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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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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蓝天,烈日炎炎。
倪叛站在帐篷外,冲着脚下的影子发了半天呆,才抬头轻唤道:“锡安?我可以进来么?”
一秒钟后,帐篷里传出他的声音:“进来。”
倪叛撩起门帘走了进去,里面光线很暗,温度却并不比外面低,锡安赤着上身倚在床上,双目微闭,似在小憩。
埃及气候炎热,人们只有在外出时才会穿上衣服,抵挡风沙和毒辣的阳光,平时则无论男女都衣不蔽体。在古埃及的一些壁画上,有的女人甚至穿着露着双乳的衣服。
女人尚且如此,那么锡安明知倪叛要进来、却没有用衣物遮住自己,也就不足为奇了。
倪叛不是不知道这里的风气就是这样,却还是窘的脸色绯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听不见她的声音,锡安睁开眼,歪头看了她一会,淡然问:“有事?”
昏暗的光线下,他赤裸的肌肤隐隐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细密的汗珠附着在结实的肌肉上,彰显着肆无忌惮的热力和剽悍。半扬的下颌在脖下投射出一片柔和的阴影,直至形状优美的锁骨,在那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消失了……
好吧,倪叛咽了口口水,对自己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性感的有点过分,你表现的有点白痴。当然,你尽可以站在这里、对着一个光膀子男人流口水,但是拜托你搞清楚,这男人并没有一点想诱惑你的意思……你瞧瞧他那狐疑的眼神……他不穿上衣,只是因为他热,如此而已。所以,你要么立刻挪开你那该死的眼睛,要么建议他穿上衣服,好让你说完那些该死的话!
“你先把衣服穿上,行么?”她一边建议,一边挪开眼睛。
锡安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我穿着。”
那是……裤子。严重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倪叛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件蠢事。很明显,试图让这个男人明白不该在女孩面前赤裸着上身,就像让原始人明白什么是核弹头一样困难。
Ok,forget it!她该死的尽在给自己找麻烦,为什么不赶快把话说完然后离开这里呢?
她转过头,毫无防备的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脑中第一个闪现的念头就是:他的胸毛是金色的。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就蹦了出来:她以前怎么从不知道胸口长一堆毛会让一个男人这样迷人?
过了半晌,第三个念头终于跳了出来:倪叛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你怎么了?”想必是她的表情相当古怪,锡安的声音满带着忍耐意味。
怎么了?倪叛脸上浮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鬼才知道她怎么了。天可怜见,她对帅哥从来都不感冒的啊,当年在军校,女同学们围在一起谈论某某教官很帅时,她总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可是这男人,这个锡安,活像是上帝故意造出来整她的人似的,从跟他相遇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就没有对劲过!
她是最出色的军人,却在他手上走不到一招便被擒;
她在成为他俘虏的屈辱时刻,还会为了他悲怆的歌声而动容;
她前一刻还恨他恨得要死,下一刻却已原谅了他,而原因竟然是他的一个微笑;
她素来冷静沉着,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他发脾气,然后为了他离去的背影黯然神伤;
她从不看重皮相,尤其是男人的皮相,可他的俊美却使她迷失,连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能触动她心窝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这一切发生的都那么自然,就像只要有阳光雨露,天地万物就会生长一样。
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那种连自己都解释不了的情感?又或者,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些人,就像夜空的流星,一经相遇,便会碰撞出夺目的火花……没有道理可言,更无需什么道理。
“依希丝。”陡地感觉到锡安的气息笼罩过来,倪叛惊觉的抬眼,他已站在她身前极近极近的地方,许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他的目光深不可测,恍若千年幽潭,一不留神便会教人溺毙其中。“喝点水,”他说,“天气太热,我想你有些中暑。”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如同飞翔在春光中的白鸽,雪白的翅膀优雅划过天空,温柔地令人屏息。
倪叛垂下眼,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着个杯子,喃喃道着谢接了过来,浅啜一口便在手中握着,半晌,终于轻声说:“对不起。”
“嗯?”锡安挑眉。
“刚才我不该那样说你。”倪叛吸气、抬头,直视着他清清楚楚的说:“是我错怪了你,对不起。”
锡安静静的瞧着她,眼底似有一抹异样的神采掠过。
沉默中,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就这样悄悄地在他和她四周流窜起来,倪叛的心莫名一跳,勉强笑问:“怎么,吃惊的说不出话了?”
