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惟尤

1、常青

　　阳立很少发朋友圈，第一是因为微信里大部分联系人都是工作上的人，第二是他不想让常青有困扰。近几年常青的生意有了起色，阳立不想这点小事打扰到来之不易的成果。
　　而且，都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不需要通过朋友圈这种年轻人的方式宣誓主权。

　　“还记得你第一次向我表白吗?”

　　“记得。”
　　常青握着他消瘦的手，指节贴到脸颊的时候，心好像被什么敲打了一下。心痛，太痛了。最近的他真的是瘦了好多，病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而且，阳立好像越来越听话了。医生说他很配合治疗，就算是很疼的化疗，也没有抱怨。

　　“那天，还下着雨，你把我拦在公司楼下，然后很认真的跟我说，‘阳立，我不是变态，我是真的喜欢你。’”阳立说着便笑了起来，眼尾和嘴角范起了回忆里的笑意。

　　“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奇怪嘛。毕竟，你以前的交往对象都是女孩子，我当时又怕你讨厌我，又怕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常青蹭蹭阳立的手，声音振动的频率和心脏跳动通过□□的接触，转递到对方的感知系统。
　　他的手好舒服，可惜冰凉凉的。

　　“都32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阳立说完顺手抚摸他的脸。看来，这个病一直折磨的不止他一个。

　　常青突然觉得生活一直往好的方向发展。
　　对。

　　就是好的方向，就是阳立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做梦都想让他的病好起来。

　　他深情的望着阳立的眼睛，心里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后来也只能化成一句：“哪有。我最近发现了一家新开的餐厅，带你去吃好不好？听林秘书说那里可以看江景。”

　　“好。都听你的。”

　　他们独处的时候，时间好像很慢，好像又很快。7年，这一生能有几个7年？更何况常青爱上阳立的时候以经25了。

　　他总对自己喃喃：阳立，你可千万千万别抛弃我，你不能留我一个人。

　　阳立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痴迷的贴贴脸时，微微眯着眼。病房的墙白得发光，打散在他的脸上。身体上年龄和病毒带来的痕迹，好似被常青的爱全部抹平，只剩下他年轻的2开头的年华。

　　放在那段不被任何人爱的时光，这个病也许会是个晴天霹雳，他会一个人走出租房哭，大口灌着啤酒，看着银行卡里四位数不到的余额，无能为力的控诉这些年的苦，愤怒得泪流满面。

　　他心中早已有万般个为什么，为什么父亲是个无能嗜酒鬼？为什么母亲要丢下自己？为什么他要还一屁股债？为什么自己的生活总是不如意？

　　可是这世间满是麻绳总挑细的断。

　　明明阳立应该在某个不知的时刻静默地死去，无人知晓，无人挂念，就像是在平静的夜晚，他悄无声息的诞生，阖着眼来到这个世界。人们会多日后在杂乱无章的出租屋里发现这个腐烂的尸体，然后在各家各厅随口一提，也当是头七有人念着。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一个烦人精。

　　阳立想了想，自己的前半生人模狗样，活得没一天安心。
　　现在想死都不行。
　　死了这笨蛋怎么办，光是想想就麻烦。

　　“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阳立今天的状态确实很好，饭也有好好吃，抽血的时候也没有很痛苦。
　　真好，他的宝贝正在转好。

　　“在想以前的事，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怎么样。”阳立语气温和，眸光含笑。手任常青十指相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深感受到对方。

　　常青摇摇头。

　　“不要想这些，想想出去吃什么，想想去哪里玩，想想我，不要想这些。你不是说要养狗吗？我最近抽空去宠物店看了一下，柯基犬挺可爱的，还有博美，小小一只，白白的，其实还有一些大型犬，我们可以买一只小的，等它长大了，你的身体恢复得也差不多。”

　　常青眨巴眨巴眼，傲娇的那一小股劲上来了。
　　阳立喜欢看他撒娇的样子，眼眸中满是不舍和难过。

　　所以越是被这样看着，被对视者就越心慌。
　　常青这一刻心好似被捆绑着，密不透风的缠绕，那种不供氧式窒息，并伴着一阵阵的强烈刺激感充盈他的大脑和胸腔。当人发觉到与世界产生距离感时，会不自主将过去的回忆翻出来，像是最后一次回顾，在为自己道别，离场做准备。

　　那天，他跪在手术室门口，一遍遍祈祷。
　　上天，千万不要带走他，他脾气不好又老爱骂人，这粗暴又感性的人还是一辈子桎梏在自己身边。

　　上头亮着微光的“手术进行中”不是电源加金属板，而是他对上帝一遍遍的祈求。
　　门里，是他爱了7年的爱人，门外，是他的爱人。

　　他们俩，只是成千上万人中云尔。
　　疾病永远不是令人割离的利刃，不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需要阳立，他也不需要，但是他也病了，他离不开阳立，阳立是他的药。

　　爱会刻在□□里吗？像药物一样混入血液，随着组织液渗入毛细血管，每一寸皮肤与灵魂的印上我爱你。
　　爱是基因对人类的惩罚。

　　阳立看着他，感觉所有一切都苦尽甘来。

　　常青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定戒指，买个新的。”
　　低头看着十指相扣，金属相碰。

　　“常青，我想拍张照。”
　　“好，拍一百张都没问题。”

　　“把手抬高点，对，就这样。”
　　阳立满意的点点头，一样的戒指，和他的手，又白又长。

　　“真好看。”明明只是所有情侣都可以拍的动作，阳立却反反复复照了十几张，他不禁笑了起来，幸福这个词有了形状。
　　这双手，他握了7年。

　　“带上新戒指会更好看。”常青贪恋地吻了吻阳立苍白的唇边。

　　2021年6月4日20点25分，阳立更新了一条朋友圈，照片上白茫茫的被单与病床边缘的栏杆，还有一双手，戴着一样的戒指，
　　配文：常先生答应会带我去江边的餐厅，所以预定好位置了吗？

　　第一个点赞和第一个留言的是同一个账号：
　　亲爱的，随时都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