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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一月三 ...

  •   次日,史佩均再次来到了裴井然的家。
      经过昨晚,史佩均坚定了与和玉笙在一起的决心。他决定,哪怕前方有再大再可怕的路障阻碍他们,也决不松开和玉笙的手——他这次来,是为了向裴井然做最后的摊牌。他虽已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但出人意料的是,门铃才响了一下,裴井然就爽快地开了门,尽管他开门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裴井然屋内的布置与昨晚如出一辙,乍眼看去,似乎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不知为何,史佩均背后蹿起一股凉意,总觉得有几分不可名状地诡异飘散于这片寂静空间之中,或许是这间房子窗帘紧闭、格外昏暗的缘故吧。他缓缓走进客厅,看着十分疲惫地跌入沙发的裴井然和横七竖八于茶几上的空酒瓶,沉默了会儿,道:“我是绝不会退出的。”
      裴井然:“……”
      “玉笙让我明白,我这辈子可以坠入万丈深渊,也可以烂在淤泥潭里永不见天日,但唯独不能少了他。如果你真要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对付我,那我也会采取相应的措施。好心劝你一句,我和史家早已断绝了关系。让我站在这里的,是一股你绝对反抗不了的势力,千万不要不自量力地引火自焚。”
      史佩均说完,静静地看着裴井然,见其宛若一个木头人般坐于原地,便没再表示什么,转身向玄关走去。可他才刚走出两步,就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快速逼近,直冲他所在的方向而来。虽然他马上反应了过来,但无奈对方的动作更快一些、力道也更大一些,成功把一个注射器猛地扎入了他的后颈。
      史佩均浑身一颤,反手一推,随之无力地朝左后方踉跄几步,侧身倒向了旁边的柜台,而他那急于抓住什么的左手顺势扫过整齐陈列着的奖杯,引得一片哐啷咕咚响。裴井然看着在药物的作用下,难受得蜷缩起身子的史佩均,后知后觉地瞄了一眼手中的空注射器,惊恐地往后蹭了几下。而后,他像是打开了某些绝不能打开的开关一样,表情一变,顿时狰狞地大笑起来:“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史佩均的视线无法聚焦,眼前的景象忽的一下拉近又忽的一下退远,一下子被挤压成一个凹面,一下子又被扭成了一个漩涡。他使劲摇摇头,以驱散嗡嗡作响的耳鸣声,然后抓住柜台的台沿,还没完全站起来就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
      “管它是什么,反正只要能让你现出原形就行!”
      话音刚落,裴井然就气冲冲地大步上前,揪起史佩均的衣领,一边对他又打又砸,一边又红着双眼,喋喋不休地质问起他究竟耍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使和玉笙对他惟命是从。史佩均冷汗连连,浑身哆嗦,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这并不阻碍某些沉睡于他身体深处的不安分的因素开始本能地躁动并膨胀起来。而当裴井然终于察觉过来时,一只形似章鱼、却有六张长着尖牙利齿的大嘴的畸形体就要从他背上长出的肉疮中破皮而出!
      裴井然活像见了鬼似的连忙松开史佩均,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还没爬出几米,就被尚未完全出世的畸形体用首先伸出的一根触手绑住了右脚腕并迅速往回拉,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裴井然面如土色、涕泗滂沱,一面凄声叫“妈”喊“娘”,一面死命地刮蹭地砖,两腿又踢又踹,全然没意识到他的每一次挣扎都会经由触手传递到畸形体身上,从而起到了将畸形体拽离肉疮,即加速它出世的反效果。畸形体每与肉疮分离一毫,史佩均就要承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疼得他青筋暴起、表情扭曲、接连抽气,连借助哭喊发泄的力气都没有了。可纵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如今的史佩均虽能自主控制畸形体的生长与否,但在其负面情绪达到顶峰,如面临死亡威胁时,便会脱离意识的轨道失控暴走。换言之,他的负面情绪是畸形体最佳的生长养料。尽管此次爆发与那针药剂有密不可分的关联,可史佩均明白,他是唯一能救下裴井然的人,于是咬紧牙关,努力吸气调整情绪——说实话,裴井然这种人渣是死是活,史佩均根本毫无所谓,他之所以不想他死,全因为和玉笙。
      他不想用沾满鲜血和罪恶的双手,玷污世间最美最好的和玉笙。
      慢慢的,宛若听到了主人的感召似的,章鱼畸形体缓慢地松开裴井然,收回触手,逐渐沉到了肉疮的皮囊之下。而裴井然却仍处于屎尿不受控的崩溃状态,疯狂地对空气又蹬又踩,好半晌后才讷讷地停下来,翻过身,瞪着虚脱的史佩均,惊魂未定又没头没脑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那怪物是从他体内爬出来的,不禁尖叫一声,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而被只身留下的史佩均终是抵抗不过灌了铅似的沉重眼皮,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若干分钟前,和玉笙被冷不防响起的一声吓得险些魂不附体。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监护器的警铃,难免瞬间愣住了。而后,他才在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的注视下,做贼心虚地冲了出去——监护器的显示屏上,代表史佩均的生命体征的那一格信号直线下降,眨眼间就降到了濒危线下!
