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径》梁小羽

7、竹马绕青梅

　　用两个小板凳上面搭一块木板，就成了一张餐桌，虽然简陋，可今天的食物却比往常丰富许多，五六个烤红薯，一大锅粥，半只烧鸡，一盘腊肉炒青菜，还有鱼头汤，岳恒还特意往鱼汤里放了一整块豆腐。
　　看着简单的一顿伙食却是他预备给自己离开京城前的全部口粮。
　　“好香啊”寒江雪见桌子有些矮，从外面搬来两个小板凳，递给岳恒一个，岳恒试了试坐下后真的是刚刚好。
　　“哪来的小板凳？”
　　寒江雪指了指院子里新做的推车，她刚刚已经将他的做买卖的行头全搬上去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阿雪就做了一个推车还有两个小板凳，真厉害！那么重的东西真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搬上去的？”诚如他所言，今日时间实在有些仓促，寒江雪做出来的东西卖相差还有些粗糙，但从小他们两个都是互相鼓励，互相夸赞的，小时候他们便约定，不管做什么谁都不许说对方不好。
　　寒江雪挥了挥胳膊，以示强壮“我现在吃的多，力气很大的。就算是老虎和狗熊，来十个我都不怕！”
　　岳恒只当是她吹牛，只是笑了笑，“嗯嗯，厉害厉害！”
　　阿恒笑的极少，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寒江雪有些恍惚。
　　“阿恒，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你叫陈雪呀？这你都不记得啦？”岳恒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有些不可思议“我叫岳恒，以前咱俩是邻居，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私塾上学，我们两个还是同桌，你常来蹭我祖母的饭的？”
　　“我姓陈？”寒江雪很努力地回想和姓氏有关的内容，可是越是刻意越想不起来，反而觉得独孤影给自己取的名字真的好巧，都有个雪字。
　　“阿雪，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给我讲讲吧”
　　寒江雪接过他递过来的粥，边吃边给他讲了自己在妖域发生的一切，还有自己被人扔下去的事情。
　　“太可恶了？你爹娘都是老实本分的手艺人，到底是谁要害你呀？！”
　　寒江雪摇摇头，“这些暂且不提，支撑我活下来的便是爹娘还有妹妹，如今我只想找到他们，既然我们是邻居，那我家在哪呀？”
　　“十岁那年，你和家人举家搬走了，说是泉州，但我也没去过你家”
　　“……”这反转寒江雪着实没有想到。
　　“放心吧，阿雪，我一定会帮你的。马上要到寒冬了，不方便出远门，这两天我便去给祖母抓药，等药和年货备齐，你便和我一起回我家过年，回家后我们去问问长辈和乡亲，总归会有人知道的，要是还没有线索，开春以后我带你一路卖货去泉州寻亲，毕竟是你生活过的地方，一定会有人认得你的……反正我也是卖货，去哪里都一样，你不嫌弃风餐露宿就好”
　　“不会的，我也很想你祖母，正好去看她”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岳恒将烧鸡递到她面前，“既然已经有了计划，你就不要多想了。快吃吧，都要凉啦”
　　“嗯，你也吃”寒江雪从里面取出一大块肉，放进他的粥里面，笑道“这样就不凉啦，而且白粥还变成了鸡肉粥”
　　“阿雪真聪明！”
　　二人边吃边聊，饭虽风卷残云很快□□光，但多年未见的二人却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分享着这么多年的见闻，不知不觉夜已深，两个人都有了倦意。
　　岳恒这种老单身汉，一直做着小本买卖，大部分的开销都用来给供养祖母，对自己抠搜地很，即使已到寒冬腊月，可几块木板组成的床上只是简陋地铺了些稻草，盖了一张草席，上面是一床薄薄的夏被，几乎没什么御寒作用。
　　“这么冷，衣服就不脱了，多穿些睡觉暖和”寒江雪提议道。
　　“额……对”岳恒从柜子里取出给祖母新买的花布袄给她穿上，“正好你试试祖母的棉衣暖和不……多穿些就不冷了，那个……你睡床上吧，被子给你，我去灶台那睡，做过饭的热灰还是有些温度的”
　　寒江雪拉住他，“下半夜灶台没温度你睡着了怎么办？你还要赚钱呢，要是生病就麻烦了。要不我们靠在一起吧，两个人能暖和些”
　　“砰！！！！”
　　本就漏风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重重地踹开，寒凉的冷风夹着稠密的雪扑面而来带着透骨的凉意，只用看衣服，寒江雪便知道，来的人是独孤影。
　　见到寒江雪穿的严严实实，外面还套着个花花绿绿地大布袄，独孤影的心放下了一半，压下心头火，独孤影收敛心神，语气却是温文尔雅，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江雪，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这么冷的天，你不回，我会担心的”
　　“我在阿恒家吃饭，太晚了，听说宵禁是不能出去的……我和阿翁说过了”
　　“阿恒？”独孤影看着站在寒江雪身边的男人，样貌返祖，皮肤粗糙黝黑，还有些驼背，气质还有些猥琐，一看就是常年劳作庄稼汉或者打猎人。但偏偏寒江雪看他的样子，满是信任与欣赏，这一点最让人辣眼睛。
　　寒江雪将岳恒拉倒他面前介绍到，“这位是岳恒，我小时候的伙伴。多亏了他，我想起来好多事情，他还答应带我去他家过年，开春以后一起去找我爹娘。你看，我病也好了，你不用再照顾我，过几天我就和他一起走啦”
　　早上一切还好好的，好不容易将事情忙完，本以为寒江雪会和往常一样煮着茶等他回来，可推开门，屋里只有一片黑暗以及寒江雪和一个陌生男人走了的消息，天知道他是如何违反宵禁，如何在这一片一家一家地找到她的。
　　“你要走？！”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有些失控，独孤影将手背在腰后，拳头攥紧，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等心神定下，独孤影眨了眨眼睛，脸上依然是笑着的，抬眼看着岳恒十分大气地打招呼，“您好，在下独孤影，是江雪的朋友”
　　“哦”独孤影的衣服都是贵重的丝绸衣服，能穿得这等衣服还能带侍卫的人肯定非富即贵，岳恒一辈子都在底层，哪里见过大人物，有些不知所措地拱了拱手，“见过大人，草民是阿雪小时候的同窗，也是邻居，所以想尽些力帮她”
　　“不知道你们准备哪天走？”独孤影的样子看起来亲和极了，岳恒见阿雪穿的衣服极好，脸上肉乎乎的，想来这些日子这个独孤影也没让她吃过苦，也对他有些好感，“大概就是这几天，要是久了，大雪封了路，家里的长辈无人照顾，也没人陪着过年了”
　　虽然是一进门就注意到的事情，独孤影可算找到了机会提，“江雪，我送你的玉冠怎么不见了？”
　　寒江雪从桌上捧起用手帕抱起来的一堆东西，里面是她身上戴的玉冠、耳环等首饰，还有今天带出来的一袋钱。
　　“阿恒祖母病了很多年也不见好，除了抓药，回去后我想给她找个大夫看看，本来我是想拿这些换钱的”
　　独孤影强压住心头火，从那一包里，拿起玉冠，重新给她戴上，“其他的都可以给别人，这个是我送的，不可以”
　　看样子那些钱都是独孤影给阿雪的，拿别人的手短，总归是气势低一截，他可不想让阿雪和自己被人瞧不起。
　　岳恒赶紧上前解释，“原本这钱草民是不要的，赡养祖母的钱吾会挣，阿雪，你将那些东西还给这位大人吧”
　　寒江雪见岳恒表情不太好，感受到了他的不开心，点了点头，将东西往独孤影怀里送。
　　他俩这默契，这表情，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讨人厌的外人！独孤影强压住心头想将那东西摔地粉碎的冲动，语气愈加温柔，“江雪，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这里看起来……有些简陋，夜里肯定很冷，你要是在这里睡一夜，若是感染风寒，日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阿雪，你受伤了？”岳恒一听这个上下打量着她。
　　“早好了！”寒江雪蹦了几下，不让他担心。
　　“是吗？”
　　“江雪就是逞强而已”独孤影语气听起来担心极了，“她才刚从鬼门关出来，大夫吩咐不能受寒受冻……唉，她总不听话，病情也反反复复的”
　　独孤影三言两语之下，二人皆有了动摇，听到阿雪身上还有伤，阿恒便开始劝寒江雪，“阿雪，要不你今夜先回这位大人那里吧，明日我给你再买件暖和的冬衣，还有厚一些的棉被你再来”
　　寒江雪现在就怕阿恒不见，自己找回亲人的希望渺茫，听见他这么说，点了点头“好，明早我和你一起去，我喜欢衣服上有花的的袄子”
　　见两个人难舍难分的样子，独孤影已经有些不耐烦地拉她的手，要带走她。
　　“对了，阿恒，你一大早要去进货，就不准备我的早饭啦，我直接去市集找你可好？”
　　“嗯”
　　寒江雪人已经快被拉到门外了，又扒着门将脑袋探进来，不确定地问岳恒，“还是你今天摆摊的地方吗？”
　　“嗯”岳恒点点头。
　　“说好了啊~？”
　　“嗯！！”
　　岳恒抿着嘴，和小时候一样，故意将眼睛瞪得圆圆的狠狠地将头点了三下，寒江雪这才放心下来，转过身子和独孤影离开了。

