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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十二月六 ...

  •   追溯着胡一轮的人生轨迹,甯安与史佩均展开了走访调查。
      胡一轮至今的人生其实很简单,几个阶段的时间线泾渭分明。于是两人便从时间和空间都最相接近的地方入手——波波披萨店。
      披萨店尚未开门营业,但老板鲍齐和厨师许渊已经在做开店准备了。得知二人的来意后,鲍齐毫不掩饰地关心道:“是卢那,还是卢那的熟人惹事了?”
      两人并没有向他们解释他们这近半年所见到的“卢那”,实则并非原来那个的事实,毕竟没这个必要。鲍齐仍旧对施杨为王海波而造访的那日记忆犹新,非常害怕“卢那”又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件当中。甯安给他打定心剂道:“老板言重了。卢那他很好。我们只是作为他的同事,来向您了解他一下而已。”
      “哦,我明白了,是员工背景调查一类的东西吧?”不给对方任何解释或搪塞的机会,鲍齐就擅自将他的猜想定成了“标准答案”。他看了看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甯安,再转头瞅了瞅尽管相貌算不上出众、但穿着打扮颇具一番风味的史佩均,感叹道:“卢那那臭小子,表面上只是一位老实本分的外卖员,实际身份却是政府特殊部门的调查专员,而且还能和你们两位如此优秀的同事工作,真是……”他不禁流下了欣慰的泪水,“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史佩均默默一个白眼——从不听人话、我行我素这点上看,这老板和胡一轮还真是意外的步调一致。
      甯安敏锐地注意到了鲍齐话中的某一点,问:“老板,你怎么知道他是政府特殊部门的调查专员?”
      “卢那辞职的时候,是这么和我说的。”鲍齐忽然想起了什么,防止隔墙有耳似的瞄了瞄四周,探过头,虚掩着嘴巴,小声对两人道:“我知道,你们的身份都是不能公开的机密,所以尽管放心好了,我是绝对不会和第四个人提起的!”
      甯安&史佩均:“……”
      一秒的停顿后,甯安拾起了谈话:“和我们谈谈您所了解的卢那就行,不管是多么小的细节,都请尽量的回忆起来。”
      “我明白了。”鲍齐扯扯衣领,正襟危坐,一副应届大学生初次参加面试的模样:“卢那的话,简单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孩子啊。他老实本分,积极勤劳,每天省吃俭用,只为将来能买一套房,找到他的老母孝敬她,即使她对他做出了根本不配为人母所能做出的事……”
      “您觉得这四个月间,他和过去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没有啊。”鲍齐不知甯安为何问这个问题,“他每天除了送外卖就是送外卖,能有什么变化?”
      “那您有出现记忆与现实出现偏差,或者做出违反本意之事吗?”
      鲍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哎呀,我虽然了上了年纪,但也没到老年痴呆的程度好吧?不是我吹牛,你就算拿着账本问我上面任意一天的净收入,哼哼,保管百发百中。至于违反本意之事,倒是有那么一件呢——三天前,我本来想把攒了十年的私房钱拿去买理财,但是一不小心全赌在球上了,还赔了个底朝天。我发誓我本来是不想赌的,都怪老钱那张臭嘴一直叫我押押押,还说什么保管准赢,结果……妈的,下次要再听他骗,老子就不做人了!”
      就在甯安和鲍齐驴头不对马嘴地一问一答时,史佩均察觉到了来自于厨房出菜口的异样视线,抬眼一看,许渊正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不自觉地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瞟去。他嘴角一勾,坦然自若地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悬空着松开手,任由杯子摔成数块碎片的刺耳声音刮过许渊耳畔,惊得他全身如触电般一颤,双腿一软,于一阵锅碗瓢盆落地的哐啷响中,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看着一面斥责许渊,一面灰溜溜地跑去拿扫把的鲍齐,史佩均得意地笑了起来,但他还没得意完,就在甯安的死亡凝视下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笑容,若无其事地道:“这老板彻底着了胡一轮的道,你就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了。那个厨师可能知道什么。”
      “……厨师?”甯安看向在出菜口时隐时现的白色身影,“许渊么?”
      “他起先一直在往我们这边偷瞄,”史佩均翘起二郎腿,左手扶右手肘,右手摸着下巴,以恶作剧得逞时的天真笑脸说,“而且明显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甯安想了想,对扫完玻璃、拿来新杯子的鲍齐说:“老板,能让我们和许渊谈谈吗?”
      “当然没问题!”鲍齐是个爽快人,但偶尔也有点八婆,“不过,我的回答不能令你们满意吗?如果不行的话,你们可以继续问啊。对于卢那,没有一件事是我不知道的!”
      史佩均懒得理他,正眼都没瞧他一下。还是甯安懂礼貌,耐心地回道:“谢谢你,老板。不过,我们还是想听听多方的意见。”
      于是,同样的桌子,同样的座位,仅是被问话人换成了许渊。许渊有些紧张,瞟了两人一眼后低下头,顿了顿,说:“我就直话直说了。卢那他,哪里不对劲。”
      这个回答引起了史佩均的极大兴趣。他微微前倾身体,双眼圆睁,将对方话中的句号换成了问号:“哪里不对劲?”
      “原本,我们店里还有一位厨师。叫曹严,因为涉毒被抓起来了,你们应该知道他吧?”
      “知道。所以呢?”
      “他曾经和卢那闹过矛盾,而且自那之后,他就变得非常讨厌胡一轮了,尽管明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甯安:“他们闹了什么矛盾?”
