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狸艃离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竟还真有个叫“小李”的摄影师。

　　陈熙月在这摄影场地约了一次拍摄，这边的摄影师刘老师把“小李”的联系方式发给陈熙月后，又指着和她说，“哝，那个就是。这几天刚到。”

　　是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另一个摄影师旁边蹲着看着她的摄像机屏幕，一副学习的样子，有点子呆，旁边摄影师看起来有些嫌弃她。

　　获J奖的大摄影师俞冬影和这个小摄影师替班？

　　陈熙月走过去，倒是要看看这个小李是不是认识俞冬影，有没有替班这回事。

　　这女孩在摆弄她手里的机器，有些毛手毛脚的，但很专注，陈熙月来到她旁边也没有察觉。

　　陈熙月和这个小李说了代班的事情之后，她果然说是有这回事，“嗯嗯，之前突然学校有点事，必须要回校处理，小影老师人特别好，正好有空来代我的班。”说完又继续紧紧跟着旁边的摄影师，生怕漏一点。

　　陈熙月抓住重点，“小影老师”？还真是她啊。
　　看那个女孩也没空搭理自己的样子，陈熙月就找地儿在旁边等着。

　　这小李不止呆，还有够愣的，陈熙月想，在心中努力把这个小李和俞冬影联系到一起。

　　竟然还有人来找陈熙月要签名，说很喜欢陈熙月饰演的孙淑宜。

　　小李旁边的摄影师结束拍摄，陈熙月上前对小李连比划带问“你的那个小影老师…”

　　“嗯，对对，是她。你想找她拍照吗，不知道她最近有没有空。”

　　陈熙月觉得很神奇，面前的女孩竟然和俞冬影认识，“你认识她啊？”

　　“当然，小影老师是我师娘，她还教我怎么布景呢，她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暗……”

　　“师娘？”

　　“嗯，你要是想找她拍照，我帮你问问。”小李对于陈熙月的打断有些意犹未尽，还是拿出手机通讯录翻找。

　　陈熙月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她似乎只是大学刚毕业，眼睛里还透着些青涩的愚蠢，举手投足傻里傻气。她头发有些凌乱，因染发而干枯受损，陈熙月想幸亏当初听了杜姐的话没染白毛，又捋了捋自己乌黑亮丽的波浪卷发，才掩住自己对面前人没来由的审视目光。

　　陈熙月想起她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啊谢谢你，不用了，你刚才说她有一个什么厉害来着？”

　　女孩抬起眼睛，“小影老师有个好厉害的暗房。”

　　……
　　陈熙月没想到现在这个年代了，还有人在用以前传统的胶片拍照。
　　和小李在路上的时候，陈熙月觉得自己现在的演技水平果然是大大提升了，装出一副对此很有兴趣的样子，小李竟然还真信了。

　　只是真找到暗房这里，陈熙月又放慢了脚步。

　　“要不我们改天再去？”

　　“啊？你不是对这个很感兴趣的吗？小影老师今天正好在暗房，平时她都很忙的。”

　　“你已经和她说了？说我要去？”

　　“嗯，我和她说过了。”小李看着陈熙月露出了然的表情，“你是不是社恐啊，没说你，你放心吧，到那里我再和她说，就说你是我朋友。小影老师人很好的。”

　　……

　　俞冬影在操作台旁用夹子放置相片到定影液的时候，没想到暗房的门这时被打开了。她大跨步来到放大机面前，调动焦距，底座上的画面几乎变成几片形状不辨的色块。

　　“小李，不是说你下班之后来——”最后的“吗”字没出口，俞冬影看到小李身后的陈熙月，走到旁边的操作台外。

　　“今天没什么活儿，哎呀，小影老师，我有一个朋友也特别喜欢胶片，我就带她来了。对不起，不知道你正在洗片。”

　　“哦，那正好我这里缺一些彩放相纸，你去帮我买来一些吧。”

　　小李看着俞冬影从未如此皱着的眉头，赶紧去了。

　　陈熙月看着被支走的小李，眼前的俞冬影好像并没有要和陈熙月说话的意思，但她依然站在那。
　　陈熙月先一步向前，“不带我进去看看？”对着俞冬影明媚一笑，好像她知道俞冬影一定不会拒绝自己一样。

