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径》梁小羽

16、待我长发及腰（二）

　　司马家虽是大家族，家族人数多，可因为司马父子二人洁身自好，只勤于公务，不爱男女之事，司马流云早年娶妻后，没过几年妻子病故后，府里除了姨母这唯一的女主人，其他的女人除了陈安，只有几位偶尔到来的远房长辈亲戚。
　　如此看来，关系还算简单。
　　独孤影给寒江雪准备了满院子的礼物，可听说了姨母的为人以后，寒江雪回来便临时改了主意，除了送一箱给姨母还有同宗族的姑嫂姐妹们，其余的十几箱全留下来给妹妹当嫁妆。
　　晚膳的时候，寒江雪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姨母，也许姨母年轻的时候和母亲很像，但如今的她在寒江雪看来，却一点也不像，姨母如今事事顺心，养尊处优惯了，长得珠圆玉润，雍容华贵，处处拿腔作调，不是她喜欢的长辈。人在屋檐下，毕竟也是将妹妹养大的人，妹妹若真要议亲，也需要她这个诰命夫人撑场面，寒江雪人生第一次学会了虚与委蛇。即使心里万般不愿，嘴里也合事宜地说了些恭维姨母的话，因为姨母开口闭口都嫌弃她的出身以及尊卑问题，寒江雪就算再饿也毫无胃口，只有司马父子对她的情况颇为好奇，打断姨母的话，对她表示关心，寒江雪按照独孤影教的说辞，只说自己为了怕贼人追杀躲在山里十几年，近些年一直在寻找家人，最近才听说妹妹的消息赶来的，其他的并未多说。
　　晚上的时候，陈安又拉着她讲了许多爹娘的事情，好容易将她哄睡，因为晚膳时怕被姨母瞧不起，吃的很少，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难受，正开门准备去独孤影的雪院找些吃的，却见司马流云在他们门前徘徊。
　　“云表哥，你找我有事？”
　　“嗯，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寒江雪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说道，“小安睡着了，正好，我也有话问你，我们去那里说吧”
　　太好了，亭子的桌面上摆着两盘点心还有热茶，寒江雪实在饿得慌，就着茶一口一个，不一会儿便吃光了。
　　“阿雪晚膳时没有吃饱吗？若是如此，我让人给你做些宵夜如何？”
　　“好啊”
　　“那三鲜馄饨再配几道小菜？”
　　“可以，马上要睡了，也不宜吃太多”寒江雪笑道。
　　司马流云招招手吩咐下去后，下人着急去准备了。
　　“阿雪想问我什么？”
　　“我听说姨父在刑部，你在大理寺都是管刑狱查案的，既然姨父说找了我爹娘多年，关于当年的事，你了解多少？”
　　“看来我记忆中那个天真爽朗的姑娘真的长大了……打听主人家的喜好，为每个人准备礼物收买人心，你连我与父亲在朝中之事也探听地清清楚楚吧，阿雪，你在踏进司马家大门之前做了这么多准备，到底是何目的？”
　　“你在怀疑我的动机？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妹妹承蒙你们照顾，心生感激所以送些礼物不行吗？”
　　“你说你呆在山里十六年，逃出山才不满一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么多礼物，置办那么多嫁妆？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同我说的？”
　　和一个天天揣度人心之人打交道，她还是嫩了点，但独孤影是好心帮她，她不能将他暴露出去。
　　“云表哥，我也同你一样在这世上活了快半生了，这么长的岁月里，大家都有自己的际遇，我手里的这些钱财的确不是我自己的，我是为了妹妹陈安在别人那里拿的。至于目的，如果你信任我，就请相信，我绝不会害司马家，而且如果可以，我希望带小安离开司马家”
　　“我当然相信你，这世上之人皆是两面三刀，我是怕……我是怕你因为一些钱财被人利用，落入别人的陷阱”
　　“我有什么可被人利用的？”
　　“你进了司马家的门，便是司马家的人，这一点便可以被人利用”
　　这话让寒江雪听了非常不舒服，敢情她只有和司马家扯上关系才有自己的身份吗？
　　“只有我姨母是司马家的人，我与妹妹只是客人……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走”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司马流云知道她理解错，赶紧纠正，“你自然是你，我不过是怕你被人利用吃亏而已”
　　原来是关心她啊，寒江雪心中不快尽散，笑道，“我那么聪明，什么时候吃过亏呀！”
　　“既然阿雪不想说，那便算了。但我是你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如果需要什么，直接同我讲好吗？”
　　“我现在需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虽然不愿意捅破此事，寒江雪怕妹妹听见，站起来并排坐在司马流云旁边，贴在他耳边问到，“我知道你绝不会骗我的，你实话告诉我，我爹娘还活着吗？”
　　司马流云愣住了，垂下眼，摇了摇头。
　　就好像被困在井里，每日活着虽然苦闷但好歹还有井口那一点光，可如今井口被人封死，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宵夜做好被端来了，寒江雪起身离开重新做回对面，因为只做了一碗，寒江雪将小菜倒了倒腾出一个空碗来，将馄饨倒了一半进去，将干净的这一碗推给司马流云，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往嘴里塞。
　　“他们……”本来想克制的，可眼泪还是如决堤一般滴入碗中，“他们什么时候死的？”
　　“你失踪以后，你爹也生死未卜，你母亲拼死保护小安逃了出来，她将小安送到司马家以后便回去找你们，之后便杳无音讯，她活下来的可能很低”
　　“你肯定也以为我早死了，可我不也活下来了吗？只要没有见到尸首便还有希望，只是我爹……也不知道他葬在了哪里？”
　　“栖霞山的山腰处，是你娘立的碑”
　　“栖霞山？”寒江雪吓了一跳，怎么会是那里，那天独孤影不让她去，是怕她知道她爹已死的消息伤心吗？
　　“你去过？”
