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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十二月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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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适应,周立军和施杨都兑现了当初的誓言,该闭嘴时就闭嘴,该认真时就认真。加上这俩货身体素质超常,深得教官赏识,没过多长时间,便被推荐去了特种部队。但凡有机会,周立军就会和周屏煲电话粥。虽说通电话的次数和时间有限,但光是能听到周屏的声音,他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施杨喜欢躺顶楼露台的习惯一如既往,每逢休息时间,总会一个人躺于同期晒在宿舍顶楼上的被褥之间,享受阳光的免费消毒杀菌。这日,周立军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沉默了片刻后,斩钉截铁道:“施杨,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我决定接受那个可疑的部门的邀请。”
施杨眯缝着双眼瞄了他一下,然后收回视线,看向湛蓝澄澈的天空,“你之前不是说那个部门似乎专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最好不要理会吗?”
周立军的脸被打得啪啪响,“这个,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又不一定是真的。”
“为什么?”
“诶?”
“突然改变主意的理由,是什么?”
周立军顿了顿,艰难地开了口:“屏屏,马上要毕业了。”
“原来如此,已经五年了吗。”
“是六年。”周立军纠正道:“屏屏的专业学制是五年,所以,已经六年了。”
施杨:“……”
“我上次不是休了一次假嘛。其实我并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屏屏。屏屏留了长头发,比以前更加可爱漂亮了,不像我,晒得跟个煤球一样,从头到脚没一处地方是白的。”
看对方的神色不太对劲,施杨怀疑他和周屏掰了:“她有新男朋友了?”
“你把屏屏当什么人了?!”周立军吼完,立即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嘴角绷了绷,道:“我和屏屏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尽管有那么长时间没见了,但我们也没觉得对方哪里变了,相处下来,也一点生疏感都没有。果真不枉我每周周末晚上和同期排队抢电话!但是,我也看到了,一个男生向屏屏告白的场景。”
在训练场上、执行任务时的周立军毋庸置疑,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每次都能完美达到长官的要求,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一大堆荣誉和勋章,经常被同龄人当成楷模。然而一旦扯上与恋爱或者周屏相关的事,便马上脸颊发烫、双耳通红,别扭得跟个姑娘一样。施杨隐隐能猜到接下去的发展,于是没有多说,仅默不作声地听着。
“当然,屏屏马上拒绝他了,还说自己有个非常喜欢的男朋友正在当兵。我听了后,眼泪当即哗啦啦的下来了。说真的,我是全世界最亏欠屏屏的人。我只给了她两年不到的时间,而她却等了我六年。休假最后一天,她送我去车站,主动亲了我。那是我们八年来的第一次亲吻。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我明白,她是想以这个吻告诉我,她会一直等下去。可是,年华正好的女孩,有几个六年可以浪费?”周立军说着,抹了把老泪,“所以,我不能再让她等下去了……”
施杨顿了一下,“你真决定了?”
“嗯。”周立军点了点头,“那个部门开的条件不是挺不错的吗?在那里工作的话,就算跟着我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屏屏也不用吃苦。”
“那你坐拥一艘航空母舰的梦想呢?”
周立军的室友某次不知从哪儿偷来了几瓶啤酒,等熄灯之后打开手电,开了个零点酒会。在谈及对日后的展望及打算时,周立军突然起立,大喊了一句“我的梦想是,将来坐拥一艘航空母舰,然后开着它去娶屏屏”,结果被前来查寝的教官听到,拖出去狠狠揍了一顿。当然,参加酒会的其他人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而罪魁祸首周立军却没有半点自觉,听他人调侃时,还目瞪口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将来的梦想是这个?”
且不论坐拥一辆航空母舰、开着它去娶周屏这一愿望的可行性,彼时的周立军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才敢以长虹之气,朝高高挂起的月亮,义无反顾地喊出他的梦想。而此时听施杨一提,他又顿时觉得好生羞耻,忍不住捂了下脸,如鲠在喉似的道:“这……这都是年少不懂事,有、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吗?我、我警告你,绝不能让屏屏知道我曾经说过这句傻话,听到了没有?”