　　坐在床头看着睡地安静的寒江雪，独孤影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心酸。
　　今夜仗着身份为了找她，头脑发昏出动了全部的府兵，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明日陛下那里必定有人递话，若有人注意到寒江雪，势必会将她卷入朝堂的争斗之中，自己多年的谋划，母族的仇谁来报？唯今之计，只能将她送走。可听寒江雪的描述，那个阿恒应该就是她的青梅竹马，看着老实本分，应该也不是个坏人。但见二人情态，似乎从前感情不是一般地好，与她相处这么多天，她都从来没有用那种信任又崇拜的眼光看过自己，她一定很喜欢他，才一点也不介意他丑陋的外貌和贫困的生活吧。若是真放她走，今夜二人便差点就要睡在一起，若是再过些日子，等来年开春，孩子都要怀上了吧？
　　留不下却又不舍得不甘心，独孤影从来都没有如此矛盾过。
　　环视这安置寒江雪的雪院，这里虽处闹市，却是京城中难得的隐蔽之所，是他唯一能够得到休息与宁静的地方。寒江雪虽看起来有些天真，却并不是傻，她恩怨分明，聪明又敏感，只是少经世故与算计，所以对谁都没有防备，对谁都是一片赤诚。和这样干净纯粹的人在一起，他的精神才能得到彻底的放松与快乐。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怪那个阿恒！
　　阿翁本来一直安静地湮没在黑暗中，察觉到主子眼中的狠厉，心里虽叹了口气，但还是凑过来，小声提醒他，“主子，不过是个乡野村夫，若主子觉得碍眼，今夜属下便做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