　　暗房中漆黑一片，因陈熙月的进入而开了红色的安全灯。

　　陈熙月看到，正对着暗房门口的一面放着一台机器，右侧是桌子和两把规规矩矩的椅子。俞冬影和那个小李的吗？
　　陈熙月把暗房的门关了。

　　俞冬影在另一边操作台一头的水龙头下冲洗双手，旁边放着她刚才戴着的胶皮手套。

　　操作台还有一些洗胶片用的水池，陈熙月有些好奇想过来看看，往这里走。

　　“小李没告诉我她要带着你来。”

　　俞冬影关了水龙头，转过来走到陈熙月面前，背对着水池。

　　“她告诉你了，你就不让我来了？”
　　“嗯。”她答得毫不迟疑。

　　暗色的房间里，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并不是那么清晰。陈熙月觉得自己从未离俞冬影这么近过。

　　近到她说的话都直接渍到了陈熙月的心里。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进来？”

　　对面人没有回答陈熙月的这个问题，只沉静如水地看着她。
　　她的意思是，因为陈熙月打听着来就是为了进来看的，因为陈熙月的处心积虑太过明显，因为面对陈熙月她俞冬影没有什么好说的，每次。陈熙月想。

　　可，是俞冬影自己转过身的，是她自己走过来的。是她自己当初无缘无故接近陈熙月的，以摄影的方式。一个她解释地很好的方式。

　　陈熙月往下翻白眼，俞冬影的手指还浸着刚才洗手留下的水渍，在昏暗的红光中，一滴要闪不闪，要聚不聚，要滴不滴地悬在那儿。
　　陈熙月替它不耐烦。

　　无法忍受这种平静，往退后一步，只听“刺啦”一声，陈熙月感到自己被什么牵扯住了。

　　这样真是一点气势也没有，“唉”，陈熙月轻声泄气。是身下裙子被后面的什么架子上的螺丝之类的划开了。

　　这暗房中看不清楚，陈熙月只得将就地曲着腿，用手去探着把螺丝从裙子布料中分离出来。还好，只有裙角破了。

　　一直没声儿的俞冬影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儿拿了把椅子示意陈熙月坐。

　　“坐吧”，俞冬影说，随后她也蹲下查看陈熙月有没有伤在哪儿了。

　　“我没事儿。”陈熙月只得这样说，想自己这回来和以前一样，好吧，其实不一样，但是，自己是来揭发俞冬影破绽的，反而…反正不该是现在这样。

　　“…帮你撕掉这两条吧……这样体面些。”陈熙月听闻俞冬影的话，瞧见裙子侧角划出一道分成两条还带一些碎丝。”

　　“不用，我自己来。”

　　陈熙月去撕，但这个位置她使不上劲，又不敢使大劲，要撕不撕地，扯不下来，还是无奈地交给了俞冬影。

　　她袖子挽在胳膊中间，红色的小臂上竟还有些肌肉，和陈熙月红色的裙子连接在一起，一声干脆而利落的丝帛声，裙子上的两角应声而离。不给陈熙月一点产生奇怪联想的时间。

　　俞冬影立即站起来，回到离陈熙月几步远的操作台边。

　　陈熙月也站起来走两步，裙子现在整体的长度几乎没有变，俞冬影撕去了那垂下的两角，之前直直的边沿变成斜着的，和原来比似乎更别致了。

　　只是走路的时候，侧边的布料时不时蹭到膝盖上，凉丝丝的，让陈熙月打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谢的话说不出口。

　　来时的气势呢，陈熙月搓了几下臂，看着自己的裙，它本来就是红的，只是现在在这只有红光的暗房里却浑然一体了。

　　陈熙月把披散在胸前的一些卷发拨到颈后。向俞冬影走。

　　“你自己怎么看你的作品？”，陈熙月在一片红光中仰起她的微笑，眼睛清澈透着光。

　　“有好有坏吧。”俞冬影又往后挨了挨。

　　“后悔过吗？”陈熙月还是把嘴里的这句话说了出来，就是不该说也说了。

　　俞冬影还是就看着她，更深地注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陈熙月觉得俞冬影不戴口罩和戴了简直没什么区别，都让人看不清楚，甚至更加模糊。