施杨不置可否,但其实他很想说,她早就知道了——部队里不允许使用手机,只有几台固定电话用以与外界联系。周立军的室友知道周立军会在每周周末的晚上给他的女友打电话,为了报那次月夜酒会的一箭之仇,某天等他给周屏打完电话离开后,按下了重播键。周屏自然为这通猝不及防的来电吓了一跳,但从他们那儿了解到了许多有关男友的糗事后,笑得一整夜都合不拢嘴。其中一个室友为了逗周立军,故意在他面前说了不少“屏屏说话的语气好可爱”“声音好好听,一定长得十分可爱”之类的话。其他室友听了,纷纷在一旁起哄,然后趁其不备,将他压制在身下,叫方才那人赶紧到他的床铺上找周屏的照片。周立军被他们的玩笑激怒了,爆发出了比训练时强十倍的力气,半分钟不到,就将他们全部反杀在地,也成功保护下了周屏的照片。施杨默默在上铺目睹了一切,不予评论。而那帮作死的室友亦不敢再拿周屏生事了,只敢偶尔偷偷打电话向她抱怨,她的男友是个魔鬼。
周立军不知道他的英勇形象在室友们的炮轰之下早已荡然无存,而周屏也没告诉他,因为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们一定活不长久。
“还是和周屏商量一下吧。”
“嗯?”
“你当初当兵,都没提前和她说一声,这次就不要擅自做决定了吧,毕竟这是你们两个的事。”
施杨破天荒提了中肯的意见,听得周立军瞠目结舌,脑子也卡住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会说人话啊!”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被对方的死亡凝视吓得赶紧闭了嘴。几秒后,他拍拍施杨的肩,笑道:“谢了,兄弟。”
周立军站起身,双手叉腰,深吸了口初春的清新空气后缓缓呼出,感叹道:“又是没有下雪的一年啊。”
每年冬天过去,周立军都会如此念一遍,每次念叨时,语气总带着股夙愿仍未实现的遗憾。施杨道:“即便周屏希望下雪,你也不用每年都挂在嘴边吧?”
“屏屏希望下雪,我也希望下雪!”周立军猛地一个转身,看着坐起来的施杨,一丝不苟道:“我们两个至今为止,一共比试了六十场,目前是三十比三十,平。所以我希望我们最后的胜负能在雪地上分出。”
“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来没在雪地上作战过啊。”周立军信誓旦旦地说:“我有预感,在雪地上,我一定能赢!”
施杨:“……”
“啊!雪!今年你一定要来啊!”周立军张开手双手,抬头祈雪道:“然后,赐予我打败这个可恶的男人的力量吧!”说罢,他忽然指着施杨的鼻子,俨乎其然地说:“哼,你就尽情期望老天不要下雪吧,否则,就是你的死期!”
施杨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经过与周屏的商讨后,周立军最终决定脱离部队,转到部门去。“看来我们十八年的缘分,终于走到尽头了。”尽管还没正式分离,但周立军的眼角依稀闪现出了泪光,“这十八年,受你照顾了,兄弟。”
施杨静默少顷,“我也去那个部门。”
“诶,可以吗?”
“又不止你一个人拿到了邀请。”
周立军瞪了施杨半天,忽然破涕为笑,用力捶了他一下,“你这家伙,干嘛不早说?”
施杨嘴角微微上扬,不语。
周立军打心底的为不用与施杨分开而高兴,可他的表情却出卖了他的真正心思:“施杨,至今为止,你有没有真心想做过一件事?”
施杨:“……”
“我知道。当初当兵,还有现在,你都只是跟从了我的决定,对吧?”
“……”
“有你这么个可靠的兄弟在身边,我自然乐意。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做出属于你决定。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所有事都很无聊,但如果有那么一件事稍稍不无聊一点的话,我宁愿你去做这件事,而不是陪我。”
这是周立军第一次向施杨说掏心窝子的话,然而后者却依旧保持着两眼迷离的鬼样,完全没半点动容。周立军无奈地叹了口气,扶了下额,心道自己真是白白浪费了感情。他站起来,刚想离去,却听施杨道:“有趣的事,我已经找到了。”
“真的吗?”周立军大喜过望,“是什么是什么?”
施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部门,我是真心想加入的。”
周立军没听出对方是故意转移话题,还以为他所指的有趣之事是加入部门,于是很不理解地说:“你连那个部门具体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凭什么断定加入它会很有趣?不过,既然是你真心做的决定,那我当然全身心的支持你!”他向施杨伸出手,目光炯炯,“施杨,到了部门后,我们还要继续做兄弟!”
施杨什么都没说,仅有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一个月后,施杨和周立军离开部队,来到部门,被编入进了强制队的不同小队。周立军对异类的存在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熄灭了六年的中二之魂亦登时熊熊燃烧起来,每次有任务,队里就属他干劲最足。然而没过多久,他的精神状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某天他扛了一箱啤酒,闯入施杨的租屋,没有事先知会,亦没有解释来意,只是坐下来,打开酒罐,咕噜咕噜地闷头喝起来。半箱之后,他往桌上一砸空罐子,打了个嗝,声音低沉地问:“你都没感觉吗?”
