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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法 ...

  •   阮玉映醒来之时,已经到了初一的晌午。

      脑袋里还是嗡嗡的,像是无数个蜜蜂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思绪和记忆被撞得支零破碎,难以拼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花禾。”

      “小姐你醒了。”

      花禾端着醒酒汤在门外候了良久,终于等到小姐醒过来,唤自己进去。她遮遮掩掩地端盘进去,眼神闪躲。

      阮玉映一眼就看出了花禾的不对劲,顾不得什么醒酒汤,开口询问:“怎么了?畏畏缩缩的。”

      “没,没什么,小姐快喝吧。”

      “你过来。”

      花禾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好,你不过来,那我自己过去。”

      阮玉映掀开被子作势起身,花禾立马跑到床榻边,按住阮玉映的手,她趴在床边,头埋在被子里轻声哭泣。

      花禾低着头,脖子后狰狞的鞭痕像一把刀,刺向阮玉映的眼睛。

      “谁打的?又为何要打人?”

      阮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尽管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她记得上一世花禾在她身边待得好好的,似乎没有受什么委屈,可究竟是没受,还是没被发现,经历了上辈子这么多事情的阮玉映不能确定。

      花禾久久不开口,但颤抖的身子出卖了她,花禾害怕极了。

      “花禾别怕,我会替你讨公道,花禾?”

      “小姐别担心,”花禾受到小姐的鼓励,缓缓抬头,瞧着阮玉映,眼含热泪,“是花禾失职,让小姐喝醉了酒,被罚是应该的。”

      是阮续昼没错了,他心里有火,不过是借花禾出气,他是出气了,可阮玉映的气往哪出?

      “他是第一次打你吗?”

      “是……是……”

      花禾在说谎,阮玉映拉起她的袖子,深浅不一的疤痕触目惊心。

      阮玉映深吸一口气,看来果然是她上辈子太粗心,花禾被打成这样她都没发现。

      “小姐你去哪?”

      阮玉映三下五除二穿戴好衣饰,用簪子将头发简单一绾,夺门而出。

      “小姐,小姐,你别去,老爷正在气头上,他定会……”

      花禾顿时后悔把事情告诉了小姐,自己被责罚没关系,小姐身子弱可受不了阮家的家法。

      此时的阮玉映失去了理智,她就像一批脱缰的野马,在阮府的回廊里奋力驰骋,寒风迎面而来,吹散阮玉映两边的发髻。

      “小姐。”

      花禾终于扯住阮玉映,她气喘吁吁说:“小姐何苦,鞭子已经打了,在怎没说也无济于事了。”

      “花禾你听我说,”阮玉映转身,握住花禾的双手,“他们只要敢欺负你一次,就会有千千万万次,如若这次我不去理论,他们便会以为我不在意,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可是……”

      “大不了也被打一顿,没关系的。”

      ——

      “你还敢来?昨夜睡得可舒服?”

      阮玉映进到客房时,阮续昼坐在正位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用茶盖抹去茶水里的浮沫,语气漫不经心,连头也不抬。

      “爹,女儿有一事相问。”

      阮续昼默不作声,当是应允。

      “花禾所犯何事?竟要遭受此等鞭罚。”

      回答她的是地上四分五裂的茶盏和打湿她裙摆的茶水。

      “你还有脸问,昨夜宫宴是谁醉酒不归?是谁被外男寻回?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闻言,阮玉映却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既然醉酒之人是我,被外男带回的也是我,爹爹为何要责打花禾,她有何错?”

      阮续昼腾的站起身,指着阮玉映的鼻子:“你到没脸没皮,丝毫不羞耻自己做了什么?”

      “女儿为何要羞耻?爹爹和弟弟都可宿醉不归,女儿好歹在白天之前回来了。”

      “你……你说什么?”

      “女儿说,”阮玉映强忍心里的恐惧,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阮续昼的眼睛,不能显示出一丝的畏惧,“花禾不该被责罚。”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阮续昼的眼神变得阴郁,像是被一片乌云笼罩,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迹象。

      “女儿只觉花禾不该被责罚。”

      “好,好,”阮续昼大笑,手撑着桌子上,半弯着腰,“你不是要一个公道吗?既然花禾不该被责罚,那受罚的该是谁?”