      和玉笙当然无法理解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心急如焚之际,即刻拨出了史佩均的号码。然而下一秒,方才降到濒死线下的信号格又重新回升,渐渐恢复至了正常水准。和玉笙被这一展开弄得一头雾水,但听电话被挂掉,不免奇怪地看了眼手机屏幕,然后又在一声来信提示音中点开对方发来的信息——
      “我没事。不用担心。”
      和玉笙手忙脚乱地回:“你真没事?”
      “没事。”
      “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马上和我说。”
      “嗯。”
      和玉笙看着和史佩均发的信息,再三确认后者的生命体征正常后,才犹犹豫豫地收起了监护器。他思忖良久,终是觉得放心不下——如果真没事的话,为何不直接通过电话,而是用信息告知?另一边,一个男人把手机放进史佩均的口袋,再拎起史佩均,背着他扬长而去。
      史佩均醒来时,已是傍晚了。他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背部,感觉其平得足以和屁股下的硬床板平分天下后,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这是一间有三十平米的房间,整体感觉偏旧,透着一股浓浓的家徒四壁的气息——粗糙的墙壁糊着90年代的报纸,摆着的家具除了硬木板床外,就仅剩一个一推即塌的床头柜。史佩均记得很清楚,他分明倒在了裴井然的家里。也就是说,他是被谁带到这里的。
      “外卖刚到,你就醒了,时间也掐得也太准了吧?”
      迎面摇头摆尾走来的,是一个与寒冷的冬季格格不入,好似刚从热带果园里走出的一位果农。男人天生一副贼眉鼠眼的猥琐长相,又穿得缤纷多彩、令人眼花缭乱,当即把还未彻底恢复过来的史佩均看了个耳鸣头晕,差点倒下来继续躺尸。
      风逸才三步并作两步,蜻蜓点水般地掠过“咯吱咯吱”响的地板,从床底下摸出一个折叠桌,拆开塑料袋,把两个内层蒙着一层白雾的外卖盒放到桌上:“一份是咖喱牛肉,一份是红烧排骨。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了两份我觉得比较好吃的。来,你先选吧。哦对了,还有送冰红茶,你要不要?”
      “……你是谁?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
      史佩均一边警惕地瞪着风逸才,一边往后挪了下身子,生怕他也忽然间亮出个注射器。风逸才早已饿得饥火烧肠,不想多做解释,自顾自打开外卖盒,拔下吸管插进饮料盒:“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有什么话,等饭吃了再说。”
      史佩均神经紧绷,和风逸才隔频道对话:“是你把我从裴井然家带到这里的?你想把我怎样?”
      “不回答的话,我就先挑了。嗯……上次吃了咖喱饭,这次就红烧排骨好了。”
      风逸才懒得调频,径自吃起饭来,还噘着嘴,砸吧砸吧的特别有味道。史佩均忍无可忍,掀开被子跳下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勒住风逸才的脖子,同时另一只手截获了他手上筷子,用其瞄准他的颈动脉,压着声音问:“你到底是谁?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风逸才无所畏惧,垂眸直视微微哆嗦的筷子,淡淡道:“你在发抖。”
      经此一言,史佩均才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不仅如此,也不知是因为低血糖还是怎的,不仅额头止不住地冒汗,被针扎过的后颈更是一跳一跳的揪着疼,好似那边也长了一颗心脏。风逸才面不改色地拿回自己的筷子,说:“你被裴井然注射了不知名的药物,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乖乖坐下吃饭吧。吃完后,我们再慢慢说。”
      史佩均紧盯了风逸才一会儿,大概是真没从他感受到任何敌意吧,便默默如其所说,老实坐下吃饭了。然而他此时一点胃口都没有,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后,就开始挑起米饭来。风逸才无声地瞄了他一眼,问:“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史佩均莫名其妙:“我认识你吗?”