　　“没……云表哥，我爹不过是个木匠，平凡又普通，到底是谁要对我们全家赶尽杀绝？”
　　“此事牵连甚广，我虽有诸多怀疑，但没有证据，你才刚来，等过段时间，我再与你详谈吧……你对当日遇害之事还有印象吗？”
　　“我在山崖下的洞里活了太多年，连我的名字都是遇见岳恒以后慢慢想起来的，许多事我也记不清了，但那日发生地事情太过可怕，我怕自己忘记，所以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当天的细节。那天，上午的时候还晴空万里，爹娘便出门了，只有我和陈安在家，但下午下起了大雨，我便想给爹娘送伞。可出门的时候却发现一伙人带着刀冲了过来……”
　　“他们有几个人？都穿着什么衣服？拿着什么样子的武器？”
　　“不超过十个吧，武器我不认识，可能再次看到能认出，但身材都异常高达，至少九尺以上，鞋也很大，全是鹰钩鼻”寒江雪努力描述自己的记忆。
　　“我感到不妙，在陈安的手里塞了一大块糖，这孩子如果躺着吃糖一会儿便会睡着。我将她藏在灶台前的草堆里，将那些人引开”
　　“你往哪边跑的？”
　　“往南，因为那边有河，我跳入河中他们也穷追不舍，我受了伤，慌不择路最后还是被其中一个抓住了，他在我胸口捅了一刀后，将我扔下了悬崖……”
　　“杀你那人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手上有黑色徽印，脸上有很大一块疤，长相不记得了”
　　“之后呢？你怎么活下来的？”司马流云紧张地问到。
　　“我……我……”
　　刚开始调入妖域的时候，她是被妖兽当作人肉肥料堆在一群烂肉里的，天知道她为了活下来，到底吃过什么东西，难道真的要同他讲自己在妖域茹毛饮血，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每天都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懈怠，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自己被妖兽吃掉，还日日被迫观看妖兽们在夜晚发情狂欢那样的日子吗？如果他知道自己吃过妖兽吃剩下的人肉，会不会觉得她很恶心？
　　“活的很艰难……”寒江雪不太想说了。
　　司马流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好了，我不问了，馄饨都快凉了，吃吧”
　　“嗯，你也一起”
　　“好”司马流云拿起勺子咬了一口，抬眼却见寒江雪虽心情沉重但也努力地吃着，心里十分复杂。从前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如今心里能藏事，坚强地应对着世间，如此成长真不知是好是坏。
　　“对了，我爹娘的事，小安知道多少？”
　　“她一直很好奇，自己也私下查过，但都无功而返”
　　“那你先别说，等我慢慢告诉她吧”
　　二人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般有一搭没一搭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来之前通过独孤影了解了一下京城的局势，现在又从司马流云这里，拼凑之下寒江雪心中也对局势有了了解，这京城的一直都是波谲云诡，争斗不断。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生，当年宫斗太过惨烈，为了赢，前太子竟不惜引入外族势力入京，却不想引狼入室，几个有实力的皇子皆被掳杀，是圣上带兵如今平定内乱，又争取到以太后为首的势力支持才登上宝座，如今皇后一母双胎生下二子，一子出生为太子，而另一个视为不详，从小养在外面无人问津，长到读书的年纪才接回京城，这人便是独孤影，晋王一直不被圣上所喜，他本身又比较放荡不羁，素有风流之名，能力在诸位皇子中也是不上不下，故而在皇权争斗中并不起眼。太子被寄予厚望，如今更是想凭借甄选太子妃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与太后分庭抗礼。太后年事渐高，又借病偏居兖州，看似皇帝一家独大，可暗地里党争不断，一片乱象。
　　等二人聊完反应过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司马流云直接准备上早朝，而她便溜回去睡觉。带着倦意躺在小安身边的那一个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和独孤影约定过，夜里要去找他的。一直有人说话倒不觉得困，可如今躺在床上，沾着软和的被褥，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可一闭上眼睛，看见的却是独孤影失望的表情，瞬间睡意全无。寒江雪咬着牙，翻身下床，趁着天还没亮，贴着城墙溜进了雪院。
　　雪院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独孤影在不在，如果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她不来了，早就睡下了。若是他一觉醒来，以为她失约怎么办？
　　寒江雪推开卧室的门，靠近床头舒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等自己，已经睡着了。
　　要不给他留封信证明自己来过吧，寒江雪打定主意便准备去一边的书桌找纸笔。可刚转身却装睡的独孤影搂入怀中，下一秒便抱着她躺在了床上！
　　“你一直在等我？”
　　独孤影抱着她调整成最舒服的状态后，闭着眼睛，语气有些慵懒，“好困，先睡觉”
　　“哦~”
　　卧室中弥漫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不知为何只要躺在独孤影身边，寒江雪的内心总会很快平静下来。
　　明日可能还要找姨父问些事情，要早些回去。可是好困，要不先睡一会儿？寒江雪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后，将身子愈加贴近，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