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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五月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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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我都说了不要你送了,你还跟来作甚?鬼知道你说的‘送我一程’,是单纯的送我回去,还是一次性把我送上西天!”
景少骅一边大吼大叫,一边快步在前头走着。谷谢不依不挠地跟在后边,冷淡道:“送你一程就是送你一程。我的车暂时还上不了天。”
话音刚落,景少骅就倏地停下脚步,愤愤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谷谢视若无睹,伸手递出一条黑布。
“啧!”景少骅不爽地抓过布条,干脆利落地蒙住了自己的双目。谷谢像押犯人似的揪着他的手臂,一声不吭地带着他前行。
其实若真就这样被送上西天,景少骅也毫不介意。在所爱之人已死的如今,他对生完全失去了渴望。只不过在死之前,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为什么这玫瑰没有像夺取妹妹的寿命那样,夺走自己的生命呢?难道,真如那老头所说的那样,柔柔她……
他抚摸着手腕上那个为了植入花茎而留下的伤疤,自嘲地笑了笑。谷谢无言启动车辆,缓缓驶上大路。
景少柔离世那日,景少骅仍旧记忆犹新。那天,无论他怎样劝哄,她就是不肯待在屋里。后来想想,她应该是感应到自己时间所剩无几,所以才会突然变得那么固执吧。于是景少骅只好做出让步,带她去了附近的海滩。
沙滩崎岖不平,随处都是被海水冲上来的小石子,景少骅干脆放弃轮椅,背着景少柔在海边散步。那时候正是初春,漫过双脚的海水异常冰凉。然而景少骅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还倍感温暖。
“总感觉这样,好像韩剧里的男女主角。”
“哪里像了?韩剧里都是帅哥加美女,哪有帅哥加老太婆的?”
景少柔生气地揪住景少骅的两颊,用力往两边扯。后者疼得连忙认输,一连说了好几个“抱歉抱歉”“我错了错了”。
玩笑过后,景少柔两手搭着哥哥的肩膀,轻声问:“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景少骅装作认真思考地皱起眉:“唉,到底是为什么呢?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得不得了了。”
“哼,算了。”景少柔不悦地鼓起腮帮子,“像你这种毫无内涵可言的男人,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一些非常低俗的恶趣味理由。”
景少骅叫冤连天:“才不是呢!”
“怎么不是了?”景少柔狠狠一扭景少骅的耳朵,似要将其撕下来一样,“会对‘百岁’妹妹发情的变态,试问全天下除了你,还能有谁?”
“诶疼疼疼疼疼!我的耳朵!快别扯了!”
“哼!”景少柔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随即头靠景少骅的颈窝,一边遥望远处的海平线,一边略带悲伤地说:“谢谢你,哥哥。”
景少骅还未从耳朵的疼痛中缓过来:“干嘛突然道谢啊?”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或许早就已经留下遗书自杀了。谢谢你让我活到了现在。”
景少骅鼻子一酸:“笨蛋。要知道,我馋的可是你的身子。”
“那你就继续馋下去吧。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变态。”
“虽然我承认我是个变态,但你也别老是‘变态’‘变态’的叫我啊。我会伤心的。”
“哼,就是要这样叫你,你这个变态!大变态!”
景少骅有苦说不出,只得默默憋在肚子里。不过,他却笑得十分开心。
景少柔又说:“如果我没‘生病’的话,我们绝对无法像现在一样相处吧。所以最近,我越发觉得,我‘生病’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坏。”
景少骅沉重地驻足。
“很不可思议吧?明明以前是那么痛苦,一旦想通了,不仅一身轻松,整个世界也都瞬间美上了几分。”
景少骅却愁眉苦脸:“柔柔,你真的想通了吗?”
“想通了。”景少柔抬起头,伸手给景少骅做了个奇怪的鬼脸,“这种事,要怪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好。然而运气不好的,并非只有我一个。比起那些孤零零的人们,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景少骅沉默着,忍不住咬紧微微颤抖的嘴唇。
景少柔收回手,注视着拼命忍耐泪水的景少骅,浅浅地笑了起来:“真要说的话,我的‘怪病’更像是一种契机吧。就像那些由于长辈遭遇横祸而不得不扛起整个家庭生计的年轻人,抑或是因为一次意想不到的经历而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的恶人。我的‘契机’虽然稍微特别了点,但本质上其实差不了多少。多亏它,我思考了许多以前未曾想过的问题,比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道德伦理,还有人生意义。通过这些思考,我学会了坦然接受自己的‘异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味讨厌和否定自己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了解到,哥哥你原来是那么温柔、那么细心、那么变态的一个奶茶控。有你这样一个哥哥,真好。”
景少骅哭笑不得:“都说了再叫我变态了。”
“哥哥。”
“嗯?”
