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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八月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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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平时注重锻炼的缘故,沈承信的外表比其他半百之人要年轻许多,脸上基本不见皱纹。他坐到沙发上,和蔼地笑道:“哎,这些天研究院比较忙,所以现在才来看你。”
“哪里,本该是我去看你和文寞的。”
“没事儿,你身子弱,我来就行了。怎么样?这房子还住得惯吗?”
“嗯。”
“那就好。果然你叔叔我的眼光不是盖的。”
“我去给你泡茶。”
“好。”沈承信环顾四周,无意间映入眼帘的长头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捡起来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随后一瞄茶几上的薯片末,转手接住沈连寂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
“你对叔叔就别谦虚了。你的班主任说,上次模拟考,你考了全班第三。如果这叫还好,那考多少分才能算好?不过连寂啊,你不是比较喜欢理科吗,为什么偏偏选了文科?”
“我对文科也感兴趣。”
沈承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轻轻拍了拍沈连寂的肩膀,“这也不错。我大侄子那么厉害,以后不管是成为酷帅的理科生,还是尔雅的文科生,都很适合。”
沈连寂:“……”
“生活费还够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沈连寂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出来住,我到底是有些担心啊。”沈承信怀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目光深沉地说,“但见你好好的,叔叔就放心了。等下一起去吃顿饭吧?”
“我已经和同学约好了。”
“……已经约好了啊。”沈承信略有些失落,“那行,叔叔就不耽误你了。”行至玄关,他又不忘嘱咐道,“累的时候好好休息,不要硬撑。药一定按时吃。如果身体不舒服了,千万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了吗?”
“嗯。”
“还有,少吃零食。”
沈连寂点了点头,关上门,正欲端走茶杯,看见缓缓走出卧室的秦莘野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没什么。”她嘴上这么说,但那被卷毛遮挡的双目却透露着迟迟无法消退的敌意与戒备。
“叮”的一声,晨星收到了来自联络科的消息。资料显示,在秋千事件中死亡的孩子的母亲是二婚,曾有过另一个孩子冯弘。冯弘于四年前淹死在了二人对面的人工湖中,而她则在他死后第三个月的再婚了。
“不仅如此,”卢那将资料往下翻,“冯弘其实是个异类”
冯弘的意识能够脱离肉/体存在,进而通过附身的形式控制他人。然而意识离体后,他的肉身就会陷入昏睡。他母亲以为他得了瞌睡症,便向附二医求助,部门也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六岁生日那天,冯弘和妈妈去平康公园玩,结果不幸失足落水,生日变成了祭日。
“冯弘,或许是被他妈妈推下去的。”
晨星面色铁青地看向语出惊人的卢那,“这……这怎么可能?”
“冯弘母亲在生下他没多久后,就遇见了她的现任。那男的条件那么好,而她却是一个带着个嗜睡孩子的寡妇,想必十分不方便吧?”
晨星无从否认,“那也不至于……”
“人性是丑恶的,即使是被冠以‘伟大’的母亲也是一样。”说及“母亲”二字时,卢那下意识流露出了无比厌恶乃至憎恨的神情。他顿了一下,侃侃而谈,“现在清楚了。冯弘死后,他的‘灵魂’一直飘荡在这座公园里,又恰好于那晚目击到了他母亲带他弟弟来玩的场景。她对小儿子的爱护激起了冯弘的嫉恨,于是他控制他弟弟跑到千秋前被撞飞摔死。之后,他仇恨未息,专挑与父母起矛盾或像他一样被抛弃的孩子下手。”
晨星难以接受地说:“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哪点?”
“冯弘害他弟弟的理由可以理解,可他为什么要杀害后三个孩子?错的不是他们啊。”
“不,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悲惨经历叠加在了这些孩子身上,所以才这么做。”
“为什么?”
“在冯弘眼中,那些孩子均不受父母待见,就算杀了他们的父母,被留下的他们也会无依无靠、自生自灭,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杀了他们。”
晨星瞠目结舌,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而后,她望向被夜晚衬托得愈发昏暗的湖水,极不是滋味地说:“冯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是啊。”卢那轻轻地说着,眼帘布上一层悲伤的色彩,“这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晨星愣了愣,恍然想起卢那亦在幼时被其母抛弃了,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卢那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虽然她抛弃了我,但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我并不恨她。”
“卢那……”
“没事。”卢那站起来,正想说回去,却忽然受到某种无形力量感召似的一怔,随后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向湖水慢步走去。晨星喊了他几声,见其毫无反应,跑上去拉住他一看,才发现他双瞳丧失神采,仿佛丢了魂魄一般,
晨星醍醐灌顶——若冯弘的目标是与父母不合或被抛弃的孩子,那么卢那方才的感慨,足以让冯弘对他下手!
卢那尽管并不强壮,但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力道还是不小的。他推开奋力将自己往回扯的晨星,继续朝幽暗的湖水前行。
其实卢那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知道自己正在往吞食了一个六岁孩子的生命的“吃人湖”走去,也知道晨星一次又一次地追上来阻止自己,可他就是停不下来。不是他不想停下来,而是他无暇停下来。因为他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
那天,他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却发现那间破烂的小屋被严密地锁死并贴上了危房告示封条。手足无措之下,他只好孤身一人去寻母亲。他将她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然而连她的影子都没找到。正是寒风呼啸的季节,卢那穿着单薄的脏衣,如幽魂般在街上毫无目的地飘荡。他明白自己被母亲抛弃了,也清楚自己除了黄泉地狱,无处可去。于是靠墙坐下,颤抖着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冯弘,我知道你很痛苦。”卢那动了动唇,艰难地夺回了话语权,“虽然你母亲做了不可原谅之事,但她依旧是你最亲的人。承认吧,你爱的你的母亲,否则你不会因你弟弟而恨她。我也一样。我曾经恨透了她,但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儿子。这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此时,卢那已来到人工湖边缘,若再往前一步,便只有沉下水的份。不过幸好,他及时停在了安全地带。
“卢那,你……”
卢那转过头,对震惊无比的晨星浅笑道:“是的,我摆脱控制了。”
“那就好。”晨星如释重负,又看他眉头紧锁,担心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卢那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
“……”
“抛弃我的那天,是她对我最好的一天。她给我买了一个非常大的棒棒糖,比我的头还大。她说她要去办一件事,让我在原地等她,等我把棒棒糖吃完,她就会回来了。可是……”卢那噎了一下,“她骗了我。”
晨星牵起他的手,希望能以此给予慰藉。
卢那缓了一会儿,待眼睛的酸意退去,方才笑道:“好了,任务完成了,我们走吧。”
次日下午,沈连寂和秦莘野放学回来,看到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施杨。施杨向他们简单叙述了卢那对平康公园连续意外死亡案的结论。秦莘野听了,一边摩挲沈连寂的头发,一边轻佻地坏笑,“这可真是一场好戏。你所谓的巧合叠加的结果,也不坏嘛。”
沈连寂冷冷地问:“报告会怎么写?”
施杨答道:“一份按他说写,一份写事实。”
沈连寂又道:“让晨晨星负责这么危险的人物,部门不会太宽心了吗?”
“这句话,不该由你来说。”
施杨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