　　黑暗又让陈熙月与俞冬影之间隔着那么远。

　　陈熙月眼神一动，故作微笑，转而到右侧的放大机，机身高放在桌子上，底座上的投影显示着抽象的模糊色块，嗯倒是和它的主人一样引人想象，陈熙月正欲上前仔细参观。

　　“咳，这个机器是要戴手套使用的。”俞动影的声音从身后慢慢走近，从容明确。

　　陈熙月转身。俞冬影看到，她身后的两个红灯侧面恰好附在她头上两角。
　　“看来，打扰到你洗照片了”，说这话的时候陈熙月并没有一点道歉的样子，语气轻佻，媚眼如丝。“这个是好的吧”，她抬起一点右边大腿，刚才俞冬影在这边帮陈熙月撕下了一块，剩下未干的边沿继续滑过陈熙月的大腿，“我觉得你的品味真好。”

　　俞冬影的裤腿宽松，她知道再近一毫就是陈熙月的体温。而此时她饱满红润的大腿膝盖正蹭着它们。

　　俞冬影向旁边抽离开身，“谢谢，随手之劳。”还是冷静的声线。
　　然而俞冬影忽然很感谢相纸对红色光波不敏感，让一切都是热绒绒的红色。
　　操作台上的各种池子和里面没放大的小照片也能赤裸裸地、懒洋洋地袒露在清澈的定影液中。
　　所以，在暗房里，红色灯也叫安全灯。

　　陈熙月则是觉得这红色也让人更易产生怒气，“你一直在这里吗？”

　　“不是。”俞冬影如实回答，也不知道陈熙月为什么这么问。

　　“哦，还出去啊，也上网喽，我以为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暗室里呆的时间长了，你才这么白呢。”陈熙月走到另一边桌子旁，双手扶着桌面坐了上去。“还有个徒弟，相差四岁吗？”

　　陈熙月把桌面上身旁的几张照片随手往外推了推，调笑着看着俞冬影。

　　只见对面的女人面目立刻变得紧绷起来，她径直走到了陈熙月身前，“你下来。”

　　“我不。”

　　“下来。”俞冬影的声音近在咫尺，从上方传来，低沉几近叮咛耳语。

　　陈熙月觉得，她的剧起名为《寻妖》，可她自己就是只妖吧，一只冬天雪地上掠过的燕子妖，不留一丝踪迹，只留一抹鬼魅倩影。
　　她没有像其它鸟一样早早飞去南方，因为她不需要吧，那这只妖来到我这儿……她只需要我，是吗。

　　陈熙月左手支撑着桌面，右手攀上俞冬影的领口。她的衬衫领子在外叠成两个三角形，陈熙月从上往下顺着边缘轻轻抚摸。
　　面前的女人喘气逐渐加深，眉头愈发拧起。

　　陈熙月来了兴致，突然喜欢起这暗房来，喜欢起俞冬影的每一次拧眉与沉默。不是只有我一人在难受，你在懊恼什么，你又在推拒什么、恨什么？那就更恨一些吧，反正我看着很爽。

　　对，就这样，你皱着眉，我再靠近一点，让这副双头剑刺得更深一点。控制不住的。

　　陈熙月往前倾身，抬着下巴，猝不及防地吻在俞冬影下颚内侧边边一下下，制止了她的再一声，“下来”。

　　俞冬影随即怕一样地退开，庄重地仿佛立成一尊冰雕。

　　陈熙月有持无恐地对着俞冬影灿烂，跳下了桌。
　　“俞老师这里好有钱哦，都够包养一个我了。”

　　俞冬影神情严肃，语气冰冷，“你在我这里，应该讲我这里的规矩。”

　　陈熙月后来回想起这句话时，才晓得一点俞冬影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现在更多是愤愤。

　　“规矩？”
　　“什么规矩？那我问你，我定一个规矩，你能不碰我从这扇门走出去吗？”陈熙月抵在暗房的门上，胸腔起伏。

　　俞冬影也气似的来到陈熙月面前，冷峻面孔下从未见过的盛气凌人。

　　“你有多——”陈熙月还未说完，俞冬影发话道，“你看我眼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