      如果喝醉了就要受到责罚,那阮江早就被打死了,也不会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阮玉映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你母亲临死前写的那封信,她嘱咐了你些什么,全忘了吗?”

      阮玉映怎么可能忘记,那封信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一直被她存放得好好的。

      信上写着:清心玉映,闺房之秀;慎而寡言,使为子师。

      一生放荡不羁的娘亲,却要求她唯一的女儿温良恭敬,顺从守礼,一辈子做一个听话的好女儿,懂事的好妻子,谨慎的好母亲就足够了。

      小时候的阮玉映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矛盾,但这既是母亲对她的期望,她便努力去成为母亲信里所说的女子。此后,人们口中就出现了知节守礼,有大家闺秀之风的阮玉映,而真正的阮玉映被深深埋在尘埃里,只有面对花禾时才能出现。

      “女儿记得。”

      一旦提起母亲,阮玉映脸上的倔强就会转瞬即逝,她短暂的二十岁的一生,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源于母亲,连与赵裴之的婚约也是母亲坚持定下的。

      “记得?我看你是全忘了,今天我就替你母亲好好提醒提醒。”

      ——

      父女俩的争吵吸引了很多的人,阮雪照和林浮匆匆赶来,却也被挡在客房之外,伸长脑袋往里张望。

      “老福,这怎么回事?老爷动这么大的怒?”

      “回夫人,老奴只知大小姐来了之后,老爷就变成这样了。”

      林浮还想问些什么,里面却传来阵阵抽打声。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惊恐不已,老爷这是在对阮大小姐施家法?

      可阮大小姐这虚弱的身子,怎么能受住老爷的重鞭,而且那鞭子恐怕足足有小姐手臂一半粗。

      阮大小姐从小听话,从未被责罚过,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老爷,打不得啊!”

      花禾进不去,只能扯着嗓子哭喊,都怪自己多嘴,害得小姐遭难,都怪自己。

      “夫人,夫人,您劝劝老爷吧,小姐受不起这么打啊。”

      刚刚还闹着要进去的林浮此时却安静如鸡,她嫌弃地扒开花禾脏兮兮的。

      花禾转身去求二小姐,二小姐却笑着说:“老爷固执,咱们是劝不了的,不过你放心,老爷有分寸,你看你不是也被打了吗?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这不一样,责打花禾的福管家手下留情,留了她一命,加上她常年干活,身体好些,可是她家小姐……

      花禾如坠冰窟,她第一次觉得笑容也可以这么可怖。

      奇怪的是屋里只有鞭子抽打的声音,却没有人的喊叫声,花禾担心小姐是不是挨第一鞭的时候就昏了过去,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阮玉映实打实挨了十鞭,她能感觉血从后背的伤口不断冒出,黏住衣裳,也能感觉后背的皮肉开裂,却不觉丝毫痛楚,十鞭下来,眉头都没皱一下。

      虽然感受不到痛,但随着血的流失,阮玉映面色逐渐苍白,背脊再难挺立。

      “你倒是能忍,一声也不吭。”

      阮玉映想她不仅不会喊疼,还可以绕着房子走两圈,但为了不惹人怀疑,只能装作巨疼难忍,痛不欲生。

      “算了,以后长点教训,别叫再你娘亲失望。”

      阮续昼甩开鞭子,喊人进来收拾,顺便抬走皮开肉绽的阮玉映。

      “小姐,”没了禁锢,花禾飞快跑到阮玉映身边,被眼前之景吓得愣着原地,泪水夺眶而出,“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啊!”

      见到此景,阮雪照禾阮夫人皆一惊,没想到老爷下如此狠手。

      阮玉映没有了痛觉,但其他无关疼痛的症状依然存在,她费劲抬头,想要给花禾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在抬头的一瞬卸了力,轰然倒下。

      “小姐!”花禾抱着阮玉映,泣不成声。

      阮续昼面上终于有了动容:“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快去!”

      “小姐你醒醒啊,小姐!”