      “具体经过,我并不清楚,曹严也只是在某天喝酒时和我简单提了几句。”许渊回忆了下,“好像是卢那帮了他什么忙,但后来才发现,他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还让事态恶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曹严怕他太过自责,安慰了他几句。后来提及时,卢那说自己全不记得了——‘不是你让我忘掉的吗,曹哥。’这是他对曹严的原话。”
      甯安的眉毛紧皱得几乎要贴合在一起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半年前吧。”
      “原来如此。”史佩均无意识地用四指轻轻敲击桌面,“他把曹严的随口安慰,当成一种期待去执行了。”
      “虽然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尤其是对已经离开的同事,但我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丝添油加醋的成分。他那么个一心扑在挣钱上的偏执恋母癖,平时连天都不怎么跟我们聊,突然主动站出来说要帮忙,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有鬼。只能说,曹严是出门跌到炭窑里——倒霉。”许渊说着,耸了一下肩。
      “那你呢?”史佩均问,“和卢那在一起的时候,有感到不自然吗?”
      “或多或少肯定有一点啦。有一次我甚至怀疑,他被人给掉包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他又没好到哪去,他就算真有问题,反正也已经走了,影响不到我头上。”
      史佩均笑了笑:“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么有趣的事。”
      见两位专员站起身来欲离开,鲍齐赶忙屁颠屁颠地迎过去:“调查结束了?”
      “嗯,结束了。”甯安回以礼貌的微笑,“谢谢老板您的配合。”
      “哪里哪里,是你们辛苦了才对。”鲍齐讪讪地递去两个外卖袋,笑眯眯地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卢那就拜托给你们了。”
      不等甯安开口谢绝,史佩均就疾风般地将外卖袋接了过来,随即掂掂重量,毫不犹豫地把轻的那个递给了甯安。甯安视若无睹,转而拿出钱包,问:“老板,刚才打碎的杯子,值多少钱?”
      由于胡一轮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已经倒闭,正在蹲监狱的王海波又被禁止会面,两人便搭乘了大巴,前往了对胡一轮的人生可谓起到了关键性影响之人的所在地——青湛山福利院。
      大巴上,史佩均一边吃着海鲜披萨,一边略显不爽地说:“刚才在披萨店,你干嘛一定要赔那杯子的钱?他都送了我们两个九寸披萨,还会在乎那十几块钱?”
      甯安笑了笑,摇摇头,叹息道:“看来和玉笙对你的教育还是不够格啊。”
      史佩均不懂:“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说罢,甯安擅自从搁在史佩均大腿上的外卖盒中拿起一块披萨,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史佩均略显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探过头,贴着他耳根子,警告似的道:“话说在前头,那十五块是你自己硬要付的,我可没逼你,所以日后别想拿它要挟我。”
      “嗯。”甯安轻快而利索地应了一声。
      这两人的饭量都不太大,一个九寸的披萨,还剩下三块没吃。史佩均见后座的三胞胎站在座位上,痴痴地仰头望着他手中的锥形大饼,满脸垂涎三尺,便索性把剩下的披萨递了出去。然而三个孩子仅怯怯地缩着身子,目光在史佩均和披萨之间来回游走,迟迟不敢伸出手接。史佩均看他们如此磨蹭,禁不住“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没下药啦,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扔了!”
      听此,那三个小孩赶紧一人一块搜刮空了外卖盒。只可惜披萨去,纸盒空,到头来,垃圾还是得自己解决。史佩均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好好训他们一顿何为“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但见他仨都吃得特别欢后,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想,如果自己也有兄弟姐妹的话,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呢?
      “这里还有一份。”甯安拿出自己那份披萨,对三个孩子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了吧。记得剩一些给你们的妈妈,她睡醒后,肚子也肯定饿了。”
      最大的孩子点点头,接下后还不忘恭恭敬敬地道谢。史佩均听了,心里极度不平衡:“喂,明明是我先给你们的,怎么不向我说谢谢?”
      那孩子转转眼珠,什么都没说,和弟弟们吃披萨去了。史佩均想发作又不好发作,只得坐下独自生闷气:“凭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自从摆脱了肉疮后,史佩均的皮肤好了许多,不仅再长紫斑和脓疱,就连原先的痕印也都逐渐淡化了,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走起路来,腰板也是笔挺得好似要将过去八年一直弯腰驼背的份全部补回来一样;加之其身材瘦削,只要衣服稍稍贴身,便能完美地呈现出他那充满朝气的年轻□□的均称线条。然而,皮肤的改善并不能掩饰史佩均那天生不足的五官。何况他脸上的几块皮肤还是从别人脸上扒下来缝上去的,成人见了都忍不住心里发怵,更别提年幼的孩子了。
      史佩均当然对此心知肚明,嘴上虽然抱怨,可免不了的,那份扎根于骨子里的自卑悄然间浮上心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苦涩涟漪——不合意的外貌,是他心里永远跨不过的一道坎。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以掩盖心情落差,却感觉脑袋被谁敲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方才三胞胎中最大的那个孩子。
      “这是我弟弟给你的,”他紧张得舌头打了个结,“他说,谢谢你的披萨。”
      史佩均愣愣地看了看眼前稚嫩右手中的两个喜之郎果冻,再一瞥胆怯地望着的他的另两个孩子,眼眶微微一酸,暗淡的眼眸随即明亮了起来。他笑着接过果冻,宛若至宝一般捧于胸前,又转过头,端详着映在车窗上的自己的容貌,伸手摸了摸针脚状的疤痕,喃喃道:“其实,也没那么糟吧?”
      “是啊。”甯安打心底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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