“什么感觉?”
“击杀异类时的感觉。”
施杨:“……”
“也对,”顷刻后,周立军替对方做出了回答,“这个世界在你看来,无聊得就和一坨屎一样。什么异类,什么人命,根本不值一提。”
施杨:“……”
“可是,我没你这份高高挂起的清高啊,施杨!”周立军忽然一伸手臂将桌上的酒瓶扫到地上,“队长说异类不是人,我们扣下扳机,是为了执行正义。我当然知道我们杀掉的家伙罪有应得,所以我开枪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但是,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啊!队长凭什么下‘异类不是人’这一判断?因为他们有超能力么?还是因为他们用超能力做坏事了?如果异类不是人的话,那我们就是人了?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走上极端。为什么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为什么只是一味打压他们,而不能大家一起坐下来和平地解决呢?”
周立军说着,忍不住埋头抽泣起来。施杨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一会儿后,他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周屏。
“喂?施杨,立军在你那儿吗?”
“嗯。”
“我马上过去。”
十分钟后,周屏到了。她看了看满地的空酒罐和伏案而睡的周立军,伸手为他拭去了眼角的眼泪:“近些天,立军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了,动不动就发脾气,还半夜三更独自跑出去喝酒。问他,他也不和我说。施杨,你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吗?”
施杨:“……”
“我知道你们的工作非比寻常,所以不会多问。但相应的,立军,就拜托你了。”
即便周屏不这么说,施杨也不会任由这个笨蛋继续自暴自弃下去。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清晨,周立军由于趴了一整宿的桌而脊柱酸痛,脖子也不知因抽到了那根筋,维持着歪斜状态,根本转不过来,差点就要去医院矫正了。施杨给他泡了杯醒酒茶,等他皱着眉头喝下去后问:“脑子清醒点了没?”
“呃……嗯。”周立军应了声,不好意思道:“抱歉。”
“发生什么事了?”施杨语气平淡:“不能跟周屏说的话,就和我说吧?”
周立军顿了顿,徐徐道:“我觉得队里的人都疯了。”
“……疯了?”
“你的队长张广森,老是到处宣扬‘部门是绝对正义’的那个。我们队长是他支持者,一有空,就对我们灌输‘异类全部该死’的观念。每次出去执行任务,首先强调的不是解救人质,而是找机会击杀异类。多亏了他,队里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周立军说着,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六天前,我们接到任务,一个异类在商场制造暴动,以一名商场的工作人员性命为要挟,要求和部门领导人通话。队长把他描述成了一个反社会疯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现实却是,那个异类只是用他的超能力把人们赶出商场了而已,压根儿没伤过任何一个人。被他挟持的商场工作人员,其实是他的同伴。他们两个似乎遭到了部门的压迫,忍无可忍之下,才想通过这种方式逼部门放过他们。‘因为我们是怪胎,就要被你们关起来吗?这算什么狗屁道理!’这是他们对部门的控诉中,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他们两个的确给社会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罪不至死,可队长却硬是命令我们开枪,说什么‘祸害人间是异类的宿命’‘他们就算现在没杀人,以后也会’的屁话。我当时脑子一热,违抗了他的命令,和他争论起来。可争论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救下他们。他们两个,一个中枪死亡,另一个因为同伴的死而失控暴走,跳出商场,残杀起外面的人来。最后,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开枪毙了他。”
施杨听了,好一阵子没有发声。周立军擦了擦湿润的眼睛,问:“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当时没有反抗队长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上异类的宿命了?”
沉默了半晌后,施杨刚毅果决地道:“你做的没错。”
“……诶?”
“如果你任由他们被击毙的话,他们就是作为被歧视的异类,毫无意义地死去了。你给了他们抗争的机会,所以他们是作为人死去的。你没有做错。”
周立军不想施杨的嘴巴突然间变得如此麻溜,震惊之余,不由得感动得稀里哗啦,吃了满嘴鼻涕。他赶紧拿纸巾擦脸,道歉道:“尽管我不太记得了,但我昨晚是不是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如果是的话,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实在不行的话,你就打我一顿解气吧!”
看着对方那深深低下的头,施杨拍了拍他的背:“心情好了,就联系下周屏吧。她很担心你。”
“嗯,我知道了。”周立军抬起头,如释重负地笑道,“施杨,有你这个兄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