“的确。”锡安没有否认,“我以为你是那种死也不认错的女人。”
似曾相识的对白……倪叛一怔,见他的唇角浮动起隐隐的笑,一颗心便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宽松安宁,于是眼睛一弯,也笑了:“那么,我们扯平了?”
“还没有。”锡安一本正经的说,“你杀了我的鹰。”
“你还拘禁了我呢!”倪叛瞪他一眼,“否则,我早就赶到孟菲斯……”
话未说话,语声已收。同时,锡安眼底的笑意也凝结住。俩人四目相接,俱是一阵莫名其妙的茫然。
然而很快,锡安就把目光转开了,慢吞吞的说:“是啊,你说过要去孟菲斯的,我居然忘了……”
“你的记性可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呵呵。”倪叛突兀的发出两声笑,然而那笑声勉强得自己都听不下去,只得又很突兀的打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锡安转身从床头拿过一件黑披风,递了过去。
“给我?”倪叛一怔。
“嗯,”他垂着眼道:“从这里到孟菲斯至少需要三天,沙漠的太阳很毒,披着它可以避免阳光直射皮肤,从而减少水分流失,到了晚上,还可以御寒。另外,我会给你足够的水和食物,以及一匹马,但你最好不要骑的太快,在沙漠里,唯一跟水一样重要的,就是体力……”
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正像个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他猛的闭上嘴。
而最让他感到惊异的是,尽管他已经叮嘱她完这个又叮咛那个,他却发觉自己仍然放心不下。这片沙漠素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向导,也不敢独自穿越……而她,却即将孤身上路。
她或许很坚强很聪明,但是面对沙漠,光有这些是不够的,远远不够。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必定会遇上的种种危险,他的心脏就会微微缩起。
这个女人,这个他甚至谈不上了解的女人,已让他莫名其妙的孳生出一种特别的、难以言表的感情。
她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用一枚戒指杀了他的鹰;
她反应相当敏捷,用甜蜜的笑容堆砌谎言,可是被他识破后,也不见她有多么惊慌;
她是狡猾的,却把一个足以震惊天下的秘密随随便便的告诉了一个孩子;
她在面对死亡时,还义正词严的告诉他“人活着就得有尊严”;
她生气时两眼冒火,高兴时眉飞色舞,羞赧时双颊绯红,一举一动都那么率性自然,既不烟视媚行,也不做作虚伪……在她身上,狡黠与天真,坚强与脆弱,豪爽与羞涩,全都奇妙的结合在一起,让他深深迷惑。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却好像永远也说不清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用心去感受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从而解开她这个谜……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她不是他的敌人,还有什么理由让她留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既已决定让她走,他又何必这样的牵肠挂肚?
自他接掌族中一切事务后,杀伐决断、令行禁止,几曾有过这样的心神不宁、婆婆妈妈?
这样一想,不免拢起眉,抬眼间,却见倪叛也是一脸的怔忪,俩人四目相接,又是一阵茫然若失。
然而这一次,却是倪叛先把目光转开了。低垂着头,她轻声说:“好,我记住了。谢谢。”
锡安勉强笑了笑:“不用。”
话说到这里,好像已在告别了似的,倪叛的心不由一阵发紧。可是,遇上他本来就是一个意外,意外过后,彼此各奔东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啊。还能怎样呢?
她摔摔头,抬起眼道:“那我的东西呢?可以还给我了吧?”
“当然。”锡安伸手解开脖子上的银链,上坠一枚乌光闪闪的戒指,正是倪叛的光子戒。他把戒指连同银链一起递给她,说:“虽然幻术在埃及很盛行,但埃及人并不喜欢女巫,你进入城市后,轻易最好不要用它。”
不想说话,倪叛点点头,正想把戒指从银链上解下来,忽听他咳了一声:“这链子……”
“怎么?”
