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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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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山走近,“你们别这么拘谨,我听李夫子说孔宴白早上没回去,就随便过来看看。”
他伸手扶起知春,一只手拿起了她的字,笑道,“字是好字,但有一点不足。”
知春抬眸,“山长您说。”
祝青山凝神片刻,缓缓道:
“书法不单只是书法,更是你绘出的心中之境。知春啊,你还需戒躁,定能写得更好。”
祝青山笑得和蔼,拍了拍知春的肩膀,目光落在另一副字上,
“孔宴白,这是你的?”
孔宴白颔首,眼睫微垂,“是。”
祝青山同样拿起端详,左手慢慢捋胡须道,“同样也出乎我的意料,你的问题倒是与傅知春互补了。”
他说的短短几个字,孔宴白立刻明白了,“多谢山长指点。”
孟轩凑近,好奇道:
“夫子,他们在斗字呢,那这两副字,谁更好?”
祝青山看着孟轩,这学生,一向喜欢凑热闹。他无奈笑着叹了一口气,又看向知春和孔宴白,认真点评道,“两副字都可圈可点,各有长处。但若真要选出一副……”
他的目光颇为为难地在两副字之间流转,选哪一副,放弃另外一副他都觉得可惜。祝青山许久才道:“就草书这一事而论,傅知春落笔,更酣畅淋漓。但孔宴白的也不差,再放开些,定又是一番风景。”
这两人的字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能写得出来的。孔宴白如地面之下暗流的泉水,澈寒清冽。傅知春则是林中暗自沉默的火山,只待时机喷薄而出。
一冷一热而已。
各有千秋,又相互牵制。这时机也是凑得太巧,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聚在了一处。
“傅兄!你赢了!”孟轩激动地揽住知春的肩膀猛摇,知春袖管下的手慢慢捏成了拳头。
她也有些激动,嘴角几乎压不住,毕竟是第一次当赌徒,有些隐隐的兴奋。
“好了,字看也看完了。孔宴白,下午你还是回学堂去吧。李夫子我已经说过他了,师生之间,还是不宜因为这事生了嫌隙。傅知春,你是当真是犯了错的,就好好的再待两日,下次不可再犯。”
知春一想到山长也知道她的事了,脸色一僵,只能垂眸道,“是,山长,学生知错,一定好好改正。”
说完她看向孔宴白,他没有动静,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前,片刻后才行礼道:“山长,禁闭室很好,我想再待两日,反省自身。”
他一说完,三个人六双眼睛同时看了过去,有震惊,有不解,有莫名其妙。
知春都想不通,她是想人留下来。但机会在他眼前,又是山长发话,她觉得孔宴白应该不想再和她待在一起。
这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众人神色各异。
最后还是祝青山打破尴尬,他点点头,语气倒是很轻松:
“我以为是你们在这里,会耽误课业,本还为你们着急。现在一看,是我多想了,你们年轻人与我们这群老顽固不一样了。”
祝青山看过来,“知春啊,孔宴白能与你相处到一处,是我没想到的。”
知春也笑道:“……不瞒您说,我也没想到。”
这两人如此年少,却有如此心境,他不由地安心欣慰:
“你们两个能在禁闭中,不自怨自艾,反倒发奋图强,写出这样两副字,我心甚慰。也罢,你们这几日的功课不可放松,我会让云峰代我过来盯着。既然你想自我反省,那我唯有支持了。”
祝青山脸上带着笑意,跟几人闲聊了一会儿,要看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他将两人的书法拿走,孟轩和祝云峰也跟着出了禁闭室。
人来得快,也走得快。知春哼着小曲收完东西,室内又变得静悄悄的。
知春在棋桌另一头坐下,将孟轩带的竹箱放到棋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绿皮李子递给孔宴白,
“刚刚山长说的,你怎么想?”
修长的手指将李子挡回去,孔宴白长睫微垂,眸色越发漆黑,想起方才的场景。
傅知春拿笔像执剑,勇猛坚毅,那个眼神与他幼时练剑的模样渐渐重合。
在知春收笔的那一瞬间。他心下就有了判断,他是优雅剑客,而傅知春是敏捷暴徒。
若今日真是一场杀戮,或许他会死在傅知春的剑下。山长的评价也佐证了这一点。
这一战,他输了,既输于他轻敌,也输于傅知春的勇猛。他没想到傅知春这样瘦小的身体,能量竟然有如此之大。
眸光不自觉的,投向对面歪坐在塌上,动作随意的清瘦少年。孔宴白纤长的睫羽动了动,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个人的脸。
傅知春肤色白,一张鹅蛋脸,棱角圆和,眉毛有些秀气,更特别的是,那双圆圆的杏眸,眼神清澈。
这人的五官和身量一般小巧。
他眸光一动,眉头微蹙,心里产生一种怪异感,
一个男人偏生得如此……他顿住,脑中闪过一个词,灵动。
都说字如其人,但傅知春的字和本人却判若两人,背道而驰,突破想像。
半晌,孔宴白收回目光,声音沉沉坦然道,“你赢了。”
听到这几个字,知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心情大好,“承让。”
随即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看过来,语气平静,“你要什么?”
