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100、十一月四十二

　　西楼三层的走廊，一名男人遭到了一只独眼怪兽的追击。到达走廊尽头的他无路可逃，便索性转过身，圆睁双目，仿若坚信它不会伤害他一般地直面逐渐逼近的危险。独眼怪兽在他面前站定，安静地注视了他顷刻，忽然吐出舌头，捆住他的脖子，像是施以惩戒，又像是故意玩弄他似的将他提至空中，左右甩了好几下，同时还半眯起眼睛，欣赏起他痛苦挣扎时的模样来。
　　霎时间，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卢那蹬着墙壁一跃而起，举起手中的木制拖把就当头一棒砸了下去。怪兽全身一颤，如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了几下，然后松开男人转过身，瞪着恐怖的红眼，以凝视死亡般的视线注视起他来。
　　刹那间，势如破竹的数只黑触手猛然攻了过来。卢那连滚带爬却仍是躲闪不及，被绑住左脚，倒挂在了空中。而后，他看准时机，突然一棒子扎进了独眼怪兽的眼睛里。怪兽吃了一记痛，发出一声长啸，同时触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卢那并没有急着挣脱逃跑，而是再用力往前一戳拖把柄，等其痛得实在不行、进而完全张开触手后，再一纵身跳到地上，抓住僵立的男人的手，一溜烟跑远了。
　　十分钟后，某病房内的病床下，透过玻璃窗，见一路追来的独眼怪兽慢慢走远后，卢那松了口气，问趴在身边的男人道：“先生，你怎样，有伤着哪里吗？”
　　男人被外面的恐怖怪兽吓得惊魂未定，虽然听到了问话，但根本没意识到话题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恍恍惚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哦……哦，我没事。”
　　卢那眯着眼打量了男人半晌，问：“你不是这家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吧？是来看望病人的？”
　　“呃……是的。”男人挪动了下身子：“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外面那么多怪兽，躲在这里不好吗？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一个孩子被困在了东楼，没能逃出来。”
　　“你想去救他？”
　　“那个孩子比较特殊，我必须保护好他。”
　　“是汤春晖吗？”
　　男人一愣。
　　“你要去保护的孩子，是汤春晖吗？”
　　男人惊愕地看着刻意着重强调了“汤春晖”三字的卢那，嘴角紧绷，面色难看，而后浑身泄气似的一松，爽快承认道：“是的。”
　　卢那以为对方会先来一通否认狡辩，故而颇感意外，“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除了他养母和他姐姐，他应该没别的家人才对。”
　　“不对。”
　　“……不对？”卢那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他还有一个兄弟。”
　　“也就是你？”
　　男人看了看卢那，不语。
　　“你是汤苓芫？”
　　汤苓芫收回停在卢那脸上的目光，想了想，说：“我和春晖的事比较长，讲起来有些费时。能不能先从床底下出来？”
　　趴着听故事，的确有点费劲。因此卢那赞同道：“那就躺下来说吧。”
　　汤苑苓：“……”
　　过了一会儿，他竟真翻过身背朝地了。卢那随之也躺了下来，身体笔直，双手恭敬地搭在肚脐眼上，活脱一具等待下葬的尸体。汤苓芫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讲述起了他和汤春晖的过往：
　　“自我有记忆开始，妈妈，春晖还有我，就三个人一起生活了。妈妈从没和我们讲过爸爸的事，而我们，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爸爸’这一概念吧，所以也并不在意。我和春晖同岁，平时妈妈在外工作，我们两个就一起相互作伴。有一天，我们觉得老是闷在家里太无聊了，就偷偷溜了出去，路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店老板正在陪他的儿子看《假面骑士》。
　　“由于是第一次见识到电视这种东西，我和春晖都觉得非常新奇，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回过神来后，才发现我俩已经趴在玻璃柜上看了整整一下午。之后的几天，我们又去了那家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脾气很好，不仅没赶我们走，还把他租来的碟子全部拿出来，问我们想看哪部。现在想想，我和春晖对特摄片的喜爱，兴许就是那时候被激发出来的吧。
　　“我们都喜欢看特摄片，但喜欢的角色却不一样。我喜欢代表正义一方的假面骑士和奥特曼，可春晖却喜欢被他们所打败的怪人怪兽们。我还曾因此笑话过他好几次，说他是个变态，居然喜欢坏蛋。春晖向我解释说，他并不是真喜欢反派，他只是觉得，如果没有那些怪人怪兽，不论是假面骑士，还是奥特曼，他们都不可能成为英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我们必须感谢那些坚持不懈地想要来统治地球的反派角色。
　　“然而我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因为我觉得那些反派被打是活该，谁让他们正事不干，偏偏要干坏事呢。我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肆意地在他的日记本上对他画的怪兽写评语，以至于有好一段时间，他都没理我。不过后来，他还是原谅我了——某天他忽然对我说，怪兽是坏蛋，绝对不能原谅的坏蛋。
　　“春晖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不仅再也不去小卖部看《假面骑士》，还把家里和特摄片沾边的玩具和我那些画着怪兽的本子全部扔掉，就连晚上也不敢睡觉，似乎对什么东西害怕得不得了。我虽然问了他好几次原因，但他都没和我说。妈妈忙于工作没时间管我们，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次我去小卖部买午饭，听午间新闻上说，又有一户人家遭受了怪兽的袭击。我不明白，就问老板。老板回答我说，近段时间，有好多人被怪兽咬死了，都是在晚上发生的。有人目击到了怪兽的模样，还上了报纸。我识字不多，便叫老板把报道念给我听。我听了后，当即狂奔回了家。
　　“老板认为那怪兽只是记者为了写报道而让人瞎编胡诌出来的，但我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春晖喜欢怪兽，曾经原创了一只。因此听到目击者对怪兽的描述后，我立刻回家找出了他的画本——他丢掉的玩具和画本全被我偷偷捡了回来，毕竟这些都是他非常喜欢的东西，我觉得不该就这么被扔掉。画本中的怪兽有着一只竖形的大红眼，张开后能生吞下一个成年人的大嘴，漆黑的外皮，生气时可以从背上变出触手——不错，就是现在正在外面徘徊的独眼怪。
　　“我怕那些吃人的怪兽就是春晖的笔下的怪兽，于是带着画本去质问他。春晖或许是因为憋了太长时间吧，一时没忍住，大哭了起来，还哭了很久很久。哭完后，他告诉我说，他的梦境变成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