      风逸才安静地看史佩均了半晌,什么都没说,转手将空饭盒和一次性筷子丢进塑料袋,起身下了楼。史佩均低下头,呆呆地盯着被咖喱将染成黄色的米粒,倏忽眼前一黑,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一声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史佩均,早上好啊”。他登时如触电般一个激灵,然后怔怔地抬眼看向恰好换好衣服回来的风逸才。
      风逸才换了件画满向日葵的橙色阿罗哈衫,满满夏天的味道。他提起衣角,在史佩均面前转了一圈,满心期待地问:“怎么样,想起来了没?”
      史佩均还没从刚才那句恍若隔世的问好中缓过神来,好久后才愣愣地摇了摇头。风逸才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这张脸即使没有貌若潘安,也该让人过目不忘才对啊,怎么会不记得了呢?同作为同志,我就这么没吸引力吗?”
      史佩均想不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但对这件金黄灿烂的短袖颇有印象,于是仔细端详了他片刻,蓦地觉得这张脸有点似曾相识。风逸才看他隐隐有点动容,忍不住给了个提示:“成蝶案,邵田小区。”
      史佩均如梦方醒:“你是那晚上的人!”
      “没错,就是我风一样的才子——风逸才!”风逸才没心没肺地笑嘻嘻道,“哎呀,怎么说我也被你打得住了院,要是想不起我,也太没良心了。”
      史佩均没因曾经打伤过他而产生丝毫罪恶感,毕竟这人从相貌气质乃至言谈举止全部该打,“可我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简单来说,就是专门处理异类事务的侦探。”风逸才言简意赅地道,“你和老师也来委托过我一次。”
      “……玉笙?他委托了你什么?”
      “陈年旧事,何需再提?我们要关注的,是眼下的事。”
      “眼下的事?”
      “我刚才说过了,你被裴井然注射了不知名的药物。”
      史佩均的后颈处骤然刺痛了一下。
      “从你的反应来看,定不是普通的毒药,十有八九是专门为你量身打造的。可裴井然作为一名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得到这种东西……”
      史佩均默不作声地站起来。
      “你要去哪儿?”
      “去找玉笙。”
      “这种时候了,反而先关心他吗?”
      “裴井然的目的是除掉我,然后得到玉笙,所以他一定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对玉笙动手。”
      “看来你还是没弄清现状啊,”风逸才站起来,声音陡然一沉,“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史佩均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酝酿了这么久,是时候收官了。你要是去了,兴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史佩均“哼”了一下,转过身,直视着风逸才,不屑道:“你说了这么多,却一点也没有一点阻止我的意思——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想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帮你一把而已,毕竟咱俩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只要记得我接下去说的话就行了——这件事,必须由你亲自去做个了断,结局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否则只会无休无止,所以还是站在‘黑山羊’的角度,想想你到底能做什么吧。”
      史佩均转回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风逸才摸着被史佩均勒过的脖子,自嘲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你对我应该没兴趣吧,刘禅嗣?”
      由于担心史佩均的状况,和玉笙早早地向学生们交代了作业、整理好了东西,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他便即刻抄起公文包,马不停蹄地从办公室冲了出去。手机铃声响起来后,他刚按下接听键,史佩均的心焦担忧就从听筒里喷了出来:“玉笙,你现在在哪儿?学校吗?”
      史佩均说话时拌着吁吁的喘气声,听着像在跑步,又像在极力忍耐什么的样子。和玉笙答:“刚出校门。你呢?身体怎样?还好吗?”
      “嗯,我没事。”史佩均匆匆带过自己的状况,“玉笙,裴井然有没有来找你?”
      和玉笙不知对方为何忽然这么问,顿了一下,道:“没有。”
      “那就好。”史佩均松了口气,“玉笙,这事说来有些复杂。等你回来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的。要是半路碰到了裴井然,马上回来,不要理会他;万一被他纠缠上了,就想办法甩掉他,或是立刻通知我,知道了没?”
      和玉笙:“……”
      “玉笙?喂?听到了吗?”
      “佩均,晚餐想吃什么?”
      “……诶?”
      “冰箱里的食材,我记得没多少了,应该不够我们晚上吃。我绕道去世纪联华买点,可能会晚点回来。”
      “玉……”
      史佩均还没将“笙”字说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再打去时,手机已静音。
      和玉笙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抱歉,佩均”,接着降下车窗,看着从远处飞奔而来的裴井然,微笑道:“井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工作?”
      裴井然此时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灰头土脸,活脱一个刚从垃圾堆中睡醒的叫花子。和玉笙话音落下后,他虽想接上去,但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张了嘴,尴尬地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和玉笙一扫裴井然那露在袜子外的脚拇指,轻声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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