“你留着吧。”锡安有点尴尬的偏过头,片刻后,吸了口气,转回脸说:“如果在沙漠里遇上闪族人,看见这条链子,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不过,如果你遇上的是身穿白袍、皮肤黝黑的人……”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穿白袍,我的鹰想必是把你当敌人了。”
倪叛想起初遇时他曾说过的话,脸色不觉严肃起来:“那是什么人?”
“库什战士。”
电子芯片迅速调出相关信息:库什,埃及语称为“塞提”,意为“弓之国”,国众多擅弓弩,常为埃及法老招募……她一扬眉问:“雇佣军?”
锡安缓缓点了点头:“他们是亨杰尔赖以控制西奈半岛的中坚力量,大部分留守南部矿区,你有可能遇上的是巡逻队。那是一群野兽,以猎获女人为乐,从十六岁的到六十岁的,他们都不会放过……”他的眼中露出厌恶之色,但是更多的却是戒备和警觉。
倪叛的心悠悠地沉了下去。锡安的厉害,她已领教过了,连他都对库什战士如此忌惮,她怎能不为自己担心?本以为凭着五千年后的高科技,足以使她安全往返远古与现代,可是事实证明,这趟旅程的危险性远比她预计的高得多。
怪不得在飞机上,父亲的神色那般忧忪,他那是一方面希望她接受这次任务,一方面又在为她担心。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提醒她,所谓名垂青史的机会,并非轻易就能得到的,它通常都伴随着高风险。
而最可怕的是,这危险是无法预计的——除非你已经身处那样的环境,否则你根本不知道你会遇上什么。
但是,这份危险总得有人来承担,而且只能是一个人。
众所周知,任何一种新型药物问世后,都要经过相当长一段时期的动物实验及人体测试阶段,证明该药对动物和人都没有产生任何不良反应后,才会投放市场进行批量生产。
同样,穿越时空也是一种实验,倪叛就是那只被挑出来进行第一次实验的小白鼠。
当然,人的生命远比小白鼠珍贵,所以医药实验可以同时选用几百只小白鼠来进行,但是穿越时空,却只能选一个人——如果不成功,最起码伤亡人数已降至最低。
也就是说,如果倪叛在这里遇上什么阻碍、导致她没能在预定的期限内返回,军方绝无可能展开什么所谓的搜救行动。他们只会认为是实验失败了,会加紧完善实验设备,然后派出第二只“小白鼠”。
生于军人家庭,没有比倪叛更明白军界的黑暗和无情,即使她拥有欧亚联盟总指挥官之女这样显赫的身份,她也不奢望军方会为她破例。更有甚者,父亲的政敌会借此打击嘲笑他——看啊,你滥用职权把这个万人渴求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女儿,却只换回一具尸体!
不!倪叛蓦然紧咬起牙,她不能让父亲因她而蒙羞!绝不能!不管她将面临多大的危险,她一定要取得证据,然后安全的返回!
抬起眼,她盯着锡安:“如果我遇上他们,我该怎样做?”
“躲起来。”锡安一字一句的说,“立刻躲起来,绝不能让他们看见你。”
他的表情凝重到连空气都仿佛为之凝固,他知道她有一枚“魔法戒”,却还这样郑重的嘱咐她,那群库什战士,究竟有多厉害?
如果可以跟他结伴同行的话……倪叛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蹦出这个念头,随即就被自己否定了。很明显,他们暂时还没有离开这个绿洲的打算,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她虽然不是一点时间都不能等,但是……他并没有开口留她啊,难道叫她厚着脸皮问:“你们什么时候走,我们一起好不好?”
不!打死也不!
对她而言,尊严远比性命更重,你说她傻也好,骂她是白痴也好,她就是这么个人。尤其是在他面前,她更是几近于偏执的觉得一定得保持尊严,不能叫他看不起,绝不能!
吸了口气,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会尽量避开他们。对了,我的衣服呢?我想穿着自己的衣服走。”
锡安转身在角落里的一个包袱里找出那件衣服,“这衣服……”他欲言又止,最终也未再说什么,把衣服交给她,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