他问地太快,知春愣了一下。想到难得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她托腮看他,眼睛弯弯,像一轮缺月,“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孔宴白神色淡漠:“随你。”
他眸光深沉,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仿佛真的无所谓。
“随我?”知春凑近他好笑道,“你就不怕我要些你给不了的东西吗?”
万一是要他的命呢?也这么无所谓吗?
“愿赌服输。”他眸色幽深,“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知春对上他的目光,指尖有些发凉,他的眼神骗不了人。此刻他的态度坦然又冷漠,毫无生机,毅然决然。
决然得像,只要她说要他的命,他可以立刻拔刀自裁,绝不放抗,也不会问什么理由。
随意又凶狠,突然又荒唐。
这人……好像又跟她刚刚拟订的形象不一样了,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动物。对于孔宴白,她看来看去,自以为是了解,却也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
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
这莫名其妙的一下,知春心都跟着突突跳,她舒了一口气道:
“……倒也没那么严重,我不要你的命。”
她坐正身体,思忖片刻道:
“我要做你的朋友,之后朋友之间的可以做的事,你不能拒绝我。”
午后的阳光炽烈,室内的气氛却像陷入了冰天雪地,极突然的就变了。
她刚说完,孔宴白的瞳色就寒凉一片。良久,他语气古怪冰冷道,“好啊,如你所愿,做朋友。”
袖管里的手指收紧,这句话怎么听着凉飕飕的,不对劲?知春觉得气氛看似放松,但心里又突然被压上一块石头,沉沉的。
反正是避不开,知春只能忽略心里的异常,露出一个笑容道:“那现在先做一件事,时间还早,你先考个试吧。”
说着,知春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沓纸。这是她刚刚整理出来的卷子,是往日书院的品状试题。
书院每半个月发布一次品状排行榜,将学生各方面的考核情况公布出来,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甲等五人乙等十人,丙丁不限。
考核内容为德智两方面,徳包括参与的书院活动,待人接物,同窗评价。前两部分由夫子评价。
同窗评价这部分很有意思。每半个月,会有一个学子担任考察人,给其他学子写下这部分评价。下一次又轮到另一个人,以此类推。所以这个评价是变化最多的,也最有趣的。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人完全得到好评。
而智就是考核当月所上的课程,文章论述,这个就由夫子和山长共同评判。
最后两者成绩合并,从而得到学生的品状排行,每次排行为甲等第一二三的学子能向山长提一个能实现的要求。
品德考核太有些宽泛,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完成的。知春现在只想摸摸孔宴白的智慧这方面,到底他的才能如何。
“同你做朋友,要做这个?”孔宴白抬头,眸色有些深,有疑问。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知春噎了一下,对上他眼神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立刻开始编,“呃,在我老家,我们当朋友都要一起考试的……大家一起进步,又能交朋友,又能做学问,两全其美!”
看着少年眸光越来越奇怪,知春移开目光道:
“当然,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我们一起。”
说着知春当真坐回塌上,熟练地研墨,“你快开始吧,你刚刚可答应我了,不能拒绝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孔宴白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是一道《论语》引申论述题,思考片刻,他执起毛笔,从容地开始答题。
整齐方正的小楷慢慢在纸面上铺开一排,赏心悦目,知春也捏了一支笔开始写。
窗外阳光正好,窗内两人奋笔疾书,各有各的灿烂。
半个时辰后。
孔宴白答完两张试题,耳边有其他声响,他慢慢抬头,手里的笔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姿态。此刻捏着笔,身形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快写……快写……”
知春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最后直接枕在左手上安稳睡去,额头上落下一抹阳光,发丝轻轻飘动。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此刻,睡颜看起来比清醒的时候真诚许多。
安静无害,也不会强迫人做事,也不会喋喋不休。
孔宴白放下笔,墨色的眸子看向知春,若有所思,半晌,他开口问:
“傅知春,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没有回答,许久,少年抿唇收回目光,长睫煽动,静静看向窗外。
现在已经是春末,院中的桃花落了一地,那就是熬不到夏天便要枯竭的生命。
他看得出神不曾注意到,棋桌另一面的人挣扎着丢掉了手里的笔。
那人埋着头,手指动了动,似乎是不安。开始在桌面一阵摸索,毫无章法地找。直到摸到少年放在桌面的手。
有些发烫的手掌覆上来,抓住他的手指。感受与自己冰凉的手完全不同的温度,少年回神眼睫颤了颤。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胡乱摸索,小他手掌一圈的手,并没做反应。
那只手拾起他的手指,微微汗湿柔软的指尖从从上面毫无头绪的抚过,好像在一根一根辨认。
在找什么?少年眉梢轻皱。
“……不是……”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推开,那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毛笔,紧紧攥在手里,动作终于消停。那只手就着这个姿势,懒懒地搭在桌沿,垂在少年面前。
少年抬眸看向手的主人,只看到一个圆润的后脑勺还有几根头发,包括……一截藕白细腻的脖颈,那人此刻喃喃出声,
“孔宴白……”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鬼使神差微微倾身,
“……孔宴白……快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