景少柔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亲,羞涩一笑:“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
当晚回到家后,景少柔就陷入了长眠。而她身上的玫瑰却以令人憎恶的妖娆姿态绽放着,鲜绿的枝条将其整个人掩埋,铺满整间卧室。景少骅至今也不明白景少柔彼时说的话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仅为了安慰自己。他只知道,他此生最讨厌的,就是景少柔离世时的幸福笑容了。
“柔柔第一次‘发病’,是在她读高三时的某个周末。那会儿我正在外地上大学,放寒假回家看到她的胸大了整整一圈,还开她玩笑是不是往衣服里塞了两个球。结果当天晚上,她再次‘发病’了。而我也就目睹了那永生难忘的一幕。”
谷谢:“……”
“开花后,柔柔的外貌变化达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我无法视而不见,就向她摊牌了。她尽管气得扇了我一巴掌,却也明白她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于是答应了由我来照顾她的提议。接着,我放弃了原本的留学计划,毕业后直接晋升成了社畜。”
“……”
“我们爸妈是那种非常古板严苛的人,所以柔柔一直不敢告诉他们真相。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生下了一个怪物,所以一个字没提。然而时间一长,他们逐渐起了疑心,某天把我叫去狠狠训了一顿,说要和我们断绝关系。”
“……”
“对我来说,这样反而还轻松一些,因为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但是柔柔不同。她从小以爸妈为榜样,并且从内心深处敬爱着他们。所以这件事对她造成的打击非常大,即使身上没有开出玫瑰,也在一夕之间憔悴了许多。”
“……”
“柔柔说,她是运气不好才‘生病’的。但如果她纯粹只是运气不好的话,凭什么他人的霉运仅是一时,而她却持续了整个后半生呢?如果一切都可以归咎于运气不好的话,那么其他东西究竟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
“喂,你在听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景少骅把头转向默默驾驶着的谷谢,“哎,一直单方面听我的讲话,一定很无聊吧。来说说你的事吧。你叫什么名字?”
“……”
“虽然咱俩只是萍水相逢,但告知一下名字又不会怎样。”
“……”
“不回答的话,我换个问题好了。你也是异类吗?”
“……”
“喂,听到了吗?你是异类吗?”
“……”
“喂?耳朵聋了吗?我问你是不是异类呢!”
谷谢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冷冷地“嗯”了一声。
“什么能力?”
“变相。”
“变相?”景少骅奇怪地歪过头,“是指可以改变自己的相貌吗?”
“嗯。”
“既然可以改变的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
“该不会,你没法隐去自己身上的疤?”
“……”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就等同一个废人了吗?站在异类的角度上。”
“……”
“好可惜。明明是那么牛逼的能力呢。”
“……”
固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飘来的不快之气,但景少骅还是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自说自话:“这样一看,你和柔柔还真是有点像呢——都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却完全没什么卵用。哎,既然如此,还不如不作为异类出生呢。”
下一秒,一个突如其来的急刹车令景少骅的身体大幅度前倾,险些一脑袋装在了挡风玻璃上。不明情况的他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被谷谢从车里揪出来丢到了地上。听着绝尘而去的马达声,景少骅无奈地笑了笑,摘掉布条,环顾了一圈四周后,“嘿咻”一声爬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再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奶茶店。然而一踏入店内,他就被所有人的错愕视线淹没了。
虽然自己全身是血的样子的确有些吓人,但从无人上前询问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点来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见一名员工在店长的耳语下慌慌张张地跑到店外,他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走到点餐处前:“要一杯波霸奶茶。”
负责点餐的小姐姐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慌忙下单递出小票,再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问他是直接打开还是打包。景少骅微笑着回了个“打开”,继而大摇大摆地捡了张桌子坐下,一脸享受地喝起来。
十分钟后,收到通知的甯安匆匆赶到了店内。他本以为景少骅已经畏罪潜逃,却不料他竟然自己回来了。不等他走近,景少骅就一边嚼着嘴里的珍珠,转一边过头,一本正经地问:“专员,作为自首的奖励,进了监狱后,可以给我提供这里的外卖服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