      花禾怀里的阮玉映毫无动静,眼皮紧闭,面色惨白,身体冰冷,就像死了一般。

      阮雪照所有人里最平静的一个,她忍住惧怕,缓缓蹲下探了探阮玉映的鼻息。

      手指感受不到任何热气,阮雪照再也无法平静,她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阮续昼,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阮续昼站不住了,他一把推开花禾,跪在地上亲自去探阮玉映的鼻息。

      没有鼻息,真的没有。

      “不,不可能。”

      阮玉映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挨了十鞭也不吭声,怎么就这样死了?

      “小姐你醒醒啊,别吓花禾好不好?”被推开的花禾连滚带爬地回到阮玉映身边,扯着她被血渍染红的衣角,苦苦哀求。

      周遭喧闹不已,众人面上皆是惊恐,谁能想到昨日还好好的人儿,今早就没了气息,还是被活活打死的。

      生死两隔,不过转瞬之间。

      “大夫,小女她……”

      匆匆赶来的大夫摇着脑袋,缓缓起身,不忍再看床上聊无声息之人一眼。

      “老夫无能为力,还请老爷夫人节哀。”

      阮续昼踉踉跄跄退后几步,身形不稳,如果不是阮夫人扶着,恐怕早就倒地。

      “老爷……顾寺正求见。”

      阮续昼久久站立,沉默不语,像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讲话。

      “他又来干什么,不见不见。”阮续昼精神不佳,只能阮江替他父亲回答。

      林浮扶着阮续昼坐下,轻声安慰:“老爷,人死不能复生,或许这是映儿的命。”

      说着说着,她轻轻抽泣起来,众人也跟着她抽噎。

      花禾呆在原地,怎么也哭不出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清晨小姐安慰她的情景历历在目,原本鲜活的人儿眼下却安静地躺在床上,浑身冰凉。

      “老爷,老爷,顾寺正闯进来了,他……他……”

      “顾至清未免太过放肆,仗着皇恩就可为所欲为吗?”阮江义正言辞,他与阮玉映感情不深,她的死,对阮江来说,相当于死了一个婢女,无关痛痒。

      “一个庶子也敢闯我阮府,找打。”

      他说完夺门而出,气冲冲地往外走,走到院子迎面碰上行色匆匆的顾至清。

      顾至清眉头紧锁,面色不善,一身透着咄咄逼人的寒冷,叫人望而却步。阮江见他这副模样,有些犹豫地拦着他。

      “顾寺正强闯民宅,怕是不妥吧?”

      “让开。”顾至清漠然开口。

      “你这是知法犯法,监……监守自盗。”气势上不能输,阮江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让开,我不想说第三次。”

      除了赵史冠,阮江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自己对赵史冠赵氏嫡长子点头哈腰算了,难道还要惧怕顾至清他一个庶子。

      “顾至清看看自己的身份,就算我们阮家死了人,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吧。”

      “你说什么?”

      阮江一个措不及防,被顾至清揪住衣领,扼住咽喉难以呼吸,脸色发紫。

      “你……你……”

      “谁死了?”顾至清有些不对劲,他攥着阮江的手逐渐收紧,直到阮江面部充血,他才冷静下来松开手。

      “她死就死了,你掐我干什么。”

      “谁死了?”其实答案呼之欲出,但顾至清偏执地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还能是谁,阮玉映呗,你来不会是想看她最后一眼吧,可惜了她已经凉透了……”

      阮江的语气像是说一个和他毫无干系的人,死就死了,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而与阮玉映没有任何血脉联系的顾至清,愣在原地,失了神,那是一种时间停滞的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像搁浅的游鱼。

      阮江还在挑衅,推搡着一动不动的顾至清,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吱声。

      “我姐死了,你怎么这么伤心,难道……”

      坚硬的拳头打断了阮江的话,他倒在地上,血从嘴角涌出流下。

      顾寺正竟然出手打人,还在别人的地盘,果然和传言一样,恃宠嚣张,除了皇帝谁也不放在眼里。

      下人们心里想着,簇拥上去扶起地上狼狈的阮江。

      阮江气不过,起来后想要还手,又被顾至清一脚踢翻在地。

      “你也配叫她阿姊。”

      “顾至清你敢打我……你不怕得罪赵氏?”

      阮玉映死了,阮府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得罪又怎样,顾至清不在乎。

      他只想护住一个人,保她一生无忧,平安喜乐,可他没有做到,连她的命都没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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