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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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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怎一个蠢字了得!
倪叛把自己重重的往床上一摔,“呼”的用单子蒙住头。
你怎么了?你那脑袋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恶狠狠的问自己:这里是古埃及,是五千年前,莴苣是很受大众欢迎的东西,你不能入乡随俗也就算了,为什么不学学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好,就算你不怕“被人耻笑了去”,那你也别乱得罪人啊!
啊——郁闷!郁闷死了!
她觉得喘不过气,于是又把单子从脸上拉了下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帐篷顶发起怔来。不知不觉间,刚才在河边发生的那一幕浮现眼前——
去洗脸的她,碰见了扫罗。原来他只是从来不洗澡而已,但脸却还是要洗的。既然碰上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打了个招呼……谁知道!他居然把脸一绷,丢下一句“人的话我们兔子听不懂”,就带着满脸水渍、昂着头走了。
希伯来人最重名誉、自尊感极强,很显然,因为中午的冒失,倪叛已经得罪了相当一部分人。幸好,锡安并不在内。
想到这一点,倪叛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但她仍然不能原谅自己。她素来反感没有口德的人,自己却犯了这种错,这实在令她感到很难过。
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心态感到迷惑和……害怕。
从小到大,因为背负着倪双阳的女儿这一特殊身份,她的一言一行都十分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为自己和父亲蒙羞。她那与身俱来的顽劣和叛逆,被她深深的压制在细胞核深处,不让它们有一丝迸发的可能。可是,自从锡安开口把她留下后,她发现自己的心在蓦然落定的同时,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就像一个被重负压制已久的人突然卸下满身负担,就会因为太过轻松而手舞足蹈一样,她性格中的顽劣面似乎正在蠢蠢欲动。她真不知道,这样下去,她究竟会变得不再像自己,还是……越来越像真正的自己?
唉……她缓缓的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别想了,如果你的改变真是因为认识了他,那么,离开他后这种改变就会停止了,不是么?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待很久,你还担心什么?
这个想法叫她的气息更是不顺畅,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会,终于大口喘着气坐了起来,下意识的走到门口,刚掀开门帘,就看见了锡安。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怔。然后,他就微笑起来:“睡不着?”
“嗯。”她点点头,“你也是?”
他不置可否,偏了偏头道:“一起走走?”
“好啊!”她欣然同意,跟着他朝河谷外走去。
夜色如墨,好风如水,月色如银,一泻千里,天地间一片静谧,静得仿佛叫人连心都溶化了进去。
大约是谁都不想打破这份安宁,她和他就这样默默的走着,他不说去哪儿,她也不问,只是一味跟着他,跟着他出了河谷,跟着他走过一片平地,最后在一座高高的沙丘脚下停了下来。
转过脸来,他看向她,眸子在夜色中亮如晨星:“你畏不畏高?”
“你开玩笑?”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大笑着回答道:“我可不是那种弱不经风的女人!”
“哦?”他口中表示着怀疑,眼睛却更亮了。
“不信?那我们比赛!”倪叛一边说着,人已箭一般冲向沙丘,“后到的人一会就从沙丘顶下滚下来!哈哈哈……”
“我同意!”锡安沉沉笑出声来,奋起朝倪叛直追过去。
匹练般的月光为沙丘表面镀上一层薄银,远远看去,她和他的身影就如同流动在银色绸缎上的两粒小黑点,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彼此追逐,彼此纠缠……一个是体格强健,爆发力强,一个是身轻如燕,灵巧敏捷,这一场追逐下来,竟是不分胜负。
然而,在沙地上奔跑不同寻常,体力消耗极大,倪叛到底是女孩子,体能稍逊一筹,刚爬上顶端就仰面倒在沙子上,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叫道:“不行了,我得歇歇,累死了!”
锡安施施然负着双手,沿着沙丘的边线踱来踱去,半晌才含笑道:“歇够了么?”
“怎么?”倪叛懒的动弹,仍然躺在地上,只略略的歪过头去瞧他。
只见他高高的立于低垂的夜幕之下,身后映衬着浩瀚星河,无数璀璨的夜星在他的肩头、发端闪烁着,令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浑身都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魅力和魄力。
“歇够了就站起来。”他说,并朝她伸出了手。
无法拒绝这一刻的他,倪叛下意识的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任由他把自己拉了起来,傻乎乎的问:“站起来干吗?”
锡安微微一笑:“看——”
一字出口,头已转开。
倪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呼吸为之一窒。
很多人都说烈日照耀下的金色沙漠是世间最震撼人心的美景,当倪叛初初抵临这片沙漠时,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慨。
可是现在,她知道:大家都错了。
真正称得上美丽得让人震撼、震撼得无法言喻的,是月夜下的沙漠。
当艳阳高照换成冷月当空,当咄咄逼人换成清冷华丽,当耀眼夺目换成温柔滟潋,同样是这片连绵不断、无休无止广袤沙漠,所呈现出来的美丽,居然就能这样不同!
尤其是现在!站在高高的沙丘上极目远眺,看那风蚀出的高低深浅的痕迹,在月色下绵延成一片静默的银海,或平坦如水,或沟壑纵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天地万物,仿佛唯有这片沙漠能得以永恒。
“太美了,这可真是太美了……”倪叛喃喃的说,“谢谢你,锡安,我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晚。”
“我也是。”锡安静静的说,“我从小就喜欢在夜里爬到高高的沙丘上看月色下的沙漠,它是这么美丽、安详、广袤,每当我看见它,都会觉得仿佛看见了永恒,它给我力量,使我觉得安宁……可惜,对大多数人而言,沙漠都是可怕、可恶、可恨的,我从来没遇上过第二个和我有同一想法的人,就连米亚他们,都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在沙丘上对着一片寸草不生的沙子一坐就坐好久……”他淡淡的笑了笑,转过脸来,凝视着倪叛道,“所以,我也会永远记得这一晚,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一起站在夜空下,面对永恒。”
陪他一起,面对永恒。倪叛浑身一震,抬眼望进他双眸深处,那一派云淡风情的温柔,心,蓦然就是一动。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先前所经历的那二十年时光都只是投射在水面上的摇曳倒影,而唯有这一刻是真实存在的。
呵,何必去管还有几日与他相聚,还有几日与他分别,只要她一息尚存,她就会永远记得这一晚、这一刻——他和她,身披月光,共同置身于万里无垠的银色沙海,那么那么大的地方,那么那么多的沙丘,而唯有这一座沙丘的顶尖上,并肩立着他和她。
对她而言,这一刻,竟仿佛也可凝固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