话音一落，人群纷纷剑拔弩张，欲冲上去杀之而后快。黄金娇随即横跨一步护住秦源野，毫不退让地说：“你们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我绝对会让你们的脑浆溅满整个‘蜂巢’！”
　　“够了！”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际，伴随着一阵风一般的黑影，楼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突然夹在了他们中间。因为他背对着秦源野和黄金娇，一人误以为他要替她俩说话，便破口大骂道：“臭榴莲，你也要庇护那个叛徒吗？！”
　　“什……”楼莲虽然仅是为了防止局面失控才介入这场纷争的，但由于他平生最痛恨被人喊“榴莲”，不由得当即气得上蹿下跳，全然把充当和事老的初衷抛诸了脑后，“妈的你叫谁‘榴莲’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那猪头剃成一个榴莲？！”
　　“唉——”秦源野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脸对自家长不大的孩子的深深忧虑——这小子的雷区还是那么容易被人踩啊。
　　经过一段小插曲，双方再次间不容发。这时，三把闪着冷冽光芒的西瓜刀骤然从天而降，堪堪擦过楼莲的衣服，刀刃一半没入地面。楼莲此刻已经气得连自己叫什么名都不知道了，见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还不顾一切地迈出脚，打算去找那个喊他“榴莲”的人来一场事关男人尊严的较量。若非黄金娇手疾眼快地把他往后一拉，他的脚板恐怕得被刺出一个血窟窿来。
　　诡异的寂静如网一样撒下，笼罩住了对峙的双方。随后，于一阵格外清亮的脚步声中，怀珺衡在乔无艳的陪伴下，悠悠闲闲地从不远处逐渐走近。
　　“声音这么大，会吓到孩子们的。”
　　他面带春风般的微笑，怡然地在双方的“三八线”上站定。下一刻，和楼莲杠上的那人试图说明原委道：“首领，他们……”
　　“我明白。”怀珺衡笑眯眯地说，“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误会要澄清。”他望了眼困惑不解的众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食人鬼的背叛，是我指使的。”
　　此话一出，除了秦源野以外，全场愕然。片刻后，先前质问黄金娇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微微张嘴，代替被惊人“真相”打击到的众人，细若蚊鸣地问出了心中疑惑：“……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能让她顺利打入部门内部了。”怀珺衡不紧不慢地作答，“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部门三番五次企图往我们中插入间谍，怎么说也该回敬他们一回。”
　　“她既没有叛变，又为何不把狗部门不久前的围剿计划告诉我们？！”
　　“那是因为负责围剿的不是她所在的小组。她并不知情。”
　　另一人似是不满怀珺衡的解释，怒气冲冲地问：“那她现在滚回来干嘛？狗部门的阴谋她都搞清了？”
　　“允许她回来，自然是因为已经没有继续让她在部门待下去的理由了。”怀珺衡面不改色地说着，冷不防抛出最后通牒似的一句，“难道连我的话，你们都不信了吗？”
　　预料之中的，这句话起到了令人无从违抗的震慑性作用。见人群克制着心头不满逐个离去，秦源野不屑一笑，一副无聊闹剧终于结束了的模样。
　　黄金娇轻轻握了一下秦源野的手，朝她莞尔一笑以示安慰，继而转头看向怀珺衡，礼貌地感谢道：“谢谢你，首领。”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让你去接她的。”
　　“那个……”楼莲纠结顷刻，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抱歉，食人鬼。上次，我误会你了……”
　　“知道就好。”秦源野脸皮足有城墙那么厚，竟然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她瞟了眼悄悄躲在暗处、以充满杀气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陈欣怡，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否则以老娘的本领，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你妈潜伏在周围呢。”
　　楼莲无法否认，霜打茄子似的地垂下了脑袋。
　　“无艳，去给我们的旧友准备一间休息用的房间吧。”怀珺衡下完命令，转而对秦源野正色道，“换个地方谈谈吧。”
　　“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一进入怀珺衡的书房，秦源野就毫不客气地在沙发上搁下了屁股，顺便还热心地试了试弹簧的质量。像是怀念她这份许久不见的洒脱般，怀珺衡微微一笑，优雅地在她对面入坐：“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只有不要脸的人才没有自知之明。”秦源野不带半点惭愧地打趣道，“我这张脸那么可爱，为什么不要呢？”
　　怀珺衡被逗笑了：“确实。”
　　“不过，你包庇我这个叛徒没关系么？就算是组织老大，也无法保证所有人都无条件服从你吧？尤其你还是个‘身无长处’的普通人。”
　　“是呢。”怀珺衡装出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如果大家因此对我心存芥蒂了，你可要负起责任啊，食人鬼——秦源野同学。”
　　秦源野愣了愣，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似的道：“年长十多岁的大叔？饶了我吧。还是说，你偏好未成年人吗？”
　　由于被江胤聪和江胤惠叫惯了“怀哥哥”，怀珺衡几乎忘了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三岁的事实。这会儿被秦源野“振聋发聩”的一声“大叔”“惊醒”，不由得有些受伤。
　　“我只对成熟知性的女性感兴趣。”他笑容可掬地道，“话说回来，你也该出示‘手信’了吧？”
　　“手信？”秦源野故意装傻。
　　“有自知之明的话，就该清楚你在我们这儿并不受欢迎。更何况，你方才也亲身体会过了。”怀珺衡游刃有余地回道，“若交不上‘住宿费’，我可是会赶人的哦。”
　　“哼，反正也有人给你传信，何必压榨我这种底层劳动力呢。不过，施杨确实知会了我一条消息。”
　　“你的监护人还真是关心你啊。”
　　“那家伙就是这副德行。平时一声不吭，关键时刻总会跳出来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昨晚，正要离开附二医之际，施杨仿佛凭空出现似的，拦住了秦源野和黄金娇的去路。因为在病房里时有闻到他的气味通过门缝漏进来，所以对于他的现身，秦源野毫不意外。她意外的，是他连阻止她的戏都懒得做，撂下一句话就淡漠地走人了。
　　“他知会了你什么？”
　　“甯安怀疑范冰和你们勾结了。”
　　怀珺衡一不小心笑出了声：“真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情报呢。”
　　秦源野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了猫腻，不禁感到索然无味：“切，装什么装。枉我还以为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原来早就知道了吗？啊～没意思。”
　　怀珺衡笑而不语顷刻，又问：“你的食人症怎么样了？”
　　这问题在情理之中，而秦源野亦可以问心无愧地回答：“放心吧。不会给你的人造成任何困扰的。”
　　“为什么？”
　　“虽然我之前一直都不愿承认，但我对人肉的渴望的确是我心理上的毛病。跟老妈和好后，就没那么饿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吧？”
　　“没错。所以我才要回来。”秦源野抬起眼皮，认真严肃地直视怀珺衡的双眼，一字一顿道，“约瑟夫·李。那老头应该没有扔了他的老饭碗吧？”
　　“没有。”怀珺衡平静地笑道，“不过，你确定要李医生吗？以他的作风，我可不敢保证治疗过程中不会出些‘小插曲’。”
　　“哼，”秦源野嗤之以鼻，“这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是吗？”怀珺衡眯眼注视她片刻，嘴边绽开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阻止下定了决心的人，未免太不解风情了。李医生那边，我会帮你说的。”
　　“那可真是帮大忙了。”秦源野感情不到位地谢完，忽而又正色道，“你和连寂究竟在计划什么，我不会过问，也不会深究。但是，我决不允许任何对他不利的因素存在。所以我即使人回来了，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听候你的差遣。”
　　“嗯，”怀珺衡